歡迎將軍不光臨 第十一章
一晃眼,七天過去了。
根據悍衛們私下流傳的小道消息指出,大將軍七天來在大營里操得眾人哭爹喊娘,幾個副將也叫苦連天,卻在對上將軍的冷臉之後,又嚇得個個抱頭鼠竄老實操練去了。
由此可知,求愛失敗的將軍大人怨氣有多重、煞氣有多驚人了。
最後,連一向負責管轄外院而不問內院之事的總管濤天都受不了了,這天晚上特地跑去搬出大山來。
「嬤嬤,听說大營今日又操掛了兩支虎軍。」俊美無儔的濤天本該會是姑娘家們最痴迷愛慕的那一款,但因出身自燕國公府刑堂掌事,就連笑起來也是煞氣惻惻,令人生駭,是故到現在仍舊「小郎獨處」。
「燕家軍幾時這麼不濟事了?」嚴嬤嬤嚴肅的老臉微一蹙眉,哼了聲。「那是該讓青哥兒好好練練了。」
老太太,再練下去就死人啦!
濤天忍住一聲嗆咳,穩住一貫眯眯笑的狐狸表情。「主子心中不快,若能因私致公,錘鏈出燕家鐵軍中的鐵軍,那倒也是好事一樁,只是怕主子這心結不解,終非長久之計。」
「青哥兒生平首次心儀一個姑娘家,因情生怯,方寸大亂,也是常理之事。」
嚴嬤嬤面無表情的臉上掠過一絲欣慰的微笑。「青哥兒真是長大了,太夫人知曉了,肯定極是歡喜的。」
看來,也該是飛鴿傳書回燕國公府的時候了。
「嬤嬤……」現在應該不是忙著感嘆高興「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時候吧?「沒事。」嚴嬤嬤睨了他一眼,「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是、是。」濤天有些尷尬的苦著臉,「不過再這般僵持下去,萬一人家姑娘一時想不開,跑了,又該如何是好?」
到時候主子沒處叫悔去,折騰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忠心耿耿下屬肉做的心哪!「那倒是。」嚴嬤嬤沉吟,終于肅然地點點頭。「交給老身吧。」
「有嬤嬤出馬,必定風波抵定,大事可成。」濤天鳳眼兒一亮,止不住地喜意蕩漾。
饒是嚴嬤嬤鐵血冰心數十年,也還是被這臭小子的美色眩目了一下。
「一個個光棍兒成天杵在我老婆子跟前閑晃,著實礙眼。」嚴嬤嬤眯起眼,「你等若不娶房正經媳婦兒,那先納房知疼著熱的小妾也好。太夫人可說了,命老身盯著,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濤天倒抽了口涼氣,俊美妖孽的臉龐忙堆滿諂媚殷勤,陪笑道︰「累及您老了,不過主子為先,小的們不急,一點兒都不急。」
「這話你自個兒同太夫人說去。」嚴嬤嬤似笑非笑的說,「老身可不敢作這個主。」
濤天一想起燕國公府中那位慈祥和藹、熱衷作媒的老公主,祖女乃女乃,登時啞口無言。
將軍府另一端……
玉米抱膝坐在屋檐上,對著高高大牆外的東疆鎮一景發呆。
從這個方向再過去、再過去……便是燕家軍駐守的大營了吧?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三餐在大營里都吃了些什麼?那些伙頭兵又能做出什麼好吃的菜飯,他那麼挑剔麻煩的口味,怎麼吃得慣呢?
每每這樣想起,她又會忍不住暗罵自己咸吃蘿卜淡操心。
吃不慣又怎樣?是他自己不讓她送飯去的,難道她還能忝著臉巴巴兒地自個送上門去求他吃嗎?況且不是都已經下定決心,只管數著日子,等出府期限一到就立馬走人嗎?
那像現在這樣子神思惘然,顛顛倒倒的,又算什麼呀?
她一手撐著腮,咬著下唇,眼眶不知怎的微微濕熱了起來,心底泛起一點點的酸,一點點的疼,還有更多的氣苦和委屈。
「玉姑娘。」一個蒼老嚴肅的聲音在底下響起。
她一怔,傾身探頭一看。
四周暗處紛紛響起了抽氣聲,本就提心吊膽的暗哨們更是個個嚴陣以待。
「嚴嬤嬤?」她打了個哆嗦,干巴巴地道,「您、您老早呀!」嚴嬤嬤該不會和劍蘭一樣,也記怪上了她,所以現下來找她算賬了?
「下來。」嚴嬤嬤皺眉。「誰家好姑娘會爬屋頂,危危險險,也不怕摔了。」
「沒關系,我手腳很靈便的,不妨事……呃,我馬上下來。」玉米只得認分地手腳並用慢慢爬了下來。
她不知道的是,周圍有多少人正捏著把冷汗。
連嚴嬤嬤也在她平安站在地面上後,不可細聞地暗吁了口氣,蒼眉卻是皺得更緊了。
「將軍府屋檐乃屬軍事制高禁處,非護衛、親兵不能擅登其上,違者杖責八十軍棍。」嚴嬤嬤板著臉道。
「對不起。」她一抖。
「若是人人犯下大錯只以一句『對不起』便作打發,那我鎮東將軍府還有規矩紀律可言嗎?」嚴嬤嬤冷哼了一聲,決定先打一記棒子再賞一口甜棗。「你當府中是什麼地方了?嚼?」
只要小泵子率先低頭,身段放軟了,還怕青哥兒不回頭嗎?
嚴嬤嬤字字如刀似劍鋒利無匹,嚇得玉米瞬間驚恐地呆住了。
她抖著唇兒,本想求情告饒,可許是連日來的不安、無助、擔憂和委屈,讓她的情緒已瀕臨崩潰的邊緣,此時嚴嬤嬤這厲聲疾喝一出,她再也憋不住哇地哭了起來!
「哇……這、這將軍府根本就是成心欺負人的地方……嗚嗚嗚……騎個馬不高興就撂臉子……爬個屋頂也要打……嗚嗚嗚……動不動就要幾十幾十軍棍……還不如干脆賞我個痛快得了……哇啊啊啊……」
見她放聲大哭,嚴嬤嬤登時慌了手腳。
「噯噯,我說你、你怎麼跟個孩子似的說哭就哭,老身也不過就說了那麼一兩句,又沒要真打你,你哭什麼哪?」
情緒一旦潰堤大崩山,哪里還管得住?玉米嚎啕痛哭,哭得沒形沒像、涕淚縱橫,抹都抹不完。
嚴嬤嬤急得團團轉,素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早不知扔哪兒去了,巴巴地急道︰「你,你,噯,還哭,也不怕人笑,好了好了,只要你不哭,嬤嬤什麼都依你。」
「哇……」哭得頭昏腦脹鼻紅眼腫的玉米哪里听得見人說話,一古腦兒撕心裂肺地狂哭,彷佛連多年來壓抑在心底的苦楚、煎熬全都要瘋涌而出了。「我……要……回……家……」
嚴嬤嬤又是焦急又是苦惱又是心疼,忙把她攬進懷里拍撫起來。「傻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一點事兒就哭著嚷著要回家呢?將軍府里有什麼不好?」
在久違的長輩溫暖撫慰的懷里,玉米勉強忍住的淚水不禁落得更厲害了,抽抽噎噎,淒苦難言。「我……我要回……嗝!回家……」
可憐的孩子,平時再怎麼伶俐能干,可也只是個十六歲的丫頭,都還是半大孩子呢!
青哥兒也真是的,鬧別扭折騰那些兵蛋子也就是了,怎麼把人家小泵娘嚇成這樣,造孽喲!
嚴嬤嬤完全忘記自己也是嚇哭人家小泵子的凶手之一。
「別怕,別怕,有嬤嬤在呢,誰給你委屈受了,看嬤嬤罵他。」
二十幾年來燕國公府孫子輩里就沒出過小女娃……男娃長孫也就燕青郎一個……所以此刻嚴嬤嬤眼見原是生氣勃勃的玉米竟是面有憔悴,還哭得紅鼻子紅眼楮,淒淒慘慘的模樣兒,一顆心登時都快疼化了。
「嬤嬤……」玉米忘情地緊緊抱著她,淚水滾滾落。「嗚嗚嗚……」
嬤嬤身上好似有娘、有嬸嬸的味道,有她小時候還被家人親昵環抱、愛之珍之的幸福氣息……
……如果,她不曾家破人亡,如果她和弟弟還有親人尊長在,那麼是不是她就能離自己奢望的、夢想的……近一些?
……而不是像現在,打落牙齒也要和血吞,死死地壓抑著自己不能去貪戀、踫觸那……不屬于自己的遙遠美好?
如果她還是當年錚錚風骨葉御史的寶貝孫女,那麼是不是就有一點點的資格可以去傾慕、期盼自己和大將軍能有未來?
可是,不可能了……
玉米越想心越酸,越是心灰傷痛,頓時生起了不如現在就遠遠逃離這一切……尤其是燕青郎……的念頭。
「嬤嬤,我……」她吸著鼻子,低聲抽噎哽咽地道,「我要回去了,您老,保重。」
「什麼?你要現在就回?」嚴嬤嬤一時傻眼了。「不不不,不能回,噯,不過就是小兒女家家鬧鬧意氣罷了,多大點事兒,值當你這麼不依不饒的?」
「玉米都想明白了,是認真的,還請嬤嬤代我向大將軍告罪一聲,剩下半個月的庖食活兒我是做不了了,玉米自請認罰,明兒便會請弟弟把罰銀送來。」她冷靜下來,淚痕斑斑的圓臉上透著深深的堅定。「謝謝嬤嬤和將軍這些時日來的照拂,玉米在這兒跟您辭行了。」
情勢急轉直下,打得嚴嬤嬤一陣措手不及。
「不成!」嚴嬤嬤老臉一沉,「你是大將軍親自請進門的,要走,你得自個兒向他辭行。」
「我……」她鼻頭一酸,啞聲道︰「本就惹將軍不高興,現在走了他倒還能賺些清靜,這樣對誰都好。」
只要各走各路,他和她之間就不再有任何糾葛,這混亂的局勢也就不會繼續失控,她心里更不會一日日攀藤蔓生出那不該萌芽的非分之想。
「這老身不管。」嚴嬤嬤哼了一聲,「總之誰鬧出的就誰來收拾,老身一把年紀了,只管養好身子便是,就不攙和你們年輕人的事兒了。」
果然姜是老的辣,嚴嬤嬤這招「以彼之言還諸彼身」一出,登時堵得玉米無言以對。
「可是——」
「沒有可是,你只管回房去,將軍未回,你就不能走人。」嚴嬤嬤一聲令下。
「來人,押……送玉姑娘回屋!再讓她上一次屋頂,仔細你們的皮。」
「是!」一下子幾名暗哨冒出來,一副拿人的陣仗立現,神情語氣卻是恭敬得令人發毛。「玉姑娘,請!」
「嬤嬤!」她一張小圓臉瞬間急得變色了。
待玉米被「押」回屋後,嚴嬤嬤立時臉色一變,急急招手道︰「那個誰誰誰,快去通稟將軍!」
倔頭倔腦的傻小子再不回來,事情可就刁大發了,到時看還有誰能幫著他把人家小泵子哄回轉來!
「是,屬下馬上去。」刀三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