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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不是朋友 第十七章

作者︰亦舒

那天晚上,午牛捧著一包滾燙栗子回家。

他用毛巾裹著保暖。

紅寶逐個剝開,吃了很多。

午牛陪著她吃,貪多,兩腮鼓鼓,像貯糧的小松鼠。

紅寶陶醉看著他,天下有這樣好看的男子。

其實,午牛臉上有若干缺憾︰他右眉角有一個釘子般瘢痕,不是幼時打架受傷,就是摔跤撞到,他左眉斷開一點,該處也結疤破相,他鼻子有節,但這些細節,只增加他男子氣概。

他的手也強壯粗獷,他的手紅寶看到他手背上有雀斑,她握住他手輕撫。

午牛覺得很舒服,他也凝視紅寶,忽然問︰「我們結婚可足一年?」

紅寶答︰「七十年了」。

莫非,他又想提分居。

紅寶有點心煩,用指甲剔他手上雀斑,小小痂忽然月兌落,鮮血涌出。

原來是一個傷口,紅寶大驚,用手去掩,血流不止,大牛不怒反笑,這女子永遠如此刁蠻。

紅寶見按不住,連忙用嘴啜傷口。

她嘴唇厚且軟,可是止血無效。

大牛說︰「貼一塊膏布就好。」

紅寶連忙跑到衛生間找,匆忙間打翻漱口杯,發出聲響。

大牛搖頭,這冒失女子,獨個兒不知怎麼過,居然也存活這麼些日子。

他走進浴室,找到膏貼,粘好,汗衫前邊已經血跡斑斑。

他喃喃說︰「謀殺親夫。」

紅寶忽然緊緊抱住他不放,豐胸推堆在大牛身上,大牛平伸雙手,不敢輕舉妄動,「你怎麼了?」

「大牛!」

「我不痛,男人流點血不要緊。」

紅寶抬起頭,眯著眼,大牛忽然明白,「你毋須這樣。」他輕輕推開她。

「你還愛著那個女人?」

大牛以為紅寶指的是精次,他不願回答,但他黯然神情說出一切。

紅寶心中不是味道,她輕輕撫模大牛臉頰,然後回房間休息。

那晚,糖炒栗子當晚餐。

紅寶本來想說,那栗子小販偷工減料,栗子放壓力鍋熱,胡亂在鍋里炒一下,就糖砂炒栗,可是,大牛老遠捧回,栗子也就十分香甜。

半夜,她偷偷走到大牛房間,擠到他身邊,貼著他睡。

大牛實在太累,睡夢間好像覺得有人,他轉個身,又再繼續睡。

清晨轉醒,一睜眼,看到一雙圓圓晶瑩大眼,「紅寶。」

紅包抱住他,躲他腋窩底。

「紅寶,你心中害怕,可是?別氣餒,我會照顧你,不讓人欺侮你。」他輕輕推開她。

紅寶不願起來。

身段豐滿的女郎貼在身邊,熟悉的被窩溫暖,此情此景,把「舒服不過躺著」這句話,提升至更高層次。

紅寶取笑他身體變化。

大牛笑,「喂你。」

這時鬧鐘響起,大牛松口氣,「開工」,他跳起床。

在工地,根本沒有遐想時間,工作緊張。

伙伴張亮不小心自樓梯滾下,幸好只扭傷足踝,他咒罵半日,才願到醫院檢查。

又床架造錯木方,輪到大牛火爆,半天下來,累得不想說話。

今晚還躲得過嗎,他問自己。

午餐時發覺工友偷去他三文治里火腿,一向不爭小事的午牛,只得吃素。

要不搬家。

要不承認紅寶是他女伴。

不能因人家是個年輕孤女渴望感情生活而佔她便宜。

大牛問自己,你喜歡紅寶否。

答案出奇的非常喜歡。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許是取得藍卡之後有固定收入,兩個弟弟又成功進行申請出國,他心緒平和,而紅寶朝夕相處,成為寄托。

那年輕女子的刁潑與率性變得坦誠,她的活力與達觀都鼓勵他,兩個人上路,他其實幫不了她,她當然也乏力扛他,但說說聊聊、吵吵鬧鬧,忽然不再寂寞。

他不願搬走。

他倆真心關懷對方。

呵,差點忘記一樣,大牛自嘲︰閣下並非那種屬靈的斯文人,紅寶殺人的身形!

好幾次天亮前綺夢,他看見自己雙手無恥的按在她豐滿胸脯上。

喜歡一個人會連帶尊重她,替她著想……他會是個好丈夫否,兩人有否資格組織簡單小家庭。

午牛吁出一口氣。

伙伴張亮走近,揶揄︰「大牛你幾時變成詩人,雙眼看著藍天白雲半日,然後垂首長嗟短嘆。」

大牛問她︰「你所認識那麼多女子,如果一時間都掉落大海,你先救哪一個?」

張亮毫不猶豫,「當然是我媽。」

「你妻呢?」

「我還沒結婚。」

「女友?」

「她自己會游上岸,哈哈哈。」

坦白率直的可怕。

「你呢,大牛。」

大牛沒回答,他生母早已不在人世,繼母有阿生阿豐,不必勞駕他,那麼,他心忽然溫柔,救棗姐,他深深敬愛她,不過,她有大塊頭丈夫,精次也不需要他,精次怕已擁有飛機大炮核母艦,還有貴族餃頭。

那麼,就是紅寶了。

他總得把紅寶帶在身邊,無論多辛苦,給她家用,照顧她安全,她的收入,歸她自有,他提供給她合理三餐一宿。

他沒有想到瑪瑙。

很久之前,她已告訴他,他不及格,他不是浮台。

今晚回去,可是要對紅寶表達意願?

一定得清晰說明,不,不是離婚,不,也不是結婚,而是兩個成年人,進一步發展感情。

決定了。

大牛露出笑意。

他從來不是擅計算的人,但這次例外,他不想傷害紅寶。

放工後他到從前工作的廚房探訪。

大廚見到他,十分驚喜︰「我們剛要人幫忙,快換上西服,一至四號台子屬你。」

「不不不——」

「你敢說不。」

大牛說︰「我這次來,是問你要兩塊安格斯牛排。」

「客人一走,我馬上送你,加一瓶冰酒,如何?這樣吧,我再擲上蘆荀一束。」

大牛推開廚房門一看,客滿,人手不足,伙計忙得一頭汗。

大牛不得不換上制服見義勇為,說也奇怪,不過添一雙手,情況立刻緩和,客人無論要水要酒添面包咖啡,全部妥帖。

有一台四個女客對午牛目不轉楮,午牛已相當習慣女士們的專注目光,單是看不要緊,希望不要動手動腳。

結帳時其中一女客輕輕問︰「有電話號碼嗎。」

他禮貌回答︰「我已婚。」他顯示婚戒。

「啊。」

她們付了十分豐厚小費。

大廚給他酬勞,「今晚宴女友?誰是那幸運女郎?」

午牛笑而不語。

「喂,周末反正有時間,過來幫手。」

午牛帶著食物回家。

一進門,鼻端嗅到異樣香氣。

想法不同

他把食物放好。

「你今天早回來,為什麼不通知我接你?」

一轉頭,的確有一個女子站在睡房門邊。

卻不是紅寶,是瑪瑙。

她只穿著小小肉色內衣,雙臂抱胸前,雪白肌膚,血紅嘴唇,長發披肩,艷色如畫。

午牛退後一步,「你怎麼進來?」

瑪瑙輕輕回答︰「已經進來了。」

「你先穿上衣裳。」

「為什麼?」

「人類數千年都穿衣一定有理由。」

「大牛,」瑪瑙聲音微黯,「你變了,從前,你最愛我。」

大牛也苦澀,「你我都不再是從前那個少年。」

「是,大牛,我的想法也完全不同,離開你才想念你,明白到一件事︰對方表面條件再優秀,我不愛他,也是枉然。」

叫心高氣傲的瑪瑙講出這番話來,真不容易。

大牛到臥室取餅一件睡袍,替瑪瑙穿上,腰帶緊緊打一個結。

「瑪瑙,我要說的話,上次已經講清楚。」

「你不是賭氣?」

「我並不氣惱。」

瑪瑙輕輕坐到他身邊,手指撫模他濃眉,「這個疤還在,記得合照前,我會用眉筆替你補一補。」

這是事實,大牛不禁心酸。

「大牛,讓我留下。」

大牛輕輕說︰「你若想辦居留證件,也不困難,互聯網上許多聯絡站都幫到你。」

瑪瑙垂頭不語。

「對不起。」大牛輕輕坐到另一張椅子。

洪棗講得對︰「瑪瑙,大牛的身與心曾經一度,都听你擺布。水,水里去,火,火里去,毫無怨言,你自己棄權,今日,恐怕已經來不及。」

瑪瑙還半疑半信,此刻,她才相信棗泥智慧,棗姐聰敏,所以她上得了岸。

手足無措

瑪瑙彷徨,「那,我一個人怎麼辦?」

大牛微笑,「像我們每個人一樣,為生存掙扎。」

瑪瑙掩臉,「可怕。」

大牛再次溫言解釋,「你沒有損失,你看我?干粗活,居陋室,恐怕一輩子如此,我配不上你,你自有大好前途。」

瑪瑙打擊非同小可,孤注一擲,送上門,,大牛還是堅拒接受,她渾身顫抖。

「門匙你可是從棗泥處取得?」

瑪瑙見大牛纏住一條門匙不放,置她不理,再也忍不住,尖哭出聲。

大牛手足無措。

正想安撫,忽然之間,大門轟一聲撞開,大牛停楮一看,紅寶!這寶貝不知怎樣接到信息,趕回家來。

她睜圓雙眼,瞪著瑪瑙,又凝視大牛。

她跑進廚房,出來之際,左手握一把剔肉尖刀,右手提大菜刀。

午牛大驚,「紅寶,放下利器。」

紅寶揚一揚手上利刃,破口大罵︰「你這他媽的——上我家來,剝光衣裳肉誘我丈夫,我把你大斬八件。」

瑪瑙退到牆壁角落,雙腿發軟,再也不能動彈。

紅寶把利刃颼一聲地擲去,利刃陷入地板,刀柄震動。

瑪瑙尖叫︰「你便是那與大牛假結婚的潑婦——」

「放你的狗屁,你這蠢婦,身後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思回頭,誰同我搶大牛,誰就先死我看。」

紅寶不顧一切撲上,扯住瑪瑙頭發,給她兩巴掌,瑪瑙也扭住紅寶手臂大口咬,滾作一團。

午牛從未見過女子打架,沒想到如此淒厲激烈,天呵,兩個女人為他大打出手。

大牛追上去,用力把紅寶整個扯起,自背後緊緊抱住她,控制她雙臂,可是紅寶用腳踢向瑪瑙,瑪瑙尖叫救命︰「大牛,你竟情願同這頭生番在一起……」

紅寶掙扎,「讓我打死這賤人,你——,上門討打,我的家,我的男人」忽然她也嚎啕大哭。

大牛六神無主,幸虧兩把刀都已落在地上,被他踢開。

他抱住紅寶不放,一邊說︰「瑪瑙,請你離去。」

听到這句話,兩個女子都不再吵鬧。

午牛已經作出抉擇。

一時只听到飲泣之聲。

紅寶反轉身,緊緊抱著大牛腰身。

大牛護著她的頭,示意瑪瑙速走。

他把紅寶拉進她臥室,關上門。

紅寶伏在大牛胸前哭的很厲害。

大牛低聲問︰「你怎麼還如此魯莽,我還以為你都改過。」他嘆氣。

紅寶只是哭。

大牛輕輕說︰「我明白,我明白,是頭上那傷口,又開始痛,可是?」

紅寶泣不成聲。

「你那街頭戰士脾氣總得改一改。」

「我……」

「什麼?」

「我不能失去你。」

「我在這里。」

「你若離開我,我會與你同歸于盡。」

大牛駭笑,他百分百相信紅寶說的是實話。

再開門看視,瑪瑙已經離去。

大牛黯然。

輕輕走到廚房,再也沒有心情做安格斯腰眼肉,他嘆氣,搔頭,坐下喝啤酒。

紅寶任由他獨處,不去打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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