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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獸 第九章

作者︰蘇打

一心掛念姜穹音安危的蒙赫圖,憂急如焚的打算立即起身去尋她,但在此時,他听到屋外窗檐下傳來兩個壓低嗓音的對話聲——

「老實說,要不是為了等少主把傷養好,我一刻鐘都不願多待在這壓根兒瞧不起咱的鬼地方!」

「誰不是啊?不過反正他們大鄒帝國都擁出新天子了,以後也沒我們的事了,一等少主傷愈,我們便可以回草原去,跟兄弟們一起扛石搬瓦,建立屬于我們自己的家園了。」

是嗎?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里,大鄒帝國擁出新天子了?

這是否表示他的任務結束了?而或許,姜穹音的任務也可以結束了?

但無論她的任務結束沒有,他都要立即找到她,告訴她他的決定!

勉力撐起其實還相當虛弱的龐大身軀,穿上衣衫後的蒙赫圖為了怕門外守護他的兄弟們擔心,因此並沒有由正門走,而是從偏門悄悄離去。

可這個不知位于何處的內院,他並不熟悉,再加上夜已深、雲遮月,以及他尚不明白的原由,轉來拐去,他始終沒踫見半個人。

正當他考慮是否該先回房時,突然听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喁喁低語聲,其中一個屬于符君國,而另一個,則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清嗓音。

「在一切真正結束前,你不該來的,太危險了。」

他听到符君國如此說,緊繃的話語聲中滿是濃烈的關懷。

「我知道,但我就是來了。你要趕我走嗎?」

他听到姜穹音如此說,含笑的嗓音中帶著些調皮。

「你明知……」

他听到符君國如此說,听似無奈的嘆息聲中全是愛憐。

「我明知你舍不得趕我走,對吧?放心,我只待一會兒,就一會兒……」

她听到姜穹音如此說,略略有些任性的話聲背後布滿深情。

听著那兩個熟悉的嗓音,用著不若平常的語調說著自己完全不熟悉的戀語,蒙赫圖的心猛然一緊、一抽,一股劇痛,由背後的傷口處直戳心際,但盡避如此,他還是悄悄向發聲處走去,想知道這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臆想。

因為他雖知道姜穹音與符君國關系匪淺,卻從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竟已到了這樣濃得化不開的地步……

「就快結束了……」

「是啊,就快結束了,結束這種我日日望得見你,卻踫不到你的苦日子。」

「別說傻話。」

「怎麼,嫌棄我了?」

「不許胡說!無論別人怎麼說,無論未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這輩子,我認定的人,除去你,再無其他!」

「跟你開玩笑,你也當……唔……」

當人聲徹底靜默,當天上烏雲緩緩散去,望著在花牆陰影下相擁而吻的一對儷人,望著輕倚在符君國懷里,姜穹音那張沒有易容的絕美容顏,蒙赫圖忍不住緩緩合上眼眸了。

原來……如此。

原來,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補救的機會了,因為她的心底早住有一個人,那人忠誠、有禮、沉穩、堅忍,絕不是他這般粗野、低俗,又不懂控制力量的野獸……

微微踉蹌一步後,蒙赫圖低下頭靠著牆笑了,可笑容卻是那樣苦澀。

人們總喚他獸主,而今他才知,他根本禽獸不如,因為他強佔姜穹音的理由其實全是借口!

當初被大鄒帝國驅逐的他,其實狠狠利用了那個機會凝聚起巨獸族人的力量,讓他們帶著破釜沉舟之心,隨著他回歸草原重建家園,而那些被她燒去的糧草與兵械,對他來說更毫無所謂。

他對她所做的一切,歸根究底的主因就是——

他想要她,更想要她是他一個人的!

可以這麼說,姜穹音腦中被他深植著的「背叛」觀念,在熱愛自由的巨獸族人心目中從不曾存在過,除了他。

他器量狹小的不平著她怎可如此待他,器量狹小的不平著她怎可踐踏他雖不曾表達過,卻覺得她理當知曉的那份善意。

他器量狹小的不平著她事後竟對他不聞不問,因各式各樣的小事不平著,卻故意不去思考,其實當時自身難保的她,處在那樣的政門黑暗漩渦中,如此月兌身本就是理所當然……

如今,想及這個器量狹小的自己是如何對她強取豪奪,又是如何在她真正的摯愛眼前那樣幼稚又殘酷的耀武揚威,他真恨不得自己從不曾出現在那個深秋的午後,從不曾有過那次月夜的凝眸……

一切,都開始于那場深秋的午後細雨,十三歲的她在其他世子們為了誰最先該躲屋檐下而鬧嚷時,獨自一人舉荷當傘、踩雨觀虹,那時的她,小臉上露出一抹令人移不開目光的傻氣,自在輕笑——盡避一日前,她的右臂剛被他折斷。

他其實並非有意折斷她的手臂,他只是一時情急,為了保護當時不知為何一個人出現在林中,並與他同樣發現那頭奄奄一息幼豹的她遭到重傷後一直埋伏在旁的母豹攻擊,才會一把將她扯至身後,卻忘了自己的力大無窮。

但從她絕口不提她右臂因何而傷的那日起,他便悄悄注意著她,注意著這個與其他世子都不同,有著一雙清澈眸子,會用那清清嗓音笑著與他的姊姊們打招呼,處在那其實比草原還弱肉強食的世子學苑中,如同幼獸般柔弱,需要保護的她。

所以他知道,隨著歲月增長益發縴巧的她,其實老受到其他世子騷擾,也知道她對兵法課特別有興趣,更知道她課堂上其實經常心不在焉,但夫子說錯時,她右眉卻總會不自覺輕輕一挑。

慢慢的,他也知道她怕熱更怕冷,嗜辣不嗜甜,討厭喧鬧,喜歡听雨,他也知道她對蕁麻極為敏感,一踫就起疹,更知道她在政、商場合外的應對進退經常少根筋,他還知道……

不過他雖知道她不少事,但始終弄不清楚她的性別,畢竟她的長相實在太過俊美,身材又太過縴細,並且那時的他根本不知曉大鄒帝國的世子只會是男子,直至那一日看著坦著胸膛的「他」,他才終于確定,「他」真真切切的是名男子……

因知道他真實性別而生出的那股騷動與不知名的壓抑,隨著她之後的背叛,被深深埋至他的心底,直到三年後的那個月夜,徹底爆發。

那夜,他原只是追逐燒糧者的線索而至,想給那人一點教訓,卻怎麼也料不到自己見到的會是那張一直反復在他夢中出現的容顏。

望著水池中那名沐浴在銀色月光下,被晶瑩水珠包裹住,如精靈般的女子時,他瞬間恍惚了。

但她身旁的那頭雪豹,以及在學苑里便一直隨侍在旁的符君國,讓他明白自己絕不可能錯認。

可「他」,為何竟變成了「她」?

他曾不明白當自己望見「他」平坦赤果的前胸時,心底那股濃濃的失落與悵然因何而起,直到那一刻,他徹底明了了。

原來在他心底,他一直希望「他」是名女子,希望她是他的,所以那夜美夢成真的他,才會那樣不顧一切地將她擄掠而來,強佔她的青澀,擁抱她的所有……

但錯了,晚了,幻滅了。

因為一切的一切,在他最初動念的那一刻,便早已注定了——

她,永遠不會是他的,永遠不會……

九個月後

由四周的蟲鳴鳥叫中緩緩蘇醒,睜開眼的姜穹音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但干淨的臥房里。

房內無人,卻點了多個火盆子,透過屋子背風的窗欞,她看到天上飄下的細雪,也看到了遠處沐在細雪中的熟悉身影。

他看似在砍柴,可砍著砍著,卻總會停下手中的動作,仰頭望天,任細雪落在他的發梢、眉眼之間。

九個月前,大鄒帝國有了新主,那位喜怒不形于色、內斂深沉的新主為了避免重蹈覆轍,上任後立即取消了分封制度,主動挑起戰事的諸侯王不僅立即問斬,其他被動守護領地的諸侯王們也一一被由舊有領地移至京師。

沒了領地、沒了軍隊,更沒了子民,有些諸侯王們哀聲四起,但姜穹鷹與姜穹音卻反倒松了口氣,因為對于莞國、對于爹娘的責任,他們已問心無愧的盡餅力,從未當過一天自己的姜穹音,也終于可以喘口氣了……

可世事難料,原以為等待新天子頒布的三年留京令過後,便可以大江南北四處走走看看的姜穹鷹,卻在一個月前被拔擢為征西大將軍,皇旨中更明言若他敢托病不往,莞國賦稅加成十倍,甚至百倍。

看到皇旨徹底傻眼的姜氏姐弟,相視苦笑後,自然只能乖乖前往紫荊關,這對發現他們要面對的,是一個過往從來無人見過的雙環陣,若此陣不破,防線守不住,大鄒帝國西北領地將全面拱手讓人。

研究許久之後,他們發現要破此陣,大鄒帝國軍隊必須一分為二,東、西雙方部隊同時開打,而且破陣的時間前後絕不能超過一盞茶,若兩方破陣時間相隔太久,那陣便永遠破不了,而他們,也活不了。

為了尋找一個與姜穹音勢均力敵,並且默契絕佳的軍事將領,他們花費無數心思,但最後一無所獲。

所以,在姜穹鷹「若我的身子能行……」的嘆息聲中,姜穹音來了,來至這無人山巔上,來尋蒙赫圖了,縱使她早明白,九個月前沒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並且完全不再跟人接觸的他,隨她下山的機會微乎其微。

姜穹音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夜,在那個絕沒有外人進得來,她從小長大的無人院落里,不眠不休照顧了他近二十天,但為了取藥而不得不離開片刻,回來後卻只見一榻空被與血跡時,腦際瞬間凝滯的自己。

那時,她等了許久,卻怎麼也沒有等到他回來,這才想起得告訴屋外那兩名巨獸族這件事,但他們狂奔著四處找尋時,她則繼續端著那碗已涼的湯藥回房傻傻坐下。

藥涼了,她又站起,換一碗來,又涼了,又站起,再換一碗來,涼了、站起,涼了、站起……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那夜的他負傷找到一個巨獸族人,交代完一些事後,便獨自養傷了。

知道他安然無事,她總算不會再每晚由夢中驚醒,盡避她想了又想,仍不知他因何不告而別。

她主的院落太亂、太嘈雜了嗎?還是不會照顧人的她,照顧他的方法錯了?

她想了很久很久,終于想出一個最可能的原因——

他不想見到她,因為當初若不是她的大意與失誤,他也不會損失了好幾個手下弟兄,更不會受那樣重的傷……

雪,愈飄愈大了。

姜穹音細細凝望著站在雪中的蒙赫圖,他高大的身形依舊,但頭上卻不再有細發辮,一頭飄逸的發絲只隨意攏在腦後,偶爾山風吹起,頰旁發絲便凌空飛舞。

傷愈後的他,因何獨自一人待在此無人山巔上?

又為何原本漆黑色的發絲,竟全白了?

是的,蒙赫圖的頭發全白了,白得與雪片無異!

望著他那頭銀白色,與他那雖依舊高大,卻清瘦許多的身影,不知為何,姜穹音的眼眸突然有些看不太清了。

但她還是靜靜望著他,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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