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夫計 第十一章
「十四,你跑去哪里了?」一找著她,聞人玄琢立刻將她擒人自己的懷里,似乎不容許她再有機會掙開。
「聞人……」她抗拒著他,力道顯得有點虛弱。
「十四,你怎麼了?臉色看起來好蒼白,是不是身體哪里不舒服?」
她仰首瞅了他擔憂的神情一眼,過了片刻,才緩緩地說道︰「我剛才……踫見我舅舅了。」
一瞬間,聞人玄琢的臉色變得鐵青,在陰沉之中,透出一絲慘白;她知道了嗎?她究竟知道了什麼?
「舅舅說,你不是商人。」
「他還說了什麼?」他的心被倏然緊抽。
「他還說,是我父皇把你養大的,整整……二十個年頭。」最後的幾個字,她說得很緩、很慢。
聞人玄琢別開眸子,無奈地低喟出聲,卻是一語不發,短短的一瞬間,他深沉的心思已是百轉千回。
「你為什麼不說話?」安樂追尋著他的視線,卻發現他的目光看得好遠、好遠,在那一刻,他的心遠在她觸模不到的海角天邊。
「你想听我說什麼?」他聳肩苦笑,表示無話可說。
「辯解。」她見他遲遲不想說話,心里反倒急了,「你說話呀!說你不是,說你只是二個商人,說你沒殺了我父皇!」
忽然,他回眸正對她迷蒙的淚眼,心就像是被人繃斷的弓弦,泛起一陣近乎麻木的劇痛,過了久久,一聲嘆息自他的唇間輕輕逸出。
「你該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我究竟該知道什麼呢?聞人,你告訴我,我究竟該知道什麼?」
「我確實不是一個商人。」
「所以……」安樂屏住氣息,突然間害怕听見他的答案。
「你父皇的死,確實與我月兌不了關系,十四——」
「你殺了父皇!是你殺了我父皇?!」她不敢置信,腦袋就像是一片被馬蹄給踏亂的戰場,紊亂而且模糊。
她被自己的心思能弄糊涂了,到底,她應該生氣、憤怒……或者是悲傷?她不知道,只覺得痛恨自己,恨自己竟然無法堅持恨他的意念!
「十四,我只能說這整樁事情太復雜了,如果,你願意先冷靜下來,听我慢慢說——」
「我不听!」她大嚷著打斷了他的話,「只要是你說出來的話,我統統不想听,只要是你這個殺人凶手說出來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想听!」
她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吼了出來,潮涌的淚水在她的跟底泛濫成災,她忍住了奪喉而出的哽咽聲,以為這樣就可以讓自已也忍住成災的淚水,不過,這一切都是她的奢望,她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場,可是,此時此刻,沒有人肯听她哭了!
他溫暖寬大的懷抱……再也不是她大哭一場的最好場所了!
「你似乎已經打算不原諒我了?」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吞了沙子一般,沙啞的近乎疼痛。
「我……不能。」
她緩緩搖頭,晶瑩的淚珠應聲而落,被他握在大掌中的縴白小手遲疑了一下,仿佛,這將是他們之間最後的聯系,而她不忍心就此抽斷,然而,最後她還是掙開了他的掌握,就在下一瞬間,她小臉上的悲傷表情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倔強而且不輕易讓步的仇恨。
然後,就在他深沉的凝視之下,她轉過身……獨自一個人離開,縴細的背影顯得脆弱而且孤單。
此刻,在她的內心深處覺得好笑又苦澀,這,趟京城之旅,對她而言,似乎過分的精采以及……殘忍了點。
「十四……」
聞人玄琢望著她的背影,咬牙低喚了聲她的名,他並沒有追隨而上,只是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握住了她殘留在掌心中的柔軟溫度,在同,令時刻里,一絲無奈又心痛的光芒閃過他遣黯的眸底。
原來,老天爺並沒有打算對他太仁慈,真相被拆穿的危機他逃過了一次,並不代表他能成功逃過一輩子!
「玄爺,人帶到了!」金騰帶著兩名手下將人押到主子的面前。
鄒元一看見坐在上位的聞人玄琢,不屑地別開視線,發出了一道不恥的冷哼,「我還以為是誰呢!」
聞人玄琢並不將他輕蔑的態度看在眼底,冷淡地挑起眉,「就是你將事情告訴安樂的?讓她感到痛苦,就是你們千方百計想要達到的目的嗎?」
「她仇視你,是你罪有應得!」
「恨我的人太多了,我不在乎這天底下仇視我的人多上她一個,不過。我不想要讓她痛苦,我算起來應該是她的敵人,而我想到了這一點,然而,你這個口口聲聲關心她的舅舅,卻忍心用真相來傷害她!」
「既然是真相,她就總有一天會知道。」
「是呀!」聞人玄琢冷笑了聲,「她確實遲早都會知道,可是,你們所用的方法。卻是教她這個不相干的人受到最大的痛苦!」
「她是光帝的女兒,怎麼會不相干呢?」
「她是她,沒必要為任何人的痛苦付出代價!」聞人玄琢冷冷地糾正他的話,「我知道你在朝為官二十年,卻因為是西宮娘娘的哥哥,前皇太子胤焰的舅舅而被罷官,你以為自己原本應該享盡榮華一輩子,為了早日達到這個目的,你不惜引薦普洮到先帝身邊當差,讓他迷戀所謂的長生不老藥,最後的結果我們大伙兒都很清楚,鄒元,你所犯下的罪行就算戎皇不辦你,胤焰只怕也饒不了你,罷去你的官職,留你一條命,算便宜了!」
「你這個叛徒沒有資格數落我!」鄒元像是被人點中了心事,臉色青紅不定,激動地反駁。
「原來你依舊執迷不悟?來人,」聞人玄琢臉色—沉,「送他到該去的地方吧!這種人倘若沒有受到一點教訓,是絕對不會知道悔改的。」
金騰接到命令,手一揮,鄒元就立刻被帶了下去,一路上,慘嚎聲不斷,「你不能!你不能這樣對我……叛徒!你這個叛徒——」
就在她一個人彷徨無助的時候,忽然來了一票宮里的人,帶著她四哥的旨意,將她接到京北的行館里,教她暫時住下來,再擇日回宮。
她不知道四哥怎麼會曉得她已經回京,而且,又一個人跑了出來,只是,一切又像從前,仿佛這兩年的一切點滴歡笑,根本從未發生過似的;卻偏偏,寧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她,不喜歡這個想法。
安樂坐前梳鏡前,像一尊沒有生命力的搪瓷女圭女圭,任由身後的婢女替她梳弄綰發,雖然,她已經不在乎自己是什麼模樣,在這個宮廷之中,她卻有義務不教自己心里的哀傷形色于外,認命地讓自己看起來一切如常。
「好痛……」一束黑發被牙梳揪疼了。
「公主,對不起……奴婢笨手笨腳弄疼了你……」婢女連忙退復了兩步,跪在地上請求饒恕。
安樂緩緩搖頭,其實,這不經意的一扯並沒有太過教她疼痛,只是……那發根處沁出的一絲絲疼痛,教她忍不住想起了一雙溫柔靈巧的大手。
「聞人……聞人……」
她雙手抓住了肩畔一縷柔軟的青絲,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可是她卻還是忍不住……她想他呀!
「聞人……」她沒忘記,怎麼能夠忘得了呢?從以前開始,就一直都是他替她綰發,他的動作總是輕柔呵護,從來不曾將她弄疼!
乖乖坐好,不許亂動!
還要多久呀?快一點,我都快要坐煩了!
梳頭要有耐性,要不然,你瞧見那樹上的鳥窩沒有?你再不乖乖、安分坐好,小心頭發變成亂七八糟的小鳥窩,到時候我可葦管!
你騙人,我才不會變成小鳥窩……
她總是說不會!她總是不听話!一直以來,她就是覺得外面的世界好好玩,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等他把頭梳完,她老是一直催他動作快點,說自己已經不耐煩了!想要出去玩……在今天以前,她從沒來得及好好體會他替她梳頭的溫柔……
從來沒有!而現在,卻已經遲了!太遲了……
「聞人……」
一聲近乎哀鳴的呼喚從她的喉嚨深處奪出,安樂用手掩住了唇,不讓一聲聲的抽泣逸出,可卻止不住淚水滾燙地滑落;淚痕漫過她的指縫,滑過雪白的頸際,然後沒人她胸前的衣襟,消失不見。
可是她心里清楚,它並沒有真正消失,而是一滴滴地沁人她的心坎兒里,在她的心頭蝕成了一個疼痛的空洞……
那一天,當舅舅告訴她聞人是仇人的同時,也沒忘記告訴她當今在朝廷中最具權威的翰林學土孟觀雲也是同黨之一。
「你不要過來!你也是我的殺父仇人!孟觀雲,你不要再過來了!」安樂沒料到他會在行館里,她伸手指著他,想要喝退他的時候,卻也不忘自己後退,直至抵住了小橋墩,途無可退才停了下來。
「我今天來見十四公主,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孟觀雲聳了聳肩,早就料到自己不會太受歡迎。
「我不听!」她捂住耳朵,恨恨地瞪著他。
「你當然可以不听,也可以不信,反正孟某將話帶到就是了,十四公主,到時候你就千萬不要後悔。」
「我不會!絕對不會!」她激動地搖頭。
孟觀雲卻沒打算就此打住,他今天就是打算賺聞人那小子的人情;才勉為其難走這一趟的,他微微一笑,開口道︰「孟某只是把話帶到,至于你會不會後悔,等听完孟某將要告訴你的事情之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