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約 第十一章
單征樊站起身,也一同將舒眉黛從地上拉起,卻不慎牽動肩上的傷口,悶哼一聲,雙眉蹙得死緊。
「你……」舒眉黛見他強忍住痛楚的表情,心里異常難受,很擔心他的傷勢。
「柳兒,你還愣著做什麼?」單征樊不讓她有繼續關心傷勢的機會,冷聲催促道。
柳兒即刻抓住舒眉黛的手。「舒姑娘,請回別院去吧。」
「可是他的傷……」
「少主的傷會有人處理的,請舒姑娘放寬心。」
舒眉黛敵不過柳兒的力氣,只能被她半強迫的拉離單征樊越來越遠,她不斷的回頭望向他,希望能回到他身邊,卻依舊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被柳兒送回別院後,柳兒就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而舒眉黛此刻也已無心思考逃離之事,她現在滿腦子所擔心的就只有單征樊的傷勢。
他到底傷得嚴不嚴重?不知道他的狀況,讓她焦慮不安,一整晚都無法睡。
「柳兒,你去瞧瞧他的情況好嗎?」舒眉黛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柳兒身上。「我很擔心他的傷勢。」
「可是……奴婢得守著姑娘,要是讓姑娘再離開別院一次,奴婢恐怕就不必在這兒干活了。」柳兒是一臉的為難。
「我答應你,不會再踏出別院半步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對天起誓!」舒眉黛信誓旦旦的承諾著。
柳兒猶豫了好一會兒,看舒眉黛眼眶泛淚,急得都快落下淚來了,才終于答應。「好吧,不過舒姑娘,您真的不要再出去了,經過剛才的騷動,別院四周肯定更加派人手看著,也請您可憐可憐奴婢,別讓奴婢難做人。」
柳兒在特地「叮囑」過舒眉黛後,就離開別院探消息去了,在等待柳兒回來的這段時間,舒眉黛只能心急如焚的在房內來回踱步,暗自祈禱單征樊的傷勢不會太嚴重。
約過了一刻鐘後,柳兒才從外頭回來,她一進到房內,舒眉黛就趕緊詢問。「他的傷勢還好嗎?」
「少主的傷口已經讓大夫包扎過了,但似乎……還得觀察一些時日。」柳兒的表情有些擔憂。
「怎麼說?」
「大夫說,如果是單純的箭傷那倒還好,但少主肩上的傷勢在翻滾時加重,傷口都被扯裂了,所以這幾日得小心一些,就怕傷口惡化。」
舒眉黛心一沈,又自責又懊惱,突然痛恨起自己,她若是沒有逃跑的打算,他也不會因為救她而受傷了。
「舒姑娘,放寬心吧,少主福大命大,只要好好休養幾日就沒事了。」柳兒柔聲安撫。
但舒眉黛還是放不下心,這一夜雖然在柳兒的哄勸下還是上床歇息了,她卻無法入眠,心心念念的就是單征樊的傷勢,好想親自去探望他。
見不到他,她真的無法心安,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好不容易捱到隔日,她一心盼著單征樊能出現在別院內,只不過她從一早等到夕陽西下,卻始終沒有等到他的身影,原本的期盼徹底落空。
直到柳兒送來晚膳時,她硬著頭皮再次懇求柳兒。「柳兒,你再替我探探他此刻的狀況,好嗎?」
柳兒見她今日的膳食幾乎都沒踫,臉色也顯得蒼白憔悴,擔心之情不言而喻,無奈的輕嘆口氣,也只能依了她。
「好吧,奴婢就幫姑娘探消息去,但姑娘也幫奴婢一個忙吧,晚膳多多少少吃一些,免得餓壞身子,得不償失。」
舒眉黛雖然半點胃口都沒有,為了得到單征樊的消息,還是答應下來。「你快去吧,我會好好用膳的。」
「那姑娘您稍等,奴婢去去就回。」
柳兒離開後,舒眉黛才來到桌邊坐下,看著一桌子豐富的菜色,就算色香味俱全,她還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拿起碗,她魂不守舍的吞下幾口飯,一心注意著房外的動靜,這段等待的時刻特別難熬,幾乎要磨去她所有理智。
好不容易,她終于听到門外出現腳步聲,她趕緊放下碗筷站起身,恰巧柳兒也進到房間里。「他的情況如何?有好轉嗎?」
「那個……」
柳兒是一臉的為難,欲言又止,這反應讓舒眉黛更加心急,迫不及待想馬上知道狀況。「到底如何?」
「少主的傷勢……有些惡化。」柳兒吞吞吐吐的回答。「現在……正發著燒,躺在床上休息,意識昏昏沉沉的,不是很清醒。」
舒眉黛倒抽一口氣,再也壓抑不了想見他的念頭,不顧一切地要沖出房間,卻被柳兒趕緊拉住制止。「舒姑娘,您要去哪兒?」
「我要去見他,我要親自探望他的傷勢!」
「不行,您可不能擅自離開別院,況且您也不知道少主住在哪兒呀。」
舒眉黛一愣,更是心慌意亂,反過來握住柳兒的手,哽聲懇求。「柳兒,求求你幫我,讓我去見他,我一定要見到他!」
听到他的傷勢惡化,她怎麼可能有辦法繼續冷靜的待在這兒?見不到他,她就猶如在滾沸的水內掙扎,痛苦不堪,只能煎熬到死。
她想守在他身邊,親自照顧他,直到他順利痊愈,要是他這段時日有什麼三長兩短,她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會帶著悔恨過一輩子的。
面對舒眉黛的懇求,此刻柳兒倒是意外的干脆。「您跟著我一塊兒走,我帶您去見少主。」
「真的?」沒想到柳兒會如此爽快答應,舒眉黛雖有些訝異,但能見到單征樊的強烈欣喜瞬間蓋過訝異的情緒,讓她沒有心思多想,終于漾起笑意。「柳兒,謝謝你。」
柳兒帶著舒眉黛走出別院,奇怪的一路順暢,完全沒遇到任何阻礙。
她隨著柳兒的腳步,來到另一處環境清幽的院落里,柳兒熟門熟路的推開其中一間房門,一股淡淡的藥香便從屋里散逸出來。
進到房里,床邊正有一名丫鬟看顧著,就連大夫也隨侍在一旁。
舒眉黛加快步伐來到床邊,終于見到始終牽掛不已的單征樊,他緊閉著雙眼,臉色泛著不自然的潮紅,雙眉緊蹙,呼吸濃重,就如柳兒所說的,看起來很難受。
她心疼不已的伸出手,輕撫上他發燙的臉頰,多麼希望自己能夠代替他承受痛苦。
柳兒朝床邊的丫鬟及大夫拋去一眼,他們心領神會的默默退離床邊,跟著柳兒暫時退到房外,刻意讓舒眉黛有和單征樊獨處的機會。
單征樊原本緊蹙的雙眉又皺了幾下,伸手握住安在他頰邊的柔荑,似醒非醒的啞聲低喃︰「顏兒……」
「我在這兒,我就在你身邊。」她默默流下兩行清淚,只敢在他意識不清時承認自己的身份,若在他清醒時,她是萬萬不會回應他的。
不是不會,而是不敢,她知道一旦在他面前承認自己就是賀蘭顏,她對他的情意就再也壓抑不了,原本守得死緊的心也會徹底淪陷。
「別走……顏兒,別離開我……」
「我不走,我就在這兒陪著,直到你好起來為止。」
她輕趴在他的胸膛前,心疼難舍的繼續落淚,听到他那虛弱卻深情的懇求,她終究還是兵敗如山倒,原本高築的心防潰不成軍。
她輸得淒慘,只因她始終愛著他,對他的情意不曾改變過,之前的自欺欺人也只不過是無謂的掙扎,終究難以改變事實。
她放棄掙扎,只願就這麼守著他,至少這一晚,她不想再考慮兩人間的身份問題,想要好好的放縱一夜,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吧,她已經累了,好累好累……
一夜過後,昨日的掙扎痛苦都像是過往雲煙,杳無蹤跡。
單征樊一整夜都抓住舒眉黛的手,就連在昏沉之中也不讓她離開,她只好由著他抓,寸步不離的守在床畔。
之後,她守到倦了,迷迷糊糊的趴在他胸前睡去,就這麼睡了一夜,也沒人來趕她。
所以當單征樊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她趴在他胸前毫無防備的睡顏,她大概真的是累壞了,就算是以如此不舒服的方式睡著,她也睡得極沉。
他輕勾起一笑,抬手模上她柔女敕的臉頰,動作極輕極柔,就怕驚醒了她,卻也舍不得太快結束指尖上的眷戀。
其實他的傷並沒有她所听到的那樣嚴重,過了一晚,燒也退得差不多了,昨晚他之所以演那場戲,一切都只是為了逼出她對他的真心。
他很壞心,故意讓她有機會逃離別院,再乘機冒險救她,為她受傷,就是要她因他而擔心愧疚。
她承認自己是顏兒了,他的苦肉計極為成功,她就這麼傻傻落入他所設下的陷阱里。
「嗯……」單征樊的動作就算再輕柔,終究還是驚擾到舒眉黛,她輕蹙起眉,眼皮動呀動的,似乎快醒了。
單征樊趕緊收回手,繼續閉上眼,假裝自己不曾醒來過。
一會兒後,舒眉黛全身酸痛地撐坐起身,忍不住輕呼幾聲,動動酸麻的手臂,之後才猛然想起單征樊的狀況,趕緊模模他的額頭,發現他的體溫已正常不少,終于松了口氣。
「太好了……燒退了……」單征樊也跟著在這時輕蹙起眉頭,似昏似醒的輕喃。「顏兒……」
「我在這兒。」見他的手抬起,似乎在尋她,她即刻將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讓他可以穩穩的握住。
單征樊將主動送上門來的縴縴玉指湊到嘴旁,似有意又無意的以唇輕撫,雖然依舊沒睜開眼,嘴角卻已有藏不住的笑意。「你終于肯承認了,我的賀蘭顏。」
「呃?」舒眉黛恍然大悟,他早已蘇醒,卻刻意裝昏釣她的回答。「你……你真卑鄙!」
「顏兒!」她惱怒的收回手,起身要離開,單征樊趕緊起身想追回她,卻不慎牽動到肩上的傷口。「啊——」
一听到他挨痛抽氣的聲音,她的心也跟著狠狠一抽,還是心軟的掉轉回頭,擔心的瞧著他的情況。「還好嗎?要不要我去喚大夫……」
「顏兒,別走!」單征樊忍著痛,馬上將她擁入懷里,就怕她又離開。「咱們已經分離太久了,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別再離開我,也別狠心的不認我。」
舒眉黛怕在他懷中掙扎,會不慎扯到他的傷口,只能認命的被他抱著,無限惆悵。「你這又是何苦……」
「沒有你,我只會更苦。」單征樊輕扯一抹苦笑。「這輩子,我還沒嘗過何謂快樂的滋味,直到你來到我身邊,我死寂已久的心才終于有復蘇的跡象,終于能抓住屬于我的那一點快樂。」
他打從一出生就背負著復國的沉重壓力,從小就接受著嚴格的訓練,每日一睜開眼就是練武、讀書,面對著眾人加諸在他身上的期望,根本沒有快樂可言。
有時,他甚至覺得自己像是個傀儡,被西鄯過去所犧牲的百姓們以及他的前世怨恨所控制,非得踏上復國之路不可,沒有選擇的余地。
直到知道她的存在,他心上早已枯萎的花朵終于又重新活了回來。
所以他怎能放手?
要是放了她,他的心會跟著再度死去,再也尋不到一絲一毫的快樂,就真的只能當個復國傀儡了。
他最脆弱的一面只在舒眉黛面前展現,卻也更讓她痛心難舍,無法狠心拋下他。
她早已輸得一塌糊涂,多想為了他拋棄舒眉黛的身份,只做他一人的賀蘭顏,只帶給他一人快樂。
但她和他一樣,有個與生俱來就套住她的枷鎖,在這座大宅院內,她可以做他的賀蘭顏,但等她離開這里之後,她還是得回歸舒眉黛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