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捕探情 第十一章
傍晚時分,南坪大街上,老百姓爭先恐後往衙門跑去。
「快去看潑婦罵街!」,
荊小田做少年打扮,牽著毛球和七郎,旁邊跟著阿溜,本是往東門的茯苓巷,瞧著還有時間,又是天生好奇的性子,便跟著大家一起去看熱鬧。
衙門大門前站著一個衣飾艷麗的貴夫人,雖是徐娘半老,但那姿色、體態和風韻更勝過青澀的年輕姑娘,著實吸引了在場不分男女老少的目光;她正是牡丹院的鴇母鳳夫人,今天過來向衙門喊話了。
「荊大鵬!你們衙門要如何辦案我不管!可這回你假借我牡丹院名義,在外頭攔走了我的客人,拐他去游湖,又不知哪里找來沒臉蛋、沒才藝的姑娘陪酒,你這是破壞我牡丹院的名聲,我要你出來道歉!」
「大鵬捕頭破案了就好。」人群中有人喊道︰「你們艷娘不也因此才發現,
原來她每次拿的大錠打賞銀子全是假的啊!」
大家都笑了,鳳夫人更是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瞪。「艷娘錯放了感情,傷心過度,已經好幾天不見客。荊大鵬,我牡丹院的損失全部要你負責!」
「罵夠了嗎?」閻勇從衙門里走出來,正色道︰「寇大人說,你再吵下去,就治你一個擾亂衙門之罪。」
「喲!反正衙門是你家開的,你們想怎麼胡來,就怎麼來。好吧,我不罵了,你轉告荊大鵬,下回他懷疑我哪個客人,盡避來找我鳳夫人,我將他灌醉了,送來衙門便是。」
「哈哈!」眾人又是大笑。「哪需鳳夫人你出面啊,大鵬捕頭握了證據,領了海捕文書,就直闖你牡丹院拿人了。」
看完了鬧劇,荊小田一笑置之,帶弟妹來到茯苓巷,正要找門前種了芍藥花的藥鋪,就看到牆邊陰影走出了荊大鵬。
她沒料到他會過來,一瞧見那高大的身影從灰黑變得清晰,她心髒竟是一跳,好像看到戲台上的將軍或英雄出現,有著莫名的歡欣心情。
「八哥哥!」她和毛球、七郎一起喊道。
「嗯。」荊大鵬臉皮動了下,伸手模模兩個女圭女圭的頭。「乖。」
「鳳夫人吵了半天,」荊小田笑看那張總是沒有表情的臉孔。「原來你躲到這兒來了。」
「我來這里是有事。」荊大鵬仍板著臉道︰「我來問小姐的病情。」
「你在衙門隔了一道牆,托個丫鬟問一聲不就得了嗎?」
「胡涂蛋。第一,我不能讓寇大人和夫人知道這事。第二,我和小姐不熟,不能平白無故問候小姐。」
「哎呀,就是要常常問候,以後就熟了嘛。」
「你還傷風嗎?」他直接轉開話題。
「早就好了。」她故意揉揉鼻子。「也不是傷風啦,就只是嗆了水,鼻子不舒服。阿溜倒是大驚小敝,跑去找你。」
「我如果不大驚小敝,他不知道你在生病。」阿溜直到這時才出聲。
「進去。」荊大鵬不理會阿溜的責怪,示意他們進去只開了一扇小門的藥鋪;待自己也進門後,再將小門關起,藥鋪正式打烊。
「這位是諸葛大夫。」他介紹道︰「小田,阿溜,毛球,七郎。」
「來,大家先坐。」諸葛棋和藹地招呼他們。『大鵬說,你們一家四姊弟得慢慢看,我晚上才有空……咦!你不是那個說書女圭女圭?」
「大夫,你認得我?」荊小田驚喜道。
「我前幾日到碼頭那邊出診,你正在說黃蓋詐降,真是精采啊,我听到差點忘了回家。」諸葛棋再看她一眼,驚訝地瞪大眼道︰「你是姑娘?!」
「諸葛,你看診就是了。」荊大鵬一副嫌他話太多的不耐煩神情。
「男人和女人的診斷和用藥皆不同,要是男女不分,就亂了套了。」諸葛棋也嫌他嚕嗦似地,以教訓的口吻道。
「我不用看病啦,今天主要是看阿溜。」荊小田想躲開。
「小田不看,我就不看。」阿溜推她回去坐好。
諸葛棋頗感興味地看著他們,從剛才在門外開始,這三個大的就很有主見;另外兩個小的很乖,手拉手坐在凳子上,好奇地張望藥鋪里的擺設。
「諸葛,你能看出她幾歲嗎?」荊大鵬主動幫她問。
「你不知道年紀?」諸葛棋更好奇了。
「十六啊。」
「不對。你騙不了我當大夫的,看你面相身形,至少十七以上。」
「好吧。」荊小田兩手一攤,不在乎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幾歲,打我有記憶以來,就是一個人跑來跑去,沒人跟我說我幾歲。」
「嗯。」諸葛棋收斂笑容,問道︰「癸水什麼時候來的?」
「好像五、六年前,記不得那麼清楚了。」
「女子二七而天癸至。按說,姑娘家十四歲初潮,你既然來了五、六年,那你應該十九、二十歲。我再問你,長真牙了嗎?」
「真牙?最後面長出來會痛的牙齒呀?還沒。」
「三七真牙生而長極。既然你還沒長真牙,也就是不到二十一,那就當做二十歲。」
「她這麼大了?」荊大鵬不以為然。「看她那張臉,你要說她十四歲,我也信。」
「不如取中間,算我今年十七歲好了。」荊小田笑嘻嘻地。
諸葛棋把了脈,笑道︰「你是可以少報歲數,可我看病用藥,還是得照二十歲的來。你確是受了點寒,記得多吃些飯啊肉啊,補足體氣,自然就能驅走最後的寒氣,倒也不必吃藥了。」
「還是幫她開幾帖藥吧。」荊大鵬道。
「大夫都說不用吃藥了……」
「小田你一定要吃藥。」阿溜難得與荊大鵬意見一致。
「她幫我查案,因此受了寒,藥錢我會付。」荊大鵬又道。
「呵,既然大鵬捕頭出錢那我就開最貴的藥材。」諸葛棋微笑寫下藥方。
「換你了,小扮。」
荊小田起身,換她將阿溜按到凳子上。
諸葛棋看了阿溜,再看荊小田,再看兩個娃兒,立下判斷。
「你們不是親姊弟。這兩個也不是。」
「哇!大夫您真厲害。」荊小田拍手笑道︰「不過阿溜和毛球是親兄妹喔。」
「什麼?!」荊大鵬失聲叫道。
「你當捕頭的,鎮定一點好嗎?」諸葛棋責怪地瞪他一眼。「芝麻小事,頭一回看你大驚小敝。你不是很會看人嗎?瞧,眼楮、眉毛、鼻子、嘴巴,哪個像了?待孩子再大些,還會差更多。啊,阿溜和毛球是親兄妹?我再瞧瞧。」
「那……你們怎會踫在一起?」荊大鵬再也板不住冷臉。
「他們都是我撿來的。」荊小田仍是笑咪咪的。
毛球跑了過來,偎在姊姊腳邊,開心地讓姊姊牽了手,嬌滴滴地道︰「姊姊說,她撿到我的時候,我剛出生,只會哇哇哭,她抱了我,我就不哭了。姊姊又說呀,這叫做『有緣』。」
「剛出生啊……」諸葛棋不讓自己嘆出聲,問道︰「你如何喂女乃?」
「有一位好心的大娘,說她有女乃水可以給毛球吃。毛球吃了三個月,直到大娘斷了女乃水為止。」荊小田回道。
「不容易啊,那時你也只是個孩子。」諸葛棋還是慨嘆了一聲,又問︰「阿溜和毛球是親兄妹,所以是同時撿到的?」
「是的。」
「別說這個了,七郎要哭了。」阿溜揉著七郎的頭頂。
「七郎,傻。」毛球跑回七郎身邊,掏出小帕子,幫他擦眼淚。「有姊姊、阿溜、毛球,現在還多了一個八哥哥疼你,哭啥呀。」
「嗚,七郎不哭。姊姊、阿溜、毛球、八哥哥都很好。」
荊大鵬汗顏極了。他讓兩個孩子喊著八哥哥,而且還是他們心目中疼他們的好八哥哥;其實他並沒有做什麼,他甚至不知道他們不是親姊弟妹。
方才听到荊小田說她不知歲數,他已是無來由地煩躁。這幾個女圭女圭啊,糊里胡涂地自己過日子,連看病都會被騙,就沒人教導他們、保護他們嗎?
他了解得越深,越是覺得了解得不夠,也越是放不開了。
「七郎為什麼哭?」他追問道。
「七郎是讓爹娘賣了。」荊小田小聲地道︰「那個主人後來嫌他太小,不會做活兒,將他扔在路邊。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到現在講到身世,還是會哭。」
「這孩子太傷心。」諸葛棋嘆道︰「難怪長得瘦小,待會兒我來瞧他,幫他開個長大的方子。」
「拜托大夫了。」荊小田感激道謝,又道︰「大夫可別看七郎小,其實他還比毛球大三個月喔。呵,我是撿到毛球那天當作她生辰啦。至于七郎,他上衣口袋里藏著紙條,寫了姓名籍貫和生辰八字,叫陶七郎,今年八歲。這是錯不了的。」
「不,我姓荊。」七郎听了,以小手抹干眼淚,堅定地道︰「我跟著姊姊姓,我是荊七郎,荊十一弟弟。」
「我是荊毛球,荊十二妹妹。」毛球也開心地宣示。
「我才不姓荊。」阿溜嚴正表明立場。
「你是荊阿溜啦,我們的十哥哥。」毛球和七郎立刻糾正他。
「娃兒全跟你姓了。」諸葛棋大笑道︰「八哥哥啊?」
荊大鵬叉著雙臂,雙眼瞪著屋頂,不予回應。
「那你怎會叫阿溜呢?」諸葛棋務必要問個詳細,不然那位八哥哥回頭還會問他更多。「毛球一看就知道,頭發又黑又多,毛球似地。你呢?」
「小田給我取的名字。」阿溜神色自豪。
「那時阿溜不給我踫。」荊小田解釋道︰「可能是認生害怕,我要抱他,他就跑;叫他吃飯,他也跑;要幫他洗澡,他又跑;總之就是不給人踫,像條泥鰍似滑溜,抓都抓不住,就喊他阿溜了。」
「有趣。」諸葛棋再次打量阿溜。「大鵬說你十一歲,我看不止了吧,你已經變聲,喉結、嘴邊的毛也出來了,你起碼有十三歲。」
「小田說我十一,就是十一。」阿溜很堅持。
「是呀,我遇到阿溜時,我問他幾歲,他說三,都過去八年了。」荊小田扳著手指頭算著。「三加八,十一沒錯吧?」
「我猜,你問他叫什麼名字、住哪兒、爹娘呢,他全都說三吧?」
「嘿!」
「可能是排行老三。」荊大鵬道。
「爹娘都不要我和毛球了,管我排行老幾!」阿溜忿忿道。
「太熱了。」諸葛棋正在為阿溜把脈,立刻搖頭。「心火、肝火、胃火都太旺了,難怪脾氣不好。你是不是稍微活動一下就很會流汗,常常口渴,想要喝涼水?」
阿溜點頭。
「少年人血氣方剛,陽氣正盛,一味熱補下來,反倒過度亢熱;我得先幫你清去熱毒,調理半個月後,再來查你畏寒的病因。」
「不能直接治寒癥嗎?」阿溜問道。
「理病急不得的。」諸葛棋明白他擔心的問題。「治病為先,不夠的藥費以後拿來就好,這向來是我看病的規矩,可不是你們八哥哥交代的。」
「就算他交代,我也不會讓他付錢。」
「我才不幫你付錢。」荊大鵬也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