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要休夫 第十六章
回京不久,已是嚴冬。
她素來不覺得南齊的冬天有多冷,但這一季,她卻每天躲在炭火明亮的房中,不肯出來。
司徒容若一直沒有回京,不知在江南替齊帝操辦什麼事。她曾特意派萬實良去打听,然而始終杏無音信。
令狐南沒有再提起楊元敏,但她知道,他一直沒有放下這個棠州的女子,說不定還在暗中照顧著對方。
果然,年關將至,有了答案。
這一晚,大概是小年夜,令狐南破天荒來到她的房中。這些年,如此主動,真沒幾次。
綠嫣不愧是她教出來的人,一看到他的神色,就知他有話要對她講,于是布了酒菜供兩人在桌上單獨小酌後,引領宮人退下。
如今令狐南待她不似從前冷漠,臉上亦有了淡淡笑容,自從在棠州兩人一番肺腑之談後,他倒還真與她親切了幾分。
「我已經派人去把元敏接來了,」他開門見山地道︰「現就在宮中。」
她早料到有這一天,倒也不詫異,只點頭笑說︰「如果安置方面有什麼不便,殿下盡避開口,叫綠嫣去協辦便是。」
「有一件事……」他忽然頓了頓,目光在她臉上停留,「還請公主成全……」
「太子請講。」
「我不敢耽誤公主青春,你我……仳離如何?」
呵,他說了,終于還是說了。
仳離,她早已動過這念頭,但或許就像某人認為的那樣,因為對令狐南情未了,所以才遲遲拖延至今,反倒由他啟口。
「太子不舍得讓楊姑娘做側妃?」她開玩笑道。
「元敏說,寧可為娼,不可為妾。」他道出令她吃驚的話語。
「什麼?」她不禁瞠目結舌,「楊姑娘真是……好大脾性。」
「就算是我辜負了公主,」令狐南滿臉歉意的請托,「元敏如此,我也只能由了她——」
楊元敏真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只一句話,當朝太子便為她做出驚天動地之舉。
「此事事關兩國邦交,」莊漣漪冷靜分析,「須想個理由,好向我父皇解釋,他膝下兒女不多,一直最疼愛我。」
「這個我知道,」令狐南頷首,「當年狄皇寧可在箭上做手腳,也要成全這段姻緣,我便察覺狄皇對公主寵愛之深。」
「原來你知道啊?」她不由得笑了,「當年夏楚國皇子想必是氣炸了吧?」
「那自然,公主沒瞧見他當時的表情,真是逗趣。」令狐南亦莞爾,隨後斂眉深嘆了口氣,「是我對不住鮑主,希望來世再償還,這輩子,怕是不行了——」
這話听在耳里,她心尖不禁泛酸。
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如今的她真的不怨了。
「對了,」他又道︰「司徒先生也回京了。」
莊漣漪一怔,臉上的表情明顯有異樣。
「恕我多嘴……」令狐南凝視著她,猶豫的開口,「公主與先生……」
她也不打算掩飾,「那時候在棠州,你也該看明白了。」
「我一向是沒什麼勇氣的人,」他忽然道︰「當年母妃被害,明知仇人就在眼前,卻沒有擅自動手。後來,父皇建議我做北狄駙馬,雖然心底不情願,終究還是遂了皇命——公主一向比我大膽得多,為何這一次卻躊躇了?」
呵,真是難得,竟由令狐南來勸她呢。
現在的她,實在沒有像他愛楊元敏那般去愛司徒容若的勇氣……
不過,光有勇氣,就可以嗎?
「父皇今晚設宴款待群臣,司徒先生亦已入宮,」他意味深長地提醒,「此刻若到天毓殿外,或許能遇見。」
莊漣漪再也忍不住,刷地站起來,順手拿了件斗篷,便急忙推門而去。
她的心早已飛了,方才陪著令狐南小飲相酌之時,她早就不耐煩了。
她要告訴他,告訴那個退避的人,如今,她心里真的完完全全只有他一人。
如此想著,微笑溢至嘴角,她足下飛奔,潔白的斗篷像一只鼓風而起的紙鳶,體態因為心情而變得輕盈美麗。
終于,她又見到了他。
已經多久了?兩個月?她只覺得這一段,比曾經分離的兩年還要長。他立在天毓殿前,負手看著天際朧月。
御宴已經散了,群臣紛紛離去,唯有他似在留戀什麼,面對東宮的方向,神情悵然。
他在想念她嗎?
莊漣漪壓抑胸中狂跳,駐足在他身後,微微喘息。
他似心有靈犀,猛地回眸,俊顏掀起不經意的波瀾。
「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氣息稍定,強笑道︰「也不告訴人家一聲。」
「听說太子殿下要與公主仳離?」他卻說。
這就是他要說的?分離兩月,他沒有半句噓寒問暖,卻有空管這些閑事?
「是又如何?」莊漣漪沉下臉來,興奮的心情一掃而空。
果然,一切沒有變。他並未因為思念就原諒她。
「皇上方才與臣商量此事來著,」他淡道︰「請勸公主不要一時心軟,畢竟對女子而言,名聲最重要。一個被拋棄的女子,天下縱然可憐她,但也未必會再有優秀男兒敢再娶她。」
「先生倒是替我的未來打算得長遠,」她不由得動怒,「嫁不嫁,全不與先生相干便是!」
這話讓他頓時苦澀一笑,「也對,臣原不配說這些。」
又來了!什麼配不配的?他那該死的自卑心,早不發作,晚不發作,這會跟她犯什麼急?
說來奇怪,為何最近他總是這樣呢?從前那個磊落大氣的司徒容若,到哪里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的心情一落千丈?她真傷他這麼深嗎?
他施禮,冷漠道︰「臣剛剛回京,有些勞頓,公主,恕臣告退了。」
「你真是……」她忍不住哽咽,「……不想要我了?」
生平很少用這樣哀婉的語氣,仿佛對他懇求一般,只希望,看她一片誠意的份上他能軟化。
然而,他怔了怔,終究轉身而去。月色清冷,映在他的白袍上,仿佛他曾是她的一個夢境,從未真實存在。
莊漣漪心中一駭,凝重的恐懼蔓延四肢。
她囁嚅著,想喚他的名字,然而,終究沒有開口。
「奴婢進了那客棧,听說最好的上房已經被人預訂了一個月。客人出手十分闊綽,為首的是個戴面紗的女子,手下有八九個隨從。小二說,從他們的穿著與口音上判斷,像是北狄人。」綠嫣稟報。
莊漣漪躺在臥榻上,狀似悠閑地听著,心中無比緊繃。
「沒過多久,司徒先生便來了,」綠嫣繼續道︰「奴婢不會武功,又怕他認出來,便派阿大單獨去。阿大,由你向公主親自講述吧。」
阿大是她從狄國帶來的陪嫁侍衛,雖然武功不強,但偷听點消息,還算可以勝任。
阿大頷首,恭敬上前道︰「司徒先生似乎跟那幫狄國人很熟,也不用那幾個隨從通傳,逕自進了那蒙面女子的房中。」
「他稱那女子什麼?」莊漣漪飲一口茶,淡淡的問。
「表姐。」
果然不出她所料,詩妃親自到南齊來了。
呵,詩妃可真夠大膽,只帶了八九的隨從就敢擅入齊都,難道不怕被人察覺,押在齊朝充當人質嗎?
不過,有司徒容若在,應該會把她保護得很好吧。
到底發生了什麼要緊事,父皇會派詩妃親自前來?
「他們說了些什麼?」
「隱隱約約,屬下听不真切,仿佛那女子強迫司徒先生替她辦什麼事,先生勃然大怒,差點兒動手打她。」
他居然會冒犯他最最親愛的表姐?莊漣漪愕然,簡直不敢相信。
「那女子對先生說,你這……妓女之子,真以為自己配得上她?」阿大道︰「屬下沒听清楚這個她指的是誰。」
妓女之子?莊漣漪驚得直從臥榻上彈起。
「那女子又對先生說,從前是我讓你接近她的,她若知道你另有目的,還會相信你嗎?」阿大又說。
此刻,她完全可以確信,他們說的人是指她。
「听先生的語氣似乎十分傷心,他說,一開始或許是另有目的,但這些年來,我盡心陪著她、守著她,就算原本是假情假意也變成真的了。」
他真的這樣說嗎?
莊漣漪不由得嘴角泛起微笑。他果然是深愛她的,不枉她傾心于他。
「那女子還說,如今你身居高官,可我若把你妓女之子的身份抖出來,你以為南齊朝堂還會容得下你嗎?縱使你有驚世之才,我也會讓你一世抑郁不得志。況且,她何等尊貴,你以為齊帝會饒了你?會成全你們?」
她明白了,總算明白了。
為什麼這些日子他對她退避三舍,假裝還是生她氣的樣子?原來,受了這樣的威脅。
難怪他忽然變得自卑——如果有人不斷在自己耳邊重復「妓女之子」,任誰都會受不了吧?
「最後,那女子還要先生別管太子的事,最好讓太子娶了那楊姑娘,休……休了公主,」阿大一臉擔心地看了主子一眼,又說︰「如此,狄國便有借口進犯南齊邊境——」
莊漣漪凝眉,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怪不得父皇肯讓詩妃親自來此,想必是傳他的聖旨吧。呵呵,南齊邊境,這才是狄國的目的。
父皇想必是听聞了令狐南與楊元敏之事,想借機挑釁開戰。好久沒打仗,父皇肯定坐不住了
其實,她能理解父皇的作為,他們狄國兵馬強壯卻地寒少產,比不得南齊富庶,從前她也是主張征戰的。
不過,自從嫁入南齊,愛上了南齊的男子,看到這里的秀美風光與和平盛世,不知為何,她舍不得摧毀這樣的寧靜。
「阿大,你下去吧。」她吩咐那侍衛,「這里有些打賞,你拿著,今天的事別對第二個人說起。否則,讓齊帝知道,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屬下明白。」阿大躬身退下。
「公主,現下該怎麼辦?」綠嫣焦急不已,「奴婢的兄長也在軍中……奴婢不想打仗。」
「你以為本宮又想嗎?」莊漣漪嘆一口氣,「當不該想個萬全之策!綠嫣,你馬上找太子殿下前來商談。」
「不該先找司徒先生嗎?」綠嫣詫異。
「呵,現在他躲我都來不及呢,」解開內心的疑惑,她自信微笑道︰「其實,此事也未必不是一次轉機。」
「什麼轉機?」綠嫣一頭霧水,全然听不懂。
「讓他娶我的轉機。」莊漣漪像狐狸一般,眸子閃亮。
她不能再這樣傷心、害怕、躲避下去,是該拿出他教的本事,著手布局。
十年所學,磨礪一劍。雖然她學成不到十年,但亦有萬分的自信。
誰讓她曾經拜那樣出色的人為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