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戰神的盔甲 第十章
因為她盡避明白了爹爹所做的一切雖說是為了讓自己不再受苦,讓染族所有人都可以過上平靜的生活,但藺寒衣呢?
在背負了振興鬼族的使命與責任下,為了保護其他人而不得不娶了她的他,在受了那麼多的苦,經歷了那麼多的磨難之後,她如何才能讓他得到他該有的幸福?
「他是不是不疼你?」望著染臨霜淒然的小臉,老太婆故意眼一眯,「若是,我現在就廢了他去!」
「不,婆婆,不要!」听到老太婆的話後,染臨霜花容失色地抬頭輕叫著。
「傻丫頭,看樣子你啊!真是愛苦他了啊!」繼續瞪了藺寒衣半響後,老太婆突然回頭輕撫著染臨霜的小臉,淡淡地笑了,「放心,你們都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在染臨霜結束與那老太婆的談話之後,藺寒衣依然一人坐在不遠處的營火旁,靜靜望著被人群簇擁著的染臨霜。
他望著她時而笑逐顏開,時而可愛的瞠目結舌,他望著她因輕笑而嘴角綻出的小小梨渦,望著她自然,又開懷地與眾人交談著。
這才是真正的她吧!如此高雅、清淡、慧黠,而且自然、動人,跟平常與他在一起時的敬畏,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這夜,盡避在黑漢子的安排下,他們躺上了這陣子以來最柔軟舒適的床上,然而這卻是第一回,藺寒衣拒絕擁抱染臨霜。
拒絕,只因他終于明了,就算有再多的擁抱,他也換不到她一個溫柔而真心的笑容。
三日後,星月無光的夜,籠罩在細雪下的逃詡。
時值丑時,無人的街道上,一個身影矯健地竄上一輛飄動著白布幔的詭異行進馬車中。
「抱歉,勞煩你這麼晚到這里來,但我實在沒辦法在白天出門。」人方坐定,馬車中便飄來一個飄飄的男子嗓音。
「沒事,我說幾句話就走。」一人獨坐在那輛幽靈馬車上,藺寒衣靜默了許久後終于開了口,「抱歉,我騙了你們大家。」
「你騙了我們大家?」那飄忽嗓音頓了頓,「什麼意思?」
那句疑惑的詢問落下後,馬車上半晌沒有回應,直到許久許久之後,藺寒衣才灌了一口酒後咬牙說道︰「我不是你們一直以為的那個鬼族兄弟藺寒衣。」
是的,藺寒衣並不是藺寒衣,至少不是柳孤泉那幫鬼族兄弟們以為的那個藺寒衣!
「寒衣,你冒險大老遠,且如此辛苦的趕回逃詡來,就為了說這事兒?」听到藺寒衣的話後,飄忽的嗓音更飄了。
「我不是開玩笑的!」以為自己沒有表達清楚,藺寒衣咬牙又道︰「我真的不是——」
「你是。」但這回,那飄忽的嗓音突然輕輕打斷了藺寒衣的話,「由你喊藺大娘一聲「娘」那天開始,你就是她的兒子藺寒衣;由你明白自己背負的會是怎麼樣的重擔,卻依然帶著她的骨灰抵達逃詡的那天起,你就是我們的兄弟藺寒衣。」
「你們……」听到這話後,藺寒衣驀地愣住了,因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隱藏已久的秘密,這群兄弟們竟早已知道了!
但他們是如何知道的呢?
「其實藺大娘的兒子早死了,並且也不叫寒衣。」不多時,飄忽嗓音便道出了答案。
「什麼?」而這個答案,令藺寒衣徹底傻眼了。
「所以該說抱歉的是我們,這麼多年來,一直舍不得你……」飄忽的嗓音喃喃低語著,「可當你十年前一個人抱著藺大娘的骨灰來到逃詡,當你這十年里為了大家,努力地在沙場浴血奮戰,當你在十年後為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秘密,而一聲不吭,毅然決然地娶回染姑娘之時,你可知,兄弟們在夜里喝了多少酒,又落了多少淚?」
「你們……」眼前緩緩流動著過去十多年的種種影像,藺寒衣恍若墜到了時間河中,一時間神情是那樣恍惚。
是的,藺寒衣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東瑯族人。
但在當年那場綿延數千里,波及各個族群的戰火摧殘下,七歲的他早早便失去了家,失去了親人,成為一名早熟的戰爭孤兒,在歷經四處逃竄、顛沛流離的三年後,意外地與失明的鬼族藺大娘在戰場上相遇。
在逃難的人群中,他望著失明的她口中瘋狂地叫著「寒衣」,無論倒地多少回,無論聲音是否已然沙啞,無論踩過她身上的人有多少,都依然叫著、喚著、淚流著……
自小失去雙親的他,不忍見一個同樣在戰場上失去孩子的母親如此哀傷,所以他鼓起勇氣,撐起顫抖的雙腿,硬咬住牙,沖入雜沓的馬蹄下,用他顫巍巍的小手握住了她老邁蒼蒼的手,然後在一匹快馬向他奔來,而她反倒翻身護住他時,成了藺寒衣。
那日之後,幸存的他有了一個雖失明、半瘋癲,卻照顧得他無微不至的娘,而他在與她相處之後,徹底了解了何謂天倫之樂,以及鬼族的宿命。
自小便不是一個堅強、勇敢之人,但在與自己相依為命了四年的藺大娘離世後,雖明知自己可以逃,雖明知自己不必去,可他依然毅然決然地抱著藺大娘的骨灰,跋山涉水地來到了逃詡——
因為若不是鬼族生養了藺大娘,他便不會遇著她。
因為若不是藺大娘給了他一個全新的人生,如今的他,不知流落何方,更不會明白什麼是親恩,什麼是母愛……
是的,就為了這一份濃濃的感謝,所以他要讓藺大娘有一天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到逃詡,如司她听有的鬼族司胞一樣!
其實,那一日,當他站在那群與他年紀相差無幾的「兄弟」面前時,他害怕,非常害怕,害怕得腿都幾乎要軟了,但他依然咬住牙挺直了腰桿,因為他明白接下來的路更苦、更難。
可由這群兄弟信賴、溫暖的目光中,他明白,自己再不會是一個人了……
因為有了這群兄弟的幫助與陪伴,所以他所有的苦、所有的難,都不再是苦,不再是難。
盡避這十多年的沙場生涯,可說是他用血與汗換來的,但無論身上的傷口有多少,無論身上的傷口有多深,只要有這群肝膽相照的兄弟們在,他就感覺得到滿腔涌動著的幸福與希望。
從不曾後悔過當初的選擇,這十年來,他唯一擔心的,是這幫鬼族的弟兄們知道了他的身世後遠離他,唯一害怕的,是再不能與這幫鬼族兄弟們把酒言歡,再度變成孤身一人!
可他從沒有想到過,原來他們早知道了,原來他們早明白了,然後在知道及明白後,因與他帶有同樣強烈的「不舍」,而與他一樣,一直忐忐忑忑地保持著沉默。
「我們欠你的太多太多,寒衣,所以真的很抱歉,若你想——」
「不要再說了!如果你們真當我是兄弟,就別再說這種話!」一把打斷對方的話,藺寒衣臉上露出一個歡暢至極的笑意,而眼眸中滿是蒙朧,「沒有你們,我沒有家人,也沒有今天。」
「如果你真當我們是兄弟,就別再說這種話,沒有你,我們同樣少了一個摯愛的家人,更沒有今天。」而那飄忽的嗓音,同樣帶著感動後的歡暢。
「我明日會公布身世。」將瓶中酒傾入口中,藺寒衣暢快淋灕地喝著,然後將剩下的酒灑向逃詡的街道。
「沒問題,請大大聲聲的說、堂堂正正的說。」飄忽的嗓音此時帶有一陣濃濃的笑意,「我們兄弟絕對會早早佔好位置,去瞻仰瞻仰那群鬼賊同伙目瞪口呆的蠢樣。」
「那就這樣了,有空上我那兒喝茶去。」明白自己再不需多說什麼了,因此藺寒衣直接站起身準備下車。
「沒問題。對了,染姑娘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
驀地一愣,藺寒衣抬眼望向自家宅邸的方向,「我知道。」
「在听聞她能開口說話後,我曾經偷偷去看過她一眼,你猜她對我說什麼?」
听到這話後,藺寒衣肩膀一緊,因為他太明白這家伙的古怪,他那雲淡風清的「偷偷看一眼」,不知已嚇壞多少逃詡夜歸人。
「她問我好,並問我是否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那飄忽的嗓音中傳來一陣溫柔笑意,「她說就算她幫不了,藺將軍也一定可以幫我的,然後對我訴說了一大串關于藺將軍的……」
「她說了什麼?」心口一緊,藺寒衣連忙問道。
「想知道,你自己問去。」這回,飄的嗓音更歡快了,「因為這是她跟我——這個她以為是幽冥之魂的孤魂野鬼間的小秘密。」
飛身下車後,藺寒衣獨自一人走在逃詡的街道上,心中有些憤怒。
是的,憤怒,憤怒所有人都同染臨霜有過長篇對話,都望見過她絕美的笑容,除了他!
而讓他更憤怒的是——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明白染臨霜的好!
初次見她,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那年,他十九歲,她十七歲。
為了慕白忻一個任性的要求,他風塵僕僕地趕回逃詡慕府,而她,在雪夜中靜靜為他開了門、升了火、溫了酒,然後一語不發地靜靜坐在他身旁,替他縫補著他的大氅,伴著他一同等待著怎麼也不願離開溫暖被窩的慕白忻。
那時的他,不曉得她無法開口言語,只當她是個害羞、嫻靜的女子。
而後,每回夜訪慕府,他總會提早到,而接待他的,也總是她。
而後,每每在慕老將軍示意下去見慕白忻的他,再沒有拒絕過任何一回,不僅因為為了維持與慕府的交好,更因他知道她會在身後,靜靜離他們十步遠地跟隨著他……
其實,藺寒衣明白,他們的初相見,或許是在更早之前,當他被染老爹由死人堆中背出,當他躺在染家唯一的木板床上高燒不退,而她拿著手絹,徹夜不眠地守候著他之時!
可那時的他,不知她是誰,也看不清她是誰,只隱隱約約感覺到一股溫柔由她的小手傳遞到他的大掌上。
但那溫柔現在到哪里去了?
她所有的溫柔,在那一樁根本沒有勝利者可言,可笑又可悲的詭計中,全變成了敬畏與疏離!
藺寒衣早知道由慕白忻署名的信,都是出自染臨霜的手,盡避字跡完全不同。
可他依然為那信中的文字悸動,為那份不屬于她,卻真切的細膩情感悸動。
但真正等到她給他寫家書時,她的信中,卻再也沒了那份他期待的悸動,有的只是恭恭敬敬、舉案齊眉般的冰冷文字。
就這麼不願意嫁給他?
就這麼害怕他、嫌惡他?
嫌惡到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怕到連能開口說話後,都不肯喚他一聲……
是,他知道在她面前,在世人面前的他,是多麼冷冽,多麼的不近人情,但他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因為他根本就是一個容易緊張之人,因為他根本就是一個見了人,連話都說不完全的害羞之人!
但在發現自己的緊張與害羞可以在酒的催化下,成為一個不緊張、不害羞,冷靜、膽大心細,卻過于無情嚴苛之人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成為那名人們眼中的「冷面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