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迷 第五章
幾分鐘後,一個黑影籠罩住她。
央妙華慢慢抬起頭。
馬可兩手插在長褲口袋里,外套敞開,瀟灑自信地站在她桌旁。
這男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散發大量費洛蒙。
「嗨。」馬可自在地在她對面坐下來。
繼第一次在白天見面之後,這是他們第一次在他小屋以外的地方踫面。
他拿起她喝了一半的咖啡喝了一口,又叉起她吃了一半的蛋糕送進口中。
「嘿!」她毫不客氣地把蛋糕搶回來。
強烈的甜味讓他做個怪臉。
「這是我從早上出門以來的第一口食物。」他解釋道。
「街尾有一家餐館提供還不錯的海鮮炖飯。」她露出牙齒警告他。
別跟貓搶到口的食物,會被抓。
既然她好心地把咖啡讓他留著,他邊享用邊端詳她。
「你不好奇為什麼在村里遇上我?」
為什麼要好奇?「難道你會好奇為什麼在村子里遇到我嗎?」
「當然。」他點頭。
這不是她預料的答案,害她頓了一下。
「……我在寫游記。」她只好說。
「你是作家?」
「有這個意思。」
「你出版過任何作品嗎?」他放下咖啡杯,看著她的筆電。
「還沒。」她的笑容警告他不要再問下去了。
「噢。」他明智地點點頭,就此打住。
她低頭繼續打稿。
有一會兒,兩人都沒有交談,她也沒有提出任何問題。
「你今天晚上會去游泳嗎?」半晌,他問。
「大概會吧。」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晚上見。」
他突然推開椅子,走回後方等著他的那兩個鄉紳。
她忍不住抬頭看著他的背影。
三人會合後,再度彎進他們剛才一起走出來的巷子里。
所以,他到底是來村子里做什麼的?
「可惡……」她喃喃低咒。
她對這家伙真的開始好奇了!
都是他的錯!
他不要一副充滿秘密的樣子在她面前走來走去,不就沒事了嗎?
她生悶氣地躲回螢幕後。
五分鐘之後,發現自己的靈感消失無蹤。
今晚的池邊沒有任何禮物。
她的步伐一頓,然後聳聳肩,照舊把連身裙月兌下來往旁邊一丟,銀白的身影躍入水中。
來回游到第三趟,泳池里多了一個人。
她甚至沒有感覺到他下水的動作,然而他強烈的存在感立刻知會她他的存在。
她沒有停,繼續游她自己的,不一會兒,一條矯健的人影游在她身旁的水道。
央妙華高中時曾經是游泳校隊,包辦過兩屆校際杯金牌,即使一般男人都不見得游得贏她。
好勝心起,她的指尖一踫觸到泳池的底端,在水里輕盈地翻了個身,速度開始加快。
身旁的人一直跟她保持同樣的速度,不快也不慢。
她繼續加快劃水的速度。有幾秒鐘似乎超前了,但身旁的男人發現她的意圖,立時迎頭趕上。
她的競爭意識被激發,腦中拋開一切,只有四肢搏動,肌肉協調,控制呼吸,全心一意地將游泳速度提高到上限。
這些年來,她的自我訓練從來沒擱下。任何運動都不只是靠體力,還包含技巧與練習。
當她達到技巧的顛峰時,終于甩開那個如影隨形的影子。
她的手指第N度踫到泳池底端的壁面,在水底如一條優雅的人魚翻身——
猛然撞上一堵堅硬的胸膛。
馬可的低笑在水中震動到她身上,他攫住她的手一起浮出水面。
兩人急促的喘息著,胸膛激烈起伏;他濕濡的俊臉就在她的咫尺之前,將她鎖在池壁與他的雙臂之間。
「你就是不知道何時該停止,是吧?」他喘息中帶著促狹,似乎意有所指。
「我能說什麼呢?我喜歡贏。」她同樣激烈地喘氣著。
「太糟了,我也是。」
巧克力色的利眼對上黑色的水眸。
「不準吻我!」她警告他。
巧克力的眼眸一眯。
可惡!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簡直在斗牛面前揚紅布。
「既然你這麼堅持的話……」他懶懶地道,低頭封住她。
……
「別忘了,我是跟其他男人一起來的。」她提醒他。
「一個你還沒決定是什麼關系的男人。」他埋在她的發中低吼。
他的記性真好。
「這並沒有改變我是另一個男人的女伴的事實。」她指出。
其實維多是個借口,她只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什麼。
只是,就是覺得不應該這麼快。
「你要我去找他決斗嗎?」他抬起頭,很認真地問。
她想笑的感覺更濃了。
「相信我,維多一定會輸,那我就更不能跟仇人上床了。」她正經八百地道。
馬可感覺到她的堅持,嘆了口氣。
他先站了起來,然後將她也拉起來,拿起自己的浴巾披在她肩上。夜晚的風吹在濕冷的皮膚上依然會冷。
「我們要去哪里?」央妙華發現自己被他拉著走。
「沖澡。」
她走在他的身後,口干舌燥。
他毫不在意,走路時肌肉流暢無比的滑動,猶如一尊希臘雕像突然實體化。
他停在門邊,饒有興味的盯著她。
「喜歡你看到的嗎?」
豈止。
央妙華聳聳肩,踩著貓步從他身旁滑過。
啪!有人拍了一掌。
「嘿!」她回頭嗤他一下。
她從來沒有這種體驗——跟一個幾乎不認識的男人一起洗澡,卻什麼事都沒發生。
當然,他們免不了手來腳去,他卻很尊重她的決定,沒有試圖勾引她改變主意。
洗完澡,她借穿一件他的運動衫,腰間用一條領帶綁起來,儼然就是一件洋裝。
她挽著濕發跟在他身後進了廚房。
他從櫃子里拿出一碟干酪和蘇打餅干,為兩人倒了咖啡,在她身旁坐下,桌面下的膝蓋踫著她的膝蓋。
「如何?」他先開口,拿起咖啡啜了一口,對她揚了揚眉。
「什麼東西如何?」她也對他揚了揚眉。
他把咖啡杯放下,往椅背一靠,兩手一盤,深深地注視她。那種眼神像在研究某種生物。
「我發現你是個口是心非的女人。」
她差點被咖啡嗆到。
「先生,你還沒有了解我到可以做出這種結論哦!」她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對他搖手指。
「你明明心里有一堆問題,既想知道我為什麼住在莫亞家的產業,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去村子里;你想知道我在做什麼,我是什麼背景。你——」他傾身向前,緊緊鎖著她的目光。「想知道我。」
她開口想說點玩笑話帶過去,他微眯的眼神卻洞悉她的意圖。
她放棄插科打諢的做法。
「我是個出國度假的女人,你是一個英俊性感的陌生人,這是異國露水姻緣構成的最基本要素,有什麼好奇怪的。」
「那你為什麼不問我任何問題?」
「……你到底想要什麼?我在不在意你,在不在意發生在我周圍的一切,又關你什麼事?」
她覺得被冒犯了。好像體內某個深藏的部分在他眼前無所遁形,一步步被挖開,他卻又不懂得見好就收,非得鑽到她骨子里去不可。
她之于他不過就是一個異國女子罷了,他到底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你來找一段露水姻緣的?」
「我不是第一個出國找艷遇的女人。」她不正面回答。
「那為什麼我們兩個人現在沒有?」他問。
央妙華眯他一眼。
「所以搞了半天你只是沒把我弄上手,欲求不滿?」她不爽地道。
「不,我只是想搞清楚你要什麼。」他說的每句話,看她的每個眼神,彷佛都有另一層意思。
她嘆了口氣,決定試最後一次。
「我是個自由作家。」
「沒錯。」他站起身走到酒櫥前,拿出一瓶紅酒,利落地拆封,替兩人各倒一杯,回到餐桌前,依然膝蓋踫著她的膝蓋坐下。
「自由作家喜歡體驗各種不同的生活。」
「噢。」他的表情分明不買單。
她翻個白眼。「我想走了,晚安。」
「今天你看見的那兩個男人是莫亞村的村長,和村民代表。」他不理她的話,逕自說道。
「我並不想知道……」
「我和他們踫面是因為我想把村子買下來。」他依然自己說自己的。
央妙華一頓。
這倒是她沒預料到的答案。
「你要買下這座村子?」問完又有些懊惱。
這並不關她的事,她完全不想涉入其中。
「西班牙的經濟依然不景氣,現在的價錢便宜,正好入手。」他啜著酒,從杯緣看著她。
「莫亞家當初不就是為了不讓村子被財團收購,才將村子買下來的?」說完她又發現自己多嘴了。
「莫亞和狄亞茲兩家。」他糾正。
「所以,兩個西班牙最有錢的家族都同意把這個村子賣給你?」算了,多事就多事,誰教她好奇心被挑起來。
這個男人真是太惡劣了!
「目前為止我沒有听到反對的聲浪,所以,或許吧。」他放下酒杯,表情有點像正在揚一根逗貓棒的家伙。「想知道我買這座村子做什麼嗎?」
她硬是忍下來。
這整件事講不通。
莫亞和狄亞茲干嘛沒事買個村子——而且根據維多的說法,是基于對村子有感情才買下來的——然後轉手再把它賣掉?
其實要回答這個問題,只要把另一個問題弄懂就有答案了。
馬可究竟是誰?為什麼兩個家族願意把地賣給他?
但央妙華忍住不問。
該死的!她只是一個外來者!她喜歡當外來者!
當外來者沒有牽掛,不必對任何人負責,永遠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所有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她都可以不必親自去嘗。
她喜歡這樣,無論是在台灣,在西班牙,在美……她突兀地站起來,推開椅子。
「好吧!馬可先生,祝你購物愉快,我該回去睡覺了。」
「凱特?」
她停下來,可是沒有回頭。
「有時,對周圍的人表示一點關心並不會傷害你。你隨時可以問我任何問題,我能回答的都會回答,沒有任何條件。」他輕柔地道。
她僵硬地走出去。
直到離開屋子,甚至走入林子里,她彷佛都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這個男人不只善于引發強烈的激情,也善于引發不安,而她有點火大自己竟然讓他兩者都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