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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 第二十七章

作者︰單飛雪

第十四章

徐遠驚訝,程少華沒走,他坐在地,背靠門邊牆壁,屈膝睡著。

徐遠蹲下。「喂!」她搖他。

程少華睜眼,眼色恍惚。

「早。」他迷蒙著雙眼,對她笑。

她看著他睡眼惺忪,孩子氣的憨樣。「干嘛睡這里?不是叫你回去了?」

看徐遠平安現身眼前,他安心了,伸手,暖暖的手掌,撫在她臉側。「昨天看你那麼傷心,怕你出事……你又不讓我陪。」

「所以你就睡這里?」

「是啊,晚上下雨,會冷欸。現在終于知道為什麼流浪漢一定要帶著紙箱做墊子,原來晚上坐地上很冷的。」

「我會出什麼事,我又不會跑去死。」

「誰知道,你個性那麼怪。」

「你才奇怪,是在固執什麼?」

「喔,很有朝氣喔,可以跟我吵架了,我放心了。」他起身,唉呦唉呦地揉著腰。「坐著睡,腰很酸的啊,你知道腰對男人有多重要嗎?」

不好笑,徐遠瞪他。

他舉手投降。「好好好,你上班,我回家。」他指著擱地上的洗衣袋。「干淨的床單枕套幫你帶回來了,我走嘍。」

徐遠看他揮揮手,走了。他邊走邊揉腰,又一邊打呵欠,一副骨頭快散架的可憐相,精神很萎靡喔。

「喂——」她喊住他。

他停下腳步,回身,看著她。

「你那麼累,開車要是出事怎麼辦?到時又變成我害的,你過來。」

是,馬上回來,她關心他的嘛。程少華笑呵呵地,看徐遠指著身後房間。

「你進去睡,睡飽再走。」

「好主意,早這樣不就好了,昨天一個人睡很寂寞呴?」

「什麼?」他很愛被瞪喔。

程少華怕她反悔,趕緊拎了洗衣袋,跑進房里。「你看你,沒鋪床單就睡,所以應該開門讓我進來啊!」

他將干淨的床單被單都拿出來,刷地換好床單,弄妥被套。然後窩進這一團香噴噴里,幾乎要在她床上打起滾來了,他翻來翻去,伸展四肢。

「爽!」

幼稚欸,徐遠看著他,這真是那個高談「小狽成交法」的酷作家嗎?怎麼像個賴皮小朋友?她看程少華孩子氣地團在她床上。

屋外日光橙黃,透窗映照小房。他在晨曦里,幸福滿足地蹭著她的小床。看著這一幕,她心里暖暖地,竟然不自覺地,嘴邊浮起笑意,他總是能逗她笑。因為仇恨,她不認為自己還有愛的能力。但愛的本能,沖破記憶黑牆,不經她許可,翩然降臨了。

在這個早晨,有這樣一瞬間。徐遠被久違的幸福感籠罩。

她看程少華左手肘撐著臉,躺得很愜意,看著她,性感地笑著誘惑她。「來,」他拍拍床鋪。「要不要來一起睡?」

「神經。」賞他大白眼,徐遠去上班。

徐遠坐在收費亭,她恍惚,心不在焉。

整個上午,她抄佛經,抄了幾頁,撇在一旁,發起呆。後來,她改削鉛筆,削了很多枝,每枝鉛筆削得尖尖。而心啊,卻軟塌塌……

她想到昨夜,程少華睡在她房門外,睡在冷空氣里。想象他坐在那兒,是怎樣的心情,又怎樣頑固地不走,因為擔心她,他竟從天黑坐到天亮,然後累到睡著,只為確認她平安……

嘿,他以為他是天使還是菩薩?最好他是這麼有大愛。

難道……他很愛她?這一失神,刀片斜了,剃傷指頭。她想著——

疼啊……銳利的痛楚,讓徐遠愣住,盯著滲血的指頭,眼眶濕了。

原來我還不夠麻木,原來我還能被人感動?

好像只要再多幾天,多一些時間,她就會被這男人逮住,他好可怕,他會讓她軟弱,他令她閃神,他令她高興,他太溫暖,他害她……忘記仇恨,會不會漸漸地,還讓她忘記妹妹……

徐遠任指尖的血,緩緩地淌落,她故意不止血,想記住刺痛感。

不可以太快樂,你不能快樂啊。徐遠……你妹妹死了,你怎麼還能這樣高興?

「喂!」有人生氣喊,握住她指頭。「你傻啦?」

程少華罵她,他醒了走過來,就看她對著劃傷的指頭發愣,也不止血。他揪住她指頭,她要縮手,他抓緊了,拉過去吮住她指尖,吮去了她的血。

她怔著,看著窗外的他。她臉紅了,有點窘,有點尷尬。

終于放開她手,滿意地看著那傷痕已經沒有血。「有沒有OK繃?」

「不用啦,又不痛。」她收手,低頭,喃喃地念他。「睡飽了還不回去。」他嘆息,拿她沒轍。

「流血也不痛,你果然變態。」他見收費台,堆滿削尖的鉛筆,一大疊A4紙,寫著密密麻麻小字。

他看清楚了,原來她一向埋首抄寫的是……佛經?

「你抄這個做什麼?這是《大悲咒》吧?」

「嗯……」

「鉛筆呢?干嘛削這麼多?」

「興趣,不行嗎?」

嘿,他笑著,真難得,今天她有問必答喔。「我睡覺的時候,你有沒有跑去偷看我?」

「你好帥嗎?呿。」她翻白眼,他哈哈笑。「我要工作,你回去,別打擾我。」

「又不忙,讓我打擾有什麼關系?」

徐遠抬眼,瞪他。「你不用寫稿?我發現你比我還閑。」

「要,要寫稿,我忙得很。」程少華忽偷抓一把鉛筆。「既然削鉛筆是興趣,這些筆我幫你用鈍了,再讓你削個過癮。」

她沒反對,又低頭了,他發現她嘴邊露出淺淺笑意。

他也笑了。「喂,你抄《大悲咒》是要燒給你妹妹嗎?」

「嗯。」她說︰「我听說抄這個燒給往生的人很好……」想了想,她又說︰「我曾經跑去觀落陰,想看我妹——」

她故意這樣說,想試探他的反應。因為觀落陰這事,讓當時篤信基督教的未婚夫王仕英,很生氣。王家認為她迷信,神智不清,硬要拉她去教會。

現在,徐遠說出來,看他會不會被她嚇倒。她抬臉,研究程少華表情。程少華的反應,出奇平靜,他竟還問︰「結果有看到你妹嗎?」

「花了很多錢,沒看到。」

「你對妹妹真好。」

「我對她不好,所以才會在她死後做這些沒用的事。」

「唉呀,這收費亭怎麼這麼小啊!」他拍拍窗台,有點氣惱。

她不懂他惱什麼。

他把頭伸進窗內,附在她耳邊說︰「我現在,想吻你。」

什麼啦……徐遠臉紅。

結果他偷親她臉頰一下,退出窗口。

他看著她說︰「我爸生病時,不要說《大悲咒》了,連《藥師經》我都抄。要不要背給你听?如是我聞,一時薄伽梵游化諸國。至廣嚴城。住樂音樹下。與大宓芻眾。八千人俱……」

徐遠笑了。「然後呢?你爸好起來了嗎?」

他搖頭,微笑道︰「沒有。」

他伸手,手指親昵地搔她的臉,眼色溫暖得教她心醉。他說︰「雖然還是走了,可是,那是我當時唯一能為他做的。有沒有效,都要試。人在走投無路時,有事可以做還是好的,對吧?」

再次地,被程少華的話語感動,她有那種被了解的共鳴感。他不說教,他只是傾听她、了解她,沒有批評她的行為,沒有把她當神經失常。

她眼角泛起淚光,她心悸。

是啊,人在沮喪低潮時,不想听大道理,也許盡吧些別人目中的蠢事。傷心絕望的當下,不想听道理,只想被了解。了解她多恨,多惱,多憤慨,多痛。她不想被命令著應該做啥,只想被理解,能痛快地發泄,反而減輕壓力。那些質疑跟批判的目光和言語,只會令她更想封閉自己。

而他為什麼,總能輕易撬開她心門?

徐遠有股沖動,想站起來了,跑出小收費亭,跑出去擁抱他,投入他暖暖懷抱。但她只是把頭更低,忍耐著,努力不要哭出來。听他說——

「那我走了嘍。」他揉揉她的頭,親昵的口吻,太溫暖。

徐遠用憤怒圍起的牆,有了罅隙。

再抬起臉時,她看見日光比平時更燦爛,它們浴著走遠的高大身影。他離去卻留下某種,裊裊細細的糾纏,甜絲絲地包圍住她。

她舍不得他走,意識到自己,漸漸地啊,她開始依賴他。

程少華心情好,午後,天氣大熱,他一路吹口哨,嚼著曼陀珠,買了頂級貓罐頭,神采奕奕回家,一開門,差點踏到一條死尸,喔不。更正,是躺在地,狀似死亡的女子。

郭馥麗,躺在地上,拿著手機,在講電話,她向程少華比個噓的手勢。

又來了。

程少華看她癱在地板,氣若游絲,夾雜幾聲咳嗽地講電話。

「……我已經跑去看過醫生了,不好意思,我頭好暈,又一直吐,才沒去開會。我也沒辦法,怎麼知道忽然會生病,唉呦,我這身體真是沒用啊,趕本的時候偏偏——什麼?!」

程少華驚退一步,因為郭馥麗猛地跳起,瞬間神清氣爽,鏗鏘有力。

「剛剛匯進來了?是呴,你確定?OK,明天幾點開會?沒問題。準時到,關于第五集我有個很棒的Idea,一定中!明天跟你說,掰——」郭馥麗按掉通話鍵,帥氣地比一個勝利手勢。「YES!」

程少華翻白眼。「我以為演員才要演戲,想不到編劇也愛演。」

「你懂什麼?干我們這行,太乖就等著被榨干!鈔票沒進來前,我一個字也不會交,要開會,免談啦。」

「唉。」程少華搖頭,走向房間。「瞧瞧現實社會,把人變成什麼樣,當初那個清純的郭馥麗到哪兒去了?」

「那請問那個一跟女人講話就臉紅的程少華又到哪兒去了?」郭馥麗坐椅上,翹起二郎腿,打開筆電,檢查銀行匯款資料。「且讓我瞧瞧是否一個子兒也不少……」

「小冰你電話講完了嗎?」潘若帝從房里跑出來。

「講完了,錢匯進來了,yes!」

「那你要請客,上次披薩是我付的。」

「沒問題,晚上請你吃麻辣鍋。」郭馥麗打電話給姐姐。「姐,你今天發薪水對吧?買鼎王的麻辣鍋來,慰勞一下妹妹可好?愛你喔,啾咪。」

結束通話,看潘若帝跟程少華瞪她。

郭馥麗搔著頭。「干嘛?覺得我無恥?你們啊,不要用那種不屑的眼神看我,要是你們跟我一樣曾經被八個繼母,六個男人,八家制作公司騙過,還讓朋友出賣過兩次,連身分證都被老爸偷去借錢,」她往前站一步,望著陽台,義憤填膺,雙手握拳。

「相信你們也會跟我一樣,終于懂得如何在這個殘酷,血腥,卑鄙,下流,黑暗,骯髒,齷齪,陰險的現實社會里生存……我最愛听的就是亂彈阿翔唱的《良心》,良心啊——大家都沒良心啦!」講得很爽喔,一回頭,啊咧,人呢?

僅剩桌上一排貓咪,坐著听她講古。郭馥麗感動,淚盈于睫,奔過去摟住群貓。

「只有你們懂我,嗚嗚嗚……」

懶得听小冰憤世嫉俗,潘若帝拉程少華進房,他神秘兮兮關門,接著好嚴肅地看著他。

「華哥,你要冷靜喔,我要跟你說一件有點嚴重的事。你听完千萬要冷靜,不要抓狂喔,不然我就不跟你講了。」

X,這種開場白就是要讓人抓狂的嘛!

不過,程少華不是一般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他非常冷靜,甚至還反問潘若帝︰「喂,大家一起住幾年了,這一向歇斯底里的人是誰?」「小冰。」

「這一向神經衰弱的人是誰?」

「我?」

「對啊,最冷靜的都是誰?」

「你?」

「就是啊,所以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要寫稿了。」程少華拉開椅子,桌前坐下。掏出徐遠削得美美的鉛筆,滿臉笑意攤開打草稿用的稿紙。

「OK,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潘若帝吁口氣,望著他趕稿的背影。「剛剛我看網路新聞,你媽到法院按鈴,告你棄養——」

「X&%※%◎!」

嗯,以上程少華跳起來咆哮的字眼,太過暴力,潘若帝掩耳,放空,當沒听見。等程少華嚷完,他才放手,看著華哥。

「所以我叫你冷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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