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銀夫糟糠夫(下) 第四十四章
「原來我那麼早就認識你了?」他們之間,果然是前世緣、今生定。
郁以喬一笑,續問︰「你不是因為馬受驚嚇而墜馬的,有人朝你的馬放暗箭,那些箭穿過馬腿骨頭,還有一支箭射進馬頸,力道很大,可見得射箭之人的武功高強,你和誰結下仇?你有沒有查過那些暗箭是誰射的?」
「我醒來之後喪失記憶,怎會去查這種事,但父親查了,不過最後不了了之,可是,他打殺了林氏身邊的老嬤嬤。」
所以是林氏做的好事?為了董亦橋也為了將軍府的顏面,此事不能揭發,只能讓他吞下暗虧。
「是不是因為老嬤嬤的死,激怒了她,才有後來那些妻妾殞命事件?」家庭原是帶給人們溫暖的地方,卻沒想到替他帶來的全是傷害。
他苦笑。「不是,是因為我身上流的不是董氏的血,父親可以容許我這個意外存在,可以容許我替家族爭光采、爭爵位,以便傳給後世,但不能容許我的孩子錯亂董家的血脈。于是,他縱容不知情的林氏下手。
「在父親眼中,那些女人必須死,而禹襄、禹寬……他們也得死,只不過,她們的死鬧出的動靜太大,幾個孩子才能保存至今。」
她握了握他的手,無聲安慰。
蘇凊文轉開話題,那是董亦勛的悲劇,他不願意多提。
「想不想知道,這些天我去了哪里?」
「你可以告訴我嗎?」
「當然可以,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會隱瞞你任何事。」
于是他將六王爺叛變、父親加入的事說了一遍,他也提到前些日子策馬在各個軍營間,說服將軍們不要受自己的父親蠱惑,背叛朝廷的信任。
說到緊張處,郁以喬皺起眉目,紅絲泛進眼白,霧氣濡濕雙眼。難怪他的手老是壓在月復間,難怪他神色憔悴、周身帶著淡淡的藥草味,原來是受傷了。
「既然受傷,為什麼不留在宮里,讓太醫好生照料?」
「皇上一下子讓董肆往鄭允娘那邊送奇珍異寶,一下子假傳我的意思,讓紫荷、紅菱去伺候她,一下子又讓她當側妃,你表面上不吵不鬧,卻已經把箱籠全部整理好,我要是再不回來,恐怕等著我的就是人去樓空了。」
「那些……全是皇上的意思?」
「不然呢,我會笨到給自己挖坑跳?父親的姨娘怎麼比得上自己的結發妻,要傷心,也是鄭允娘去傷,怎麼可以讓我的妻子受傷。」
「你不是皇上的朋友加救命恩人嗎?他為什麼要害你?」
「他在生氣、他睚皆必報。」
「氣什麼?」
「兩件事,第一︰我勉強皇上除去父親的叛逆罪行,保全了父親的面子,讓他自動引退朝堂。第二︰我聯合皇太後,替他挑到一門好媳婦。」
前面那件,已經讓皇上很不爽,但他肚子上的傷,逼得他不得不擠出幾滴良心,好讓他全了孝悌之心。而後面那件,則是讓皇上不爽至極。
「既然如此,他該感恩戴德,而不是想壞人夫妻情吧。」
「問題是,那門好親事不是他想要的。」
「皇上喜歡的另有其人?」
「沒錯。」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小喬,皇上和我們不一樣,他有他的責任和擔當,陳皇後的娘家可以帶給皇上最大的益處,皇上接下來要推展的朝政,需要陳家的大力支持才能辦得到。我向你保證,陳皇後絕對不是個苛刻的女子,她絕對會全力輔佐皇上。日後有機會我帶你進宮,你再好好評斷陳皇後這個人。」
郁以喬點頭,誤會解除,心中豁然開朗,她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心情,看著他、盯著他,沉沉的心里有無數的情緒在里頭翻滾。
蘇凊文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他要消化的事比她更多。
握住她,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他一直不曉得,為什麼胸口處老是涼涼的、空空的,直到她的手掌心貼合了,他才明白,過去幾日,自己丟失的是什麼。
差一點點,他就失去她了嗎?
「小喬。」他喊她,她沒應。
「小喬。」他再喊她,這次她應了,輕輕一聲「哎」,她听見他的溫情。
「小喬。」他又喊,在前一世,在她死去的那幾年里,他總在入睡之前喊幾遍她的名字,好像喊著喊著,她就不曾離開過自己。
「怎樣?」她笑著應了。
「小喬、小喬、小喬。」他繼續喊、不停地喊。他終于又把她喊回自己身邊。「你到底做什麼?」她笑得更厲害了。
他還沒夠,再喊,「小喬、郁喬,郁喬、小喬,小喬、郁喬、郁喬、小喬。」
像是某種儀式,也像某種咒語,他重復念著、喊著,然後笑容漸漸擴大。
她夸張的笑容收斂,因為他喊的是郁喬,而不是郁以喬,是俏皮喊法?眼珠子溜過一圈,她說︰「你再沒事亂喊,我不應你了。」
他笑彎眉毛。她不喊王爺、不說妾身,是對等的你、我,所以,雨過天青、事過境遷!
他圈上她的腰,在她耳畔低聲問︰「熱水和衣服,可以不必送到那邊了吧?」
她赧紅雙頰,說︰「你愛在哪邊就在哪邊。」
「那可不行,非禮父親的女人是亂|倫。」
「什麼父親的女人,人家十三歲就看上你了。」
「真的假的?我不認識她的!」他態度鄭重起來。
「你幫人家把繡了雙飛鴛鴦的帕子從枝頭取下來,又說,若是父母親應允,便要上門求親。」
「有嗎?我怎麼不記得這回事,不會是皇上編出來的劇情吧?」他認真尋所有有關董亦勛的夢境,連續翻過幾翻,都翻不出這個場景。
「你確定?」
他高舉五指發誓,臉上表情鄭重,無絲毫玩笑成分。
郁以喬笑開,懸了多日的心終算落地。他,終究沒有辜負她的愛情。
他看著她,一眨也不眨,看得她臉頰微微泛紅,別開眼。她也是會害羞的。
「好吧,信你一回,我去把箱籠里的東西放回原位……」
蘇凊文拉住她的手,說︰「那倒不必,我們很快就要搬家了。」
「搬家?」
他們要被勞改、下放、發配邊疆?因為即便皇上再看重他,叛國都是不能輕饒的罪刑?因為他,皇上動不了叛變的董昱,只好動兒子?不會吧……
她受驚嚇的表情很夸張,蘇凊文一眼猜出她在想什麼。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皇上和父親談條件,如果他同意讓我過繼到駙馬和公主名下,就把叛亂罪一筆勾銷,反正我又不是他的親生兒子,過繼也不過就是各歸各位。父親同意了,所以今日父親和我一起返回將軍府。」
直到現在,太夫人還不曉得過去近一個月,兒子入了大牢,而長孫躺在宮中養傷,皇上在這關頭周全了父親的顏面。
父親再固執,也當知道羞愧,自古至今,叛國弒君都是誅九族的大罪,是因為這個他恨過、怨過的兒子,他才保住扁采,也保住一條命。
而皇上輕輕放下,除不願朝堂再受震蕩之外,也是在為日後的新政鋪路。
「你也同意了?」
「這是最好的做法,我離開,林氏就不必成天到晚擔心我會搶走亦橋的財產。父親不必看著我和駙馬爺越來越相似的臉,日日揪心。而駙馬爺膝下無子,一直是公主最大的心病,這樣做,處處都周全。」他一把將她拉進懷里,柔聲問︰「你喜歡鳳陵公主這個婆婆嗎?」
郁以喬失笑。再怎樣,鳳陵公主都比林氏好上幾千倍。她笑著說︰「反正不管你去哪里,我終是要跟著的。」
「嗯。」他貼著她的臉,軟聲道︰「小喬,我想你了。」
他的掌心輕輕撫上她的臉,顧不得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想得心急……
「王爺、少夫人,熱湯面來了。」不會看眼色的銀喜端著面急急進屋。
郁以喬一個心急,慌張推開他,坐正身子。
她這一推、推到他的傷口處,痛得他齜牙咧嘴,他深吸氣吞下怒火,隱忍說道︰「你!去把紫荷和紅菱換回來!」
銀喜僵在門口,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
郁以喬搗著嘴笑道︰「快把湯面放下,再去讓金喜備熱水,然後去那邊說一聲,王爺讓紫荷、紅菱過來服侍。」
「知道了。」銀喜吶吶應道,轉身出門。
好事被打斷,又得重來,蘇凊文有點哀怨。算了,先吃飽再說,過去幾天他寢食不安,天天擔心小喬跑掉,現在心放下,就覺得餓壞了。
郁以喬起身,打算把面端到他面前,他則動手玩著她給孩子做的翹翹板,視線落在那疊白紙上,當「杠桿原理」四個字跳進眼中時,他猛地一驚,把整疊紙抓到眼前細讀。
給我一個支點,我便能扛起整個地球,給我一把利剪,我便能將紛亂的感情剪得利落清楚。
阿董、翔、大橋、奇跡、穿越……
他像被雷打過似的,視線定定鎖在郁以喬身上。
他不知道這種行為叫試探還是瘋狂,沒有經過理智分析,話就這樣奔出嘴角。
「郁喬,你死後三年,阿嬤走了,她死得很安詳,听養老院的護士小姐說,上午她還唱著「安平追想曲」,睡午覺後,她再也沒有清醒。
「我和翔、大橋將她葬在你的墳墓邊,遺照是從我們的那張團體照擷取下來的,她穿著大橋縫制的紅色旗袍……」
郁以喬也呆了,捧著面碗的雙手在發抖,無數的鏡頭自腦海飛掠過,抖個不停的嘴唇好半天才發出四個字,「你是阿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