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 第六章
「搬家好苦,累啊。」潘若帝疲軟地趴在膠封紙箱上面嘆息。
郭馥麗呼喚程少華︰「來幫忙。」
他果然放下書,走向他們。
郭馥麗跟潘若帝感激涕零,孰料他竟繞過他們走進廚房。
「好渴……來泡個茶好了。」程少華說。「你們那些東西不用打包,我看也不是太重要的,都可以扔掉。」
「跟你講話會吐血。」郭馥麗認命。
郭莞鈺朝廚房喊︰「我帶了手工餅干,在流理台那里,你打開配茶吃。」
「謝啦——正餓著。」他愉悅地在廚房說︰「小冰人不怎麼樣,可是姐姐是仙女啊!」
喀嗤。他拿餅干咬一口,香脆啊。
「莞鈺烤的餅干越來越好吃了。」郭馥麗瞪姐姐。
「干嘛給他吃,沒看他都不幫?」
郭莞鈺笑咪咪。「怎麼你們一天到晚吵架?」
「就是啊。」潘若帝苦笑。「跟他們住很吵。」
程少華端兩杯茶出來,一杯給郭莞鈺︰「給你。」
「我怎麼沒有?!」郭馥麗怒喊。
此時,有人按門鈴。
潘若帝跑去開門,是房東劉嘉嘉。
「……還順利嗎?」劉嘉嘉問,她僬悴好多,臉色尷尬,瞅著屋內狀況。「我買了廣東粥給你們當宵夜。」
「太好了,我好餓——」郭馥麗跳起來,跑去拿。
程少華快一步,手一擋,將郭馥麗推到邊邊去。他看著劉嘉嘉,沒好臉色。
「我們不餓,廣東粥請拿回去。」語畢,關門。
「等等。」劉嘉嘉擋住門,望著心上人,吞吞吐吐,滿臉通紅。「我……我來道歉的。」
程少華納悶,挑起一眉。
劉嘉嘉說︰「這幾天我越想越難過,我那天是說氣話。這樣好不好,房子你們繼續住,我也懶得找新房客,大家覺得怎麼樣?」
「太棒了!」郭馥麗興奮喊。「劉姐果然是明理人。」她奔來要抱劉嘉嘉,同一只長手,再次將她擋到身後去。
程少華說︰「我們已經找到房子,押金也付了。」
「我可以退你們押金,讓你們去跟那邊取消。」瞧,多貼心,劉嘉嘉都想好了,她是抱著極大誠意來講和。
「感人啊,」郭馥麗夸張地掩著胸口,又按著眼角,作勢要哭。「到哪兒找這麼好的房東啊,出門在外,遇到這麼體貼的好房東,三生有幸,我忽然好想媽——」
不愧做編劇的,郭馥麗唱作俱佳,甚至嗚咽,同時暗踢程少華的腳,要他接受,她可以擺月兌凶宅啦!
程少華不領情。「已經打了租約,不能取消。」
「你們又還沒搬進去?」
「新房子比這里大,交通方便,租金只有這里一半,條件太好,我舍不得放棄。」
「有這種事?」劉嘉嘉牙一咬,拚了。「我也給你們打對折。」
「都這麼好了,」郭馥麗插嘴。「再不接受就沒人性了,是不是少華?」聰明啊,程少華這是在砍價,果然心機重。
潘若帝听到這里,高舉雙手附議。「我贊成住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打包下去我都要長膿包了。」
程少華沉默了,看著劉嘉嘉,似乎心動。
劉嘉嘉拎高宵夜。「別氣了,一起吃宵夜?原諒我嘍?拜托。」
程少華笑了。
劉嘉嘉也開心笑了,成功!她走進屋內。「來——吃廣東粥,不用打包了。」
Yes!歡呼。
且慢,劉嘉嘉被拉回,推出門外,她驚愕,看程少華對她笑,笑容很壞。
「看你這麼有誠意,我更不能答應。房子我不住,不過,我接受你的道歉。」
「why?」劉嘉嘉不解,已經讓步成這樣,他沒拒絕的理由。
「不過你放心,」他轉身,對郭馥麗跟潘若帝說︰「你們喜歡這里,就繼續住好了,我一個人搬去新家——」
「等一下。」劉嘉嘉抓住程少華手臂。「你要搬走?」
「有差嗎?他們會繼續住啊?」
開什麼玩笑?他是主角欸。她臉色驟變。「你不住的話我就不租了。」
「哦?所以重點是……我?」
劉嘉嘉脹紅面孔,一時沖動,目的被他看穿了。「是,我喜歡你,但我保證不騷擾你,你放心住,我是一番好意。」
程少華說︰「所謂的好意,若是別有目的,一旦接受了,一點又一點的好意,到最後對方目的沒達成,會被對方埋怨忘恩負義。不如我們彼此無情無義的好,再見。」
他關門。
劉嘉嘉被程少華徹底Over了。
程少華看著室友,問︰「有人要住下來嗎?」
他們不吭聲,加快動作打包。拜托喔,誰敢留,劉嘉嘉真是的,擺明沖著程少華來的。郭馥麗跟潘若帝就是再笨,也要跟著搬。誰知道少了程少華這個護身符,房東會給他們什麼待遇。
程少華凜著臉,瞪著郭馥麗跟潘若帝。「略施小惠就昏頭,真沒用。你們識人不清,會吃大虧。」
「早就吃大虧了啦……」郭馥麗咕噥。「跟你住不就是。」
「我不怕吃虧,跟著華哥就沒錯。」潘若帝道。
「你這個牆頭草!你的立場到底在哪兒?」郭馥麗踢他。
「我的立場始終如一,誰對我就跟誰,沒看見劉嘉嘉態度嗎?她在乎的只有華哥,根本不把我們放眼中。」
「好了,快弄完早點休息。」郭莞鈺說。「這房子真不能住了,房東動機不良——」
「是,是,打包打包,打包去凶宅,唉……」郭馥麗氣惱。
凶宅,應該長什麼樣子?
想象中是陰森幽晦,潮濕有霉味。
但看看這兒,黃昏時分,客廳是刷白的牆,陽台花草受日光挑釁,影子于白牆婆娑。
四方格局,四架木頭書櫃。空氣好,采光佳。木頭家具,原木地板,英國鄉村風布置。貓一進來,到處奔,到處竄。而書櫃內,前房客留置的書本,皆乖巧安靜地整齊排排站。
程少華負擔六千塊租金,住套房。郭馥麗跟潘若帝各付兩千,住雅房。台北哪兒能找到這樣的行情,白色訂制的電視櫃,球型花朵吊燈……廚房有整套的歐式廚具。浴室有獨立式馬賽克石高級浴白。
大伙兒一開始很抗拒凶宅,但這會兒東西落地,興致大好,開始期待新生活。
這會兒,室友們在房里忙著拆箱,擺放物件,整理新居。
程少華不急著整理物品,他站在書架前,打量那些書籍。食指撫過一本本書背,分析前屋主的閱讀品味。
這兩櫃都是少女漫畫、言情小說、烹飪食譜、園藝書籍。他走到另外兩櫃,那上頭擺滿裝潢設計書籍、環境美學、庭院設計、國內外名建築師著作。這兩櫃,放的是這類專業設計書。
程少華退後一步,打量這兩排書櫃。
唔……他沉思起來,若是只看前兩大櫃的書,會誤會前屋主是個浪漫純情的少女。可是,這兩書櫃擺的,卻是深奧的專業書籍。
這些書的主人,不是同一人。
他轉身,環顧大廳。這里,曾被用心裝潢過,這兒,也許曾辭著屋主的美夢。年代久遠,外牆斑駁的老公寓,誰知里邊,是這般明媚風景。打理得一塵不染,站在這兒,就能感受到屋主對它的悉心呵護。
郭馥麗從房里走出來。「這些書都要留著嗎?」
「唔。」
「唉,真可惜,這麼美的屋子,發生過那樣可怕的事。其實……我打听過了,」她附在程少華耳邊說︰「有個女人,被人砍死在這里,好慘……」她看看左右,有點害怕。
「听說死的是房東的妹妹——」
徐遠的妹妹?
程少華想起那張冷漠的面孔,又想起她哀哀哭泣的身影。他伸手觸及面前那櫃書。
「這應該是房東的書。」
「欸?你又知道了?」
「那邊兩櫃——是她妹妹的。」
「房東跟你說的?」
他搖頭,「不是。」他看著郭馥麗。「你沒听見?」
「什麼?」
「剛剛有人在我耳邊說的。」
郭馥麗倒抽口氣。「你嚇我——你過分。」她往潘若帝房間跑。
「潘!潘?晚上我跟你睡——」
真沒用,程少華隨口亂講,就把她嚇得魂飛魄散。到底有什麼好怕的?在程少華的想法中,人比鬼更可怕,人心難測,人性復雜,遠比鬼更該教人害怕。
他背靠書櫃,閉上眼,听見陽台外,風吹動路樹的沙沙聲,巷弄,有著各種聲音,人聲、汽車聲、腳踏車聲,他的貓兒互相追逐,嬉戲。
且不管曾發生過什麼,他感到放松,愜意安適,他很喜歡。他想起房東徐遠,雨中撐傘,逕自走進煙雨迷蒙里。那一天,他在她身後,淋得濕透。傘下,她雖然一身干淨清爽,但他卻覺得,她寒冷而濕透。
這時,他聞到一股幽香。
睜開眼,尋覓香氣來處,發現屋牆的四個角落,放置切好的水果片。他蹲下,凝視被擱在白碟子內,切了片的橢圓形檸檬。拿起一片端詳,嗅聞氣味,這和他認知中的檸檬不太一樣,果實較大,香氣芳冽清甜。這顯然是不久前才放置的。是誰有這樣的巧思?
是誰如此費神讓空屋芬芳彌漫?
徐遠放的嗎?
那看似冷漠的女子,卻有細膩心思。他想象在那拘束嚴謹身子里,蘊藏幽冷深邃的心事,而他隱隱焦灼著,有股攫取芬芳的沖動。他是真的太喜歡這房子非要住進來不可?還是……有其他因由?!
星期五深夜,月明星稀,徐遠于暗巷,跟蹤前頭男子,她已尾隨半個多小時。他中年微胖,穿紅色POLO衫,西裝褲,自他從信義路家中出門,到錄影帶出租店還片子,然後走到雪茄館,接著坐在雪茄館外的露天座抽雪茄,喝小酒。每周五,他都是這樣的固定行程。
徐遠隱匿在一旁屋牆後,拿出筆記本,做筆記。
忽地有人將她扯至防火巷內。
「你還不死心?!」那人低聲怒斥。
徐遠駭得掉落筆記本,那人撿起。
她是章曉陽,徐遠的前助理,她留著妹妹頭,穿米色襯衫,深藍A字裙。
「這什麼?」章曉陽翻看她的筆記本,里邊密密麻麻紀錄某人固定出沒的地點,及生活作息。「你記這個干嘛?你還不死心?還想殺人?!」
「你別管。」徐遠搶回筆記本。
「徐姐!」章曉陽氣惱。「去年試了一次還不夠?真想鬧到被抓進警察局?你好蠢,你真要進監獄嗎?自暴自棄三年還不夠?!」
徐遠凜著臉,不吭聲。
章曉陽為她難過。「看看你?又瘦又憔悴。我跟你說,王仕英人就在附近,你要讓他看到這樣的你嗎?」
一听王仕英在附近,徐遠轉身就走。
章曉陽凜著臉,看著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