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銀夫糟糠夫(上) 第二十章
「你媽也會這樣嗎?」郁喬問。一個鐘媽媽,讓她把所有「貴婦」都貼上惡毒標簽。
「為什麼這樣認為?」
「因為……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
「對,天下媽媽疼愛孩子的心都是一樣,不過手法不同、想法不同、觀念也不同。」
「所以呢?如果是你媽,她會直接把空白支票放到灰姑娘面前?」
「這樣和鐘裕橋的母親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至少大方得多。」
他笑開,回答,「你知道蘇經理娶過三個太太嗎?」
「什麼?」她不明白話題怎麼會轉到這里來,但她知道,這肯定是段很有趣的過去。
「我祖父母替叔叔找到一位家世、學識都很符合條件的女人,但是兩人個性不合,結婚半年,大吵小吵不間斷,後來,花幾百萬解決掉這個婚姻。
「接下來幾年,叔叔不斷相親,有個感覺還不錯的富家女,兩人經常約出去,祖父母以為這次沒問題了,沒想到結婚沒多久,兩人又鬧了起來,誰對誰錯不是重點,重點是兩人感情不睦。
「後來新嬸嬸知道叔叔和他的高中女友約會氣到小產後,她躺在病床上,口口聲聲說要和叔叔離婚,她以為吵鬧可以讓叔叔回心轉意,沒想到叔叔竟然把離婚證書攤到她面前。她氣急敗壞,說絕對不要成全兩人,但從那之後,叔叔就很少回家了,直到他的高中女友懷孕、生下孩子,他公然搬出家門,和女友同居。事情拖了七、八年,嬸嬸才肯簽字離婚,現在的第三任嬸嬸是叔叔的高中女友。」
「沒想到,蘇經理還有這一段。」
「所以他的孩子年紀很小,叔叔都快六十了,小孩還在念高中。如果當年祖父母不要把門當戶對掛在嘴邊,而我叔叔不要那麼軟弱,也許不會走上這一大段冤枉路,大家都說他分到的財產是玩股票玩掉了,可知情的人卻明白,他有一大部分的錢是花在離婚上面。
「而我大伯也是因為家里的關系,娶了個世伯的女兒,感情普普,結婚後各走各的路、各過各的生活,大伯常常傳出一些風流韻事,剛開始大伯母還會生氣,帶著人到處抓奸,鬧過不少次事件,但後來年紀漸大,也就看淡了。」
「那老董事長呢?」
「我父親在感情上很固執,他認定我母親,十頭牛也轉不動,外婆家里經濟不富裕,但爸媽之間的感情堅篤,他們一路走過風風雨雨,相守相攜,從沒想過放棄對方,偶爾祖父、祖母提起來,還會嘆氣,說是當年應該讓孩子選擇自己想要的婚姻。
「我父母親的親身經驗教會他們,婚姻必須出自自己的選擇,千萬別給孩子太多的干預。」所以即便他三十二歲了,直到現在,父母親還沒催促過他參加任何一場相親宴。
「那麼康泰建築黃董事長的千金是你自己的選擇,與老董事長無關?」
「你指的是黃芊芊?」
蘇凊文提到這個名字時,臉上出現了那個看到臭蟲的表情。
于是不需要任何解釋她便明白,這件事純屬不實謠言,既然是謠言,她連追問的都沒有。低著頭、她繼續往前走,然後意外地,她的右手被他的左手拉住。
心,微微一動,掌心,微微溫熱,理不清是什麼感覺,但是她沒有甩掉他的念頭。揚眉,她對上他的眼。
他也不解釋自己的動作,只是指指右手邊一間小學,現在是周休日,校園里面沒有學生。
「你……想要進去?」
他點頭,拉著她進入校門,她快步跟在他邊,他走得並不快,但他腿長,他走一步,她必須走一步半。
「為什麼要來這里?你的朋友在里面工作?」郁喬問。
「這間國小是我的母校。」
母校?他竟帶她到自己念過的國小,是臨時起意?
不對,這條路並不是她家到療養院必經的地方,帶著滿心納悶,她跟著他走進一棟磚紅色大樓,他從窗外往里頭觀望,指著教室里第一排桌椅,說︰「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坐在左邊數來第二個位置。」
「第一排?你們老師是按照身高排位置的嗎?」她想笑。
「對,那時候我很矮。」他知道,那時在同學眼中,他是個又矮又驕傲,成天板著臉,不喜歡和同學玩的奇怪家伙,老師在成績單上的評語是︰不合群。
她仰頭看他,很難想象他曾經是班上的小侏儒,難得驕傲地說道︰「我小學都是坐在最後一排的。」
他回頭看她,眼底閃過笑意。「可見得那句話是真的。」
「哪一句?」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的手從自己的脖子處經過,來到她的頭頂,比出了兩人間的身高差距。
她一把抓下頭頂上的大掌,說︰「哈,誰說大個頭是佳、小蚌頭是劣?小有小的好、大有大的優,不能比較的。」
他揚揚眉毛,不爭辯。他帶她走過許多樓層,偶爾會停下來告訴她,以前這里是自然教室,他們曾經在這里做過實驗;偶爾他會指指遠方,說那里是籃球場,同學都笑他矮,他下課就拼命打籃球,想要長贏他們,可惜,直到小學畢業,他還是在第一排座位徘徊流連。
他不是個幽默男人,但他為著身高嘆氣的時候,她笑得前俯後仰,喘息不止。
他們逛完國小,他又帶她去自己念過的國中、高中,直到他們來到大學校門前時,她驚訝地說︰「我以為董事長級的人物,都要在國外受教育。」
他沒有什麼太大表情,淡淡回答,「我有出國,在國外拿的是博士學位。」
她才知道他真的很強,在短短四年內拿到碩博士文憑。
她眼底閃過精光,那是對英雄的崇拜,但不管她的眼光出自什麼原因,說實話,他很享受。
她問他,「大學時期,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通常問這種話,必須關系夠親密、感覺夠熟悉,才不至于尷尬。
而過去十天,他們之間從陌生到熟悉,從上司下屬關系變成朋友群,所以這個問題並沒有讓他覺得突兀。
「有,我試過,但結局不太好。」
「因為你太嚴肅嗎?高高在上的男生在班上確實比較不受歡迎。」
「不是我的問題。」
「不然呢?」
「是女人太麻煩、要求太多,她們認為男朋友是一張無限卡,可以任由她們無止無盡地從里頭提領金錢、時間、關懷、照顧、浪漫,我不懂,她們為什麼不靠自己的能力爭取所要,卻要從男人身上榨取所需。」
郁喬無奈點頭,說︰「我明白你的愛情為什麼下場不好了。」
她同情和他交往的女生,大學時期的女孩誰不對愛情充滿想象?誰不想和男朋友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踫到一個要求女人自主獨立、不佔用自己時間的男朋友,她只能對她們寄予無數同情。
「你呢?你有交男朋友嗎?」
「沒空,念大學時要念書、要打工,忙得二十四小時不夠用。」
「錢不夠用嗎?你不是說你母親有留下一點積蓄?」
「勉強一點是夠用的,不過那時好像在向誰賭氣似的,非要逼自己成功,我不曉得自己在ㄍㄧㄥ什麼,但阿嬤看出來了,她模模我的頭,告訴我,和大橋分手是他的損失和不幸,不是我的錯。」
「老人家的智慧。」這讓他又想起自己的外婆,淡淡笑容浮上。和阿嬤相處十天,他心底遺憾減少了幾分。
「阿嬤的話讓我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在賭什麼氣,我這才曉得,原來自己那麼驕傲,非要贏過大橋、非要比他成功、非要在若干年後的同學會上,讓所有同學知道,就算沒有一對富爸爸、富媽媽,我也可以走出光明大道。
「我還以為沒關系的,以為鐘媽媽沒對自己造成任何影響,以為我只把她的話當放屁,卻原來鐘媽媽早在我心底烙下自卑的痕跡。」
「後來呢?」
「還有什麼後來,就是這樣嘍,大學四年、職場六年,我像只辛勤的小螞蟻埋頭苦干,然後有一天、猛然發現,天啊!我已經二十八歲,很快就要步入中年,我還沒出國玩樂過,還沒有找到一個好男人認真交往過,我沒有瘋狂過、歡樂過,我錯失了身邊許多好風景……然後,我決定,不再當螞蟻。」
她的話讓他深深思索。是不是……他也沒有玩樂過、瘋狂過、歡樂過,是不是他也錯失了身邊許多好風景?
「不當螞蟻,你要當什麼?」
「嗯……當蜜蜂吧,到處采花喝蜜。」
「蜜蜂不會比螞蟻輕松,牠們一樣要為了延續生命,辛苦一季又一季。」
「阿董先生,你真的很像老師,就不能輕松一下、快樂一點,讓自己不要時時保持一張認真卻呆板的臉?」她覷他一眼。不過是個比喻,他也看待得那麼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