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仙房里的嬌兒 第二十七章
第十章
河水急竄如箭翎,她被剌得渾身發痛,可是再痛都有人相伴,所以她不怕……但她都如此地痛了,四爺呢?
心思浮動,下意識地尋找溫暖的懷抱,周遭卻空虛得教她心驚,逼得她驀地張開眼。
眼前,是簡陋的屋頂,甚至可見橫梁上還垂掛著物品,而屋頂上是以稻草搭成……染梅疑惑不已,徐緩起身,只覺得渾身像是快散了似的。
「四爺?」床板上唯有她一人,她驚惶地四處尋找他的身影。
這房不大,擺上一張木板床已經佔去大半空間,而床邊有張木幾,旁邊擺了張木椅,她扶著木椅撐起自己,想要到外頭找慕君澤。
看這模樣,她也許是被人給救了,那麼四爺呢?
四爺一直都沒放開手,沒道理她被人給救了,卻不見四爺的蹤影。
撐著虛弱的身體,她走出了小房,外頭是條通廊,通往廳堂,狹小的格局,像是村野間的小屋。
扶著牆走了幾步,前頭突地傳來細微聲響,她靜心聆听,听出是慕君澤的聲音,喜出望外地喊叫,「四爺!」
外頭的聲響停止,也沒有任何響應,教她怔了下,懷疑自己听錯了。
難道說她沒有被救,而是被逮,那這里是……
「染梅。」低啞的嗓音伴隨著徐緩的腳步,出現在通廊的前端。
染梅定定地看著他,他長發披肩,赤luo的上身纏著布巾,身旁還有位姑娘攙著他……這是什麼情形?有種突地被打了耳光的不快感。
「你要不要緊?」他徐步走向她,看得出他傷得不輕,行動無法自如。
染梅趕忙上前攙著他,「四爺,我不要緊,你呢?」她垂眼望去,只見那布巾還滲著血。
「不要緊。」他笑了笑,對身上的傷似乎不怎麼在意。「對了,染梅,這位是玉銘姑娘,得要感謝她在破浪江畔將咱們救起。」
「多謝玉銘姑娘。」染梅聞言,朝她躬了躬身。
「不用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玉銘有幾分邊境兒女的爽朗姿態,擺了擺手,隨即將手中的藥瓶遞給染梅。「既然你已經醒了,那麼你家相公的傷就交由你處理。」
「嗄?」相公?
「染梅,到房里去,你幫我上藥。」慕君澤笑摟著她,其實也是借力攙著自己。
兩人相伴,步履蹣跚,玉銘從後頭望去,不禁笑道︰「兩位看起來還真像是對老夫妻呢。」
一打開布巾,染梅就被他背上的傷給嚇得說不出話。
「四爺……」天,那背上的皮幾乎都被刮起,有的地方裂開深深的大口子,還不住地淌著血。
「沒事,玉銘說這瓶藥專治創傷,抹個幾日肯定生肌長肉,不打緊的。」他頭也沒回地道。
染梅怔怔地望著那傷口,余光瞥見他連肩頭都是大片的淤血,教她不禁眼淚盈眶,得要咬緊唇才能不讓自己哭出聲。
「玉銘說,這里是山霞村,距離朝闕城約莫有五十里路,這里三面環山,北邊開口則是破浪江,想要進朝闕城就得先渡江,所以說這里夠隱密,就算他們要找人,也不是件易事。」他刻意說著第一手的消息轉移她的注意力。他的傷剛剛玉銘帶來的大夫說過,不難猜想染梅見到後會有多內疚。
如果可以,他想要的是心疼。
「如果知道會害四爺受這麼重的傷,我寧可跟他們走。」她再啟口時,話里有濃濃鼻音。
慕君澤聞言,微揚起眉,揣度她是否有意表白身分。「我寧可受更重的傷,換得你的自由。」這話他說得再由衷不過。
「四爺早知道我是誰?」她噙著淚,徐緩地替他灑上藥粉,就怕他受不住那痛楚。
「不,至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如果要猜的話,元貞這名字听起來還不錯。」他咬著牙發出嘶嘶聲,只覺得那藥一抹上,像是有什麼在噬咬他的肉,痛進骨子里。
「四爺怎會……」
慕君澤回頭抹去她滑落的淚。「我听敦親王提過大鄒近三個月來,一再侵犯齊月西北邊境,說是要追討神官之女,因為我對大鄒的家徽文化頗有興趣,所以當我瞧見你胸口上的刺青,又問了熟識的大鄒人大鄒風俗後,就大略知道你是那神官之女,至于你的名字……別哭了,我不喜歡見你掉淚。」
「我……」她吸了吸氣。「四爺話還沒說完呢。」
「這個嘛,梅具四德,初生為元,開花如亨,結子為利,成熟為貞。」他低笑道。「你取名染梅,染字必定是借了墨染之字,而梅想必包含你的原名之意。」
染梅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我原以為四爺是明知我的身分才待我好……」
「身分對我而言重要嗎?」
她搖了搖頭。「四爺不是那種人。」
「那麼,在你眼中的四爺是個什麼樣的人?」
「四爺是個愛逗弄我,戲耍我……」瞧他一副不以為然地揚起眉,她不禁笑得眨落淚水。「可是,卻又疼我憐我的君子,就如我當初說過,在我心中的墨染是個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文人墨客,渾身書卷味,舉止斯文多禮,光是那出眾氣質,就能將他襯托得非凡超群,風流不羈。」
瞧,她的感覺無誤,對不。四爺確實是這樣的人,只是比她想象中俊美太多。
慕君澤垂斂長睫,長指滑過她淚濕的面頰。「你說的君子,可是在意外瞧見你肚兜邊緣刺青時,沒提醒你的之徒?」
「可是如果四爺真是個之徒,豈會在那當頭放過我?」是了,若真是有心得到她,四爺多得是機會,然而他卻未嘗強逼她。
四爺的心思藏得極深,如果沒有相處,根本無從理解他的為人,可她跟在他身邊一段時日,尤其是此刻,她深信他說的每句承諾。
沒有任何利益,無關任何交易,如果他不愛她,如果他不是真心想迎她為妻,他沒必要為了她涉險,甚至受了重傷。
「就連你的衣衫也是我換的。」他輕扯著她身上的中衣。
為了不讓玉銘瞧見她的刺青,所以他謊稱兩人是夫妻。
說到底,他的疑心依舊,唯有對她才稍稍收斂。
「我知道,就連茶會那晚,我的衣裳也是四爺換的。」因為太羞于啟齒,再加上之後兩人被擄,所以她一直沒提及此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啞聲探問。
「四爺要負責我的清白。」她又哭又笑地宣告。
「這有什麼問題。」他抬眼笑道,朝自己的頰邊比了比。
染梅不解地皺眉。
「你在馬車上都敢吻我了,如今不過要你親個頰,有這般為難?」他把臉湊了過去。
染梅滿臉通紅,瞧他閉眼等著,她猶豫了下,探身向前才剛親著他的頰,突地——
「對了,七郎……你們在做什麼?」玉銘不解地看著慕君澤趴在床板上,而染梅快速退到櫃子邊。
「……抹藥。」慕君澤嘴角抽顫著。
進來得真不是時候,早知道就把門關上!被染梅推上這一把,看來十天八日內他都別想離開山霞村了!
山霞村,位處揮雲山谷,清晨山嵐縹緲,如夢似幻。這里只數十戶人家,幾乎所有人都仰賴破浪江維生,不管是男女老少都有著抓魚的好本事,而抓到的魚就趁鮮渡江前往朝闕城中賣個好價錢。
所以,一早村里的人家幾乎都會潛進江底捕魚,但是到了正午,時值盛暑,村民總是習慣在江里戲水消暑。
靜養多日,慕君澤已能自由行走,就連背部的傷也慢慢收口結痂,但為了讓傷勢好轉得更快,他是能不沾水就不沾水,倚著江畔的奇石怪岩,遮陽之際順便旁觀男男女女戲水嬉鬧,而染梅——
「元貞,快點把調味料給加進鍋里。」
「喔!」蹲在灶前調整柴火,免得火勢過旺的染梅趕忙起身,看著灶旁的瓶瓶罐罐,一個個打開試味,回頭想問得加多少,可是那頭的大嬸忙著切菜,這頭的大娘忙著炖肉,她只好自己試著加,怕不夠咸,所以加了一大撮,怕不夠辣,再抓一把,可是想到四爺根本不敢吃辣……齊月人習慣在菜里加甜味,于是干脆再倒了小半罐的糖膏,這樣應該蓋得過辣味吧?
她自幼琴棋書畫皆通,唯一遺憾的是,從無機會進廚房。
在這小村落里靜養多日,這兒的人家天性熱情好客,卻也不許她和四爺天天待在房里,見她身體轉好,便拉著她到外頭走走,今兒個更是熱情邀約,說是抓到了上好的青柳魚,要替四爺補補身子,便點她到廚房幫忙。
只是……
目光不由得從窗口溜出去,就見四爺坐在岩石邊,不知道和誰對談著,突地笑柔了眉眼,她的胸口一陣發悶。
「元貞,那鍋底的魚得翻身,這熱才均勻,可是動作得小,別教魚肉給散了。」那頭守著炖肉的大娘喊著。
「喔,我知道了。」她趕忙掀開鍋蓋,熱氣蒸得她瞇起水眸,卻發現里頭空空如也……糟,魚呢?
她剛剛調味時,蒸氣太重,她幾乎是閉著眼加的,如今才發現從一開始那幾尾魚就沒在鍋里。趕忙四下找著,就見五尾青柳魚還在簍子里,為免東窗事發,她快快全數丟進鍋里。
「元貞,魚應該快好了吧,魚肉要是煮太久會變老的。」
「……嗯,就快好了,等一下就可以上桌了。」她硬著頭皮道,笑得很心虛。
在這兒,四爺名喚七郎,而她則是恢復本名,為的就是防備追兵上門,名字不對,也許追兵就不會找上門。
四爺說了,一切小心為上,再者也不該讓這兒的村民遭殃。
她也是這麼認為……不自覺的,她的目光又飄了出去,瞧見原來和慕君澤談話的是玉銘,她渾身濕漉漉,素白中衣貼覆在身,勾勒出她惹火的好身段,教染梅手中的大勺不自覺地掉落在地。
匡啷一聲,說小不小的聲響在廚房里引來關注。
染梅干笑著將大勺撿起,听見後頭的大娘喊著,「元貞,飯菜都好了,幫忙把菜端到外頭吧。」
「好。」將大勺擱下,她收斂心神地端菜上桌。
這兒的居民不算太多,彼此都親近得很,所以每到用膳時間,總是每戶派上一位姑娘幫忙,大伙一道做菜,不管是午膳還是晚膳都熱鬧得緊。
听著他們天南地北地聊,染梅才發現以往在大鄒時,她根本活得像是井底之蛙,有太多太多的民俗風情全都是她不懂的,而且這般話家常令她覺得熱鬧有趣。
所以,她是喜歡和大伙一起用膳的。不過,今天……此刻,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