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頭鵝菁英 第八章
「你對阿哲特別好。」江禹安曉得那些誠品禮券不是公司福利,而是子瑜跟公司買的,這是她善良的地方,雖然她每一塊錢都算得清楚,卻不吝幫助她認為該幫助的人,好比阿哲。
「沒有特別好,就算我跟他有緣吧。」她打開餐盒,拿起免洗湯匙挖了一大口香草冰淇淋,甜味在舌尖化散,她心情好多了,「他女乃女乃前天住院,媽媽重感冒好幾天,一家三口全靠他微薄的薪水,他晚上要讀書,白天要工作,這幾天夜里還得到醫院照顧女乃女乃,真的很辛苦。」
她聳聳肩,比起阿哲小小年紀就背在肩上的重擔,她那三千塊禮券根本幫不了什麼。
「他讓你想到以前嗎?」江禹安看她一眼,車轉了方向,幸運找到離中正紀念堂不遠的停車位。
子瑜心情不好時就愛到這里散心,她喜歡坐在石欄上吹風吃甜點。
他們之間有許多事不必言明,停妥車後,她拎著餐盒下車,過馬路,直接穿越廣場。她在石欄桿上放下餐盒,用力蹬雙腳,轉眼坐上石欄,捧起餐盒繼續享用甜點。
跟在她後面的江禹安也跳上來,與她並肩坐,林子瑜吃掉幾口沾了融化冰淇淋的土司磚,接回剛才中斷的話題。
「大概是吧。不過阿哲比我辛苦,以前我媽媽還算健康,有工作能力,我也沒有體弱多病的老女乃女乃要照顧,而且我還有你、有知妍阿姨,我比阿哲幸運多了。」
「阿哲也很幸運,他現在有你。」他溫柔地說,看她滿足吃著香甜土司磚,一陣幸福感從他心上流過。
「我?我根本沒做什麼。」
「誠品禮券、家樂福禮券、愛買禮券,這樣已經付出很多。」
林子瑜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幾口解決掉甜點,隨意用手背抹了抹嘴,江禹安看不下去,掏出面紙幫她拭淨嘴角殘留的土司碎屑。
「像個小孩子。」擦完,他低聲碎念。
她不理會他的碎念,頭往右靠,挨上他寬闊的肩,沒來由地問道︰「哥,你愛我嗎?」
江禹安本要順勢環上她臂膀的手听見問話後凝在半空,無聲往後挪,歇在冰冷的石欄後,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的提問。
如果,她這樣問︰禹安,你愛我嗎?
他會毫不猶豫地回她一句︰我永遠愛你。
但她卻叫他哥,她想從他這里得到的是哪一種愛?
親情安慰?還是男女間的濃情密意?
他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沒辦法再像年輕時那樣,毫無顧忌在她面前說愛,時間久了,他再也無法自然說出口,總覺得要等到真正成功那天,有能力讓她無憂生活,才有對她說愛的資格。
許久,他狀若無事地拍拍她肩膀,「傻瓜,我知道干媽和子翰搬走你很難過,但我覺得搬到嘉義對干媽身體比較好,不管怎麼樣,你還有我,我永遠讓你靠。」
「早就知道你跟我媽、我弟是一國的。」她高聲抱怨,企圖用夸張的語調掩飾失落,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我沒有跟誰一國,台北天氣太潮濕,常下雨,這對關節不好你也知道。嘉義又不遠,你放假有空就可以去看他們,坐高鐵或者我開車載你都可以。」
「你最厲害的就是安慰人了。」林子瑜繼續懶洋洋地賴在他身上,涼風襲來,她的心也微透冰涼。「你要記住你說的,我要去嘉義看我媽我弟時,你要開車載我喔,我不想一個人坐高鐵。」
「好,只要你想回去,我一定開車載你。」
「要開始找房子了,那里我自己住的話租金太貴了。」真正讓她難過的,其實是禹安不再愛她。
「小傻瓜,不要哭了,我們一起找房子,我保證幫你找個溫暖新家。」
「家?有家人在的屋子才能算是家。」她聲音沮喪。
「我也算家人啊。」他柔聲安慰。
「是,至少在台北我還有你。」她舌尖彷佛嘗到苦澀。
「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在你身邊。」他低聲說出永遠不會給其他女人的承諾。
看似年輕的酒保有雙滄桑的眼,他替兩位常客各送上一杯龍舌蘭。
「謝了。」兩個男人異口同聲朝酒保舉杯,然後輕輕踫撞彼此的杯,一口飲盡龍舌蘭炸彈。
酒保笑彎嘴角,二度送上龍舌蘭炸彈。他記得每位常客的習慣,第二杯龍舌蘭要等上好一陣子才會見底,遞酒後,酒保便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這家Lounge Bar只播迷人的藍調與薩克斯風,禁喧嘩也禁煙,客群多半是只想安靜放松喝杯酒的上班族,或與三五好友喝酒聊天小聚的消費者。
兩人面前各一份點心拼盤,梁一峰用修長的手抓了顆綠橄欖塞進嘴里,再飲一小口龍舌蘭,不經心地問︰「晚點我會打電話給子瑜,你說她會不會拒絕我提議的工作?」
「薪水如何?」江禹安好脾氣地笑了笑,轉眼又喝光第二杯龍舌蘭炸彈,舉著空杯朝酒保揮手,搖搖食指,盡避酒保意外,卻很快再遞上一杯。
梁一峰睞他,也喝光第二杯酒,向酒保要來第三杯。
「會讓她滿意的。」
「別超過她現在月薪太多,傷她的自尊,她會拒絕。」江禹安說。
「她現在薪水多少?」梁一峰問。
江禹安看著他,好半晌,拿起酒杯喝掉一半,也挑了顆綠橄欖,在食指與拇指間轉玩,再吃掉。
「四萬八千六,含餐費,不含全勤。全勤三千,保證年薪最低十四個月。」
「我開五萬五,不會太夸張吧?如果可以,我希望她待在家里不必出來工作,每個月給她十萬、二十萬,甚至更多都可以。可惜她是林子瑜,不是別的女人。」梁一峰心頭悶,嘆了口氣,喝光第三杯龍舌蘭炸彈,朝酒保揮手。
江禹安又挑顆橄欖,吐出先前那顆橄欖核,塞進第二顆,仰頭也喝光酒。
酒保走過來,「還要嗎?要不要換淡一點的?」
兩個男人相視片刻,轉回看酒保,梁一峰先說︰「不用,今天我們兩個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江禹安也說,他想起在中正紀念堂長廊下,子瑜輕軟的那句︰哥,你愛我嗎?
好一會兒,他又說︰「她是林子瑜,不是別的女人,你要記住這點。」
「要是我把子瑜搶走,我們還是兄弟吧?」梁一峰問。
江禹安用力拍拍他的肩,以男人間的默契,不必明說。梁一峰舉起酒杯,江禹安也舉杯,清脆踫撞後,第四杯龍舌蘭炸彈干了。
酒保送上第五杯酒,兩個男人都被醉意侵襲。
「我會用盡一切辦法,把子瑜留在我身邊,不可能輕易讓你搶走她。但如果你搶得走子瑜,請答應我,你會一輩子珍惜她。」江禹安說。差點失去子瑜的恐怖經歷讓他覺醒,他只要子瑜好好的活、快樂的笑,其他的他都能忍受。
梁一峰半瞇起眼,帶著四分醉意,六分清醒,研究從不曾認輸的江禹安。
「我以為你會充滿自信說我絕對搶不走子瑜。」梁一峰表情嚴肅。
「我早過了相信真愛無敵的幼稚年紀。」江禹安半嘲諷地輕啜一口酒,又說︰「雖然不再相信真愛無敵,但我絕對不會放棄子瑜,除非她愛上別人,不過就算她愛上別人,我也會一輩子愛她。」
龍舌蘭的後勁開始發威,他開始暈眩,想著人若能永遠不成熟地懷抱單純,該有多好。
「你的真愛無敵論被什麼打敗?」梁一峰很好奇。他比較喜歡以前那個在他面前叫囂要跟子瑜生一堆孩子的江禹安,那時的江禹安,是可愛又可敬的對手。
現在的江禹安,務實得讓他覺得……戰斗力大弱。
「被台北市精華地段現在一坪要價將近兩百萬的高房價打敗。」江禹安笑得過分爽朗。
梁一峰微愕半張嘴。醉意讓他不太能分得清江禹安是說笑抑或認真?他不以為子瑜會因為一幢有價豪宅而愛上誰,要是如此,她早愛上他這個身價數十億的富二代了。
他根本不必向江禹安宣戰,他早早將子瑜娶回家,贏得漂漂亮亮。
他試過很多回了,私底下背著江禹安……
他承認自己不是君子,早就玩過許多小把戲,從浪漫晚餐、到私人游艇到貴重珍珠寶石,所有他曾用在女人身上,毫無失敗紀錄的金錢游戲,在子瑜身上卻完全無效。
她始終與他維持淡淡距離,看不見,卻明顯感受到的距離,子瑜對他,從不曾像對江禹安那樣。
「子瑜不會被錢收買。」梁一峰說。
「我當然知道,但我希望我有能力讓子瑜過最好的生活,當你真心愛一個人,難道不會想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江禹安睞他一眼。
「會,但把世界捧到子瑜面前,也不一定能得到她的心,我試過了。」
「你確定嗎?你在國外留學時,回台灣時間少,現在不一樣了,你回來工作,接你父親的事業,子瑜若願意到你身邊工作,她會看見不同的你……」話說一半,江禹安聳聳肩沒再繼續。
他曉得,子瑜心里很感動一峰在她住院那段時間,體貼入微的照顧。
要說他一點都不介意,是騙人的。明明在意,卻又感謝一峰能那樣百般細心照顧子瑜,他心情其實很矛盾。
「嘿,兄弟,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我好不習慣,對自己沒信心嗎?」從前那個豪氣萬千的江禹安去哪兒了?
「我不是沒信心,我是已經懂得現實世界。來,干杯,最後這一杯,敬我們的友誼、敬我們的戰爭。我接下你的挑戰,除非子瑜親口告訴我她選擇你,否則我絕不會輕言放棄,在勝負確定前,我只會更拚命。」江禹安舉杯。
「這才是我認識的江禹安。干杯!」
喝完第五杯龍舌蘭,江禹安搖晃起身,說︰「你結賬,我要回去睡覺了,明天繼續為我的林子瑜打拚。你喝酒不要開車,等會兒記得叫出租車,我們的戰爭還沒開始,我不想失去對手。」他拍拍梁一峰,搖搖晃晃走出Lounge Bar.
走出店門,夜風撲來,酒醒了幾分,他舒口氣,揮手招來出租車。
他坐進車子,靠上椅背,朝司機說了陽明山後半瞇起眼休息,腦子卻如千軍萬馬奔騰,靜不下來。
他從來不是對自己沒信心,而是在十八歲那年,听懂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