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 第四十一章
第二十章
郭馥麗從醫院返家,踢掉鞋子,趴在椅子休息。
房間里,潘若帝听見聲音,跑出來。「怎樣?干嘛叫你去醫院?他生病了?」
「對,他生病,腦子生病。」郭馥麗從皮包拿出彈簧刀,扔桌上。
「你知道他干什麼了嗎?他偷我的道具刀跑去刺人,他是不是秀逗了?」
「怎麼可能?!」
「就我們那個偉大的房東徐遠,妹妹被人殺,她就想殺那個凶手報仇——」
「嗄?」若帝掩住胸口,嚇死人了啦。「我怎麼不知道有這種事?過分,你們也不跟我商量,我可以幫著勸啊。」
「算了吧你,你溫吞的和平主義救不了她啦。」
「那……華哥就拿這個刀去幫她……殺人?」潘若帝拿起彈簧刀檢視。「這道具刀喔?」他用手掌試,刀子受阻力,就縮回刀鞘里。「原來電視劇就是用這種假刀殺人。」
「唉,那家伙勸不住房東,拿刀捅那個人給她看。徐遠嚇暈了,躺在醫院吊點滴。最好笑是那個凶手,殺人那麼狠,自己被假刀捅,嚇到撇尿。哼,活該,也算狠狠給他教訓了。」
「所以這個刀捅不死人喔——」潘若帝把玩著,忽慘叫,把郭馥麗嚇得坐起。「干什麼?」
她看他指著大腿,彈簧刀插在上面。郭馥麗大笑。「別鬧了,假刀嚇不了我啦,哈哈哈。」
潘若帝臉色慘白,嘴唇顫抖。「剌……剌進去了。」
「嗄?」郭馥麗跳下椅子,驚慌大叫。「怎麼會?是刀柄卡住嗎?哼!道具組就愛買便宜貨!怎麼辦?怎麼辦?」郭馥麗慌得團團轉。
「不要拔刀,血會噴出來,怎麼辦啦,打電話,對,打電話叫救護車——你躺著,不要拔嗄——」
「啊——」潘若帝硬拔出刀,淒厲慘叫。
「啊——」郭馥麗掩面腿軟,看他高舉滴血不沾的彈簧刀大笑。
「嚇到你了呴?哈哈哈,看你緊張得,擔心我喔?」
「潘若帝!」郭馥麗沖上去,鉤住他脖子,勒進房,痛揍也。
郭馥麗跟潘若帝正鬧著,忽听有人開門,他們交換個眼神,沖出房外。見程少華凜著臉進屋,走向他的房間。
郭馥麗追著他罵︰「程少華!你知道你多蠢嗎?你要背傷害罪嗎?雖然是道具刀但對方可以告你——」
「華哥你太沖動了,你怎麼不先跟我商量?」
郭馥麗繼續罵。「我是勸你不要隨便放棄感情,但沒叫你幫她殺人啊,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你干嘛?」
郭馥麗跟潘若帝擠在程少華房間門口,看他在打包行李。
「我去山上住幾天,閉關寫稿。」程少華說。
郭馥麗驚愕。「這麼突然?」
「華哥——」潘若帝不舍。
程少華拎起行李,拍拍潘若帝肩膀。「我的貓交給你沒問題吧?」
「那當然,但是……你什麼時候回來?」怎麼感覺他要去很久?
「手機要開著,我劇本還需要你陪我討論啊。」郭馥麗好擔心。「你會回來吧?」
程少華沒回答她,他將家里的貓兒一只只揪來抱了又抱,才拎起行李,走了。潘若帝倚門望。
「竟然要到山上搞自閉……我看華哥這回傷得很重。」
「臉色這麼難看,鐵定跟房東分手了。」郭馥麗把煙模出來,點上,很江湖口吻地嘆道︰「唉,世間情為何物,程少華髒掉了——」
「髒掉?」
「對啊,感情潔癖被房東玷污了,哈,他也有這天。」
潘若帝覷著她。「話說回來,現在起,這房子就剩我跟你……小冰——」潘若帝執起她手。「我想說這句話很久了,反正我們都沒伴,要不要來試試‘小狽成交法’?」
「潘啊。」郭馥麗雙手模住他臉,笑得有點**。「你考慮清楚,天真也要有個限度,跟我玩‘小狽成交法’,是會被姐姐我當小狽踢喔,來啊……」
不要,好可怕,潘若帝撤退,往房間跑。
「來嘛來嘛,不要逃啊——」郭馥麗追去,張牙舞爪,齜牙咧嘴。「Baby,姐姐會讓你升天的——別逃呀!」
四個多月過去,三月八日,雨綿綿,午後三點,京樺出版社,在「三禾書店」,舉辦程少華的新書發表會。
讀者們或坐或站,擠在書店中央座談區。
衣著時髦的女編輯,先向前來支持的讀者們介紹程少華新書,他的新書以古代傳說中的異獸為題,創作十篇小說。
作家程少華,白襯衫,卡其褲,一身輕便,立于講台中央,透過投影機,他播放各種古代罕見異獸圖形,跟讀者分享創作靈感來源。
讀者們或低頭做筆記,或看偶像的心情拍照拍不停,也有的是好奇經過,繞過來听。更有的,帶上程少華的書,等座談會結束,請作家簽名。
「這張像羊頭卻長著獨角,身體又壯得像牛的,叫‘獬豸’。」少華指著投影片,生動地解釋著。
「不要看它呆呆笨笨的,它能分辨曲直,要是見到有人打斗,會用角去觸踫理虧的人。所以判斷誰是誰非簡單了,讓‘獬豸’來,說不定還判得比一些昏官好,還不用付它律師費,壞人賄賂它也沒用。」
大家被他的話逗笑了。
程少華更換片子。「現在我們看下一張,這是‘夔’,傳說它是木石之怪。長得像龍,它的鱗甲,光如日月。古時傳聞看到‘夔’會鬧大旱。不過,要是像這幾天,每天下雨,看到‘夔’就好了。是不是?」他笑問讀者。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沒有冷場。
他神氣清朗,充滿自信,一舉一動,俘虜了听眾。
座談會結束後,讀者拿著新書,排隊請程少華簽名,編輯忙著維持秩序。在那些擁擠的人們後面,一名女子,始終靜靜站在角落。
她穿著高領白色上衣,米色長裙。一頭烏黑長發及肩,身形消瘦,肩膀掛著個褐色的皮革袋。
她不像那些熱情書迷,擠著前頭,要親近作家。她一直隔著遠遠的距離觀望一切,黑眸深情地追尋著,那曾與她朝夕纏綿,熱情歡愛過的男人。
他還是那麼英俊,即使隔著人群遠遠觀望,都能令她評然不已。他口條流暢,神清氣爽,他看起來過得很好,甚至還完成新書。
他的世界,已經沒有她。
這想法,令她黯然神傷。
感覺,恍如隔世,很奇怪,很不真實。
她真的曾睡在那個人臂彎間嗎?曾躺在他身畔被呵護嗎?早晨吃他親手料理的法式吐司,晚上與他親昵纏綿徹夜游戲。她的身體曾經無數次地,為他毫無保留地開敞,他們是那樣親昵地、露骨地擁抱,緊緊擁抱,抱不停地……
現在……他感覺遙遠,是跟她沒有關系的陌生人了。
不是他放棄她,是她的愚鈍搞砸這份愛,他們幾乎是幸福的,直到被她毀了。徐遠恍惚地、痴痴地,看著他。
他已經放下她,但她還會心悸,還在眷戀。憑藉被他愛過的余溫,度過每一日夜。關心他的新聞,追讀他的書。即使他們分手,不聯絡,她還是愛他,她有遺憾,但沒有恨。心中滿滿的,是對他的感謝,如果不是他,她現在才真的在地獄里。
那件事發生後,她結束停車場堡作,搬回家里,重拾室內設計,找回過去合作的工班,這幾個月,順利完成兩個設計案,生活無虞。她一點、一點地找回自己的人生,不被仇恨綁架,開始正視未來。
她很想他,有時想到發狂,徘徊他可能出現的地方,又怕踫到他,不知要拿什麼表情面對。更怕被他遇到,她看到的不是他的驚喜,而是他的厭惡。
徐遠知道,她讓他太失望,被他討厭也是應該的,回想起來,她給他的生活帶來太多麻煩。
如今,當她回顧過去,連自己都不敢信,曾有過那樣黑暗頹廢的日子,那樣孤僻憂郁的時光。但她不會忘記,今生永不忘,在她人生最差的時日里,唯一發生的好事,就是被那個人深深愛過。
他,目睹過最糟的自己。他,愛過最失意落魄的自己,那個連自己都唾棄的自己。多麼榮幸,被他眷顧過。在那不可思議的歲月里,她備受恩寵,卻連一句感謝都沒有跟他說。
當時間過去,歲月流逝。當她終于振作,回到正常世界。在每一個沒有他的日子里,他的好,卻逐日地具體。
他給過她熱情,他令她溫暖,在她人生的冬天里,他是寒冽風中的白梅花,是她唯一凝視到的美,是她唯一嗅聞到的芬芳。而今他懸于高處,已不是她能隨意攀折欣賞的。
只要這樣遠遠地,看他過得很好,就好了。
徐遠紅了眼眶,勸自己該滿足。他安然無恙,沒有被她拖累。她不敢奢求更多,遙遠看著他,默默祝他安好。依依不舍她轉身,走出書店,走進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