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不嫁他(三之三) 第二章
入了夜的城市綻放出流光溢彩的繁華。
景衍站在套房的陽台外,雙手撐著欄桿,俯瞰整座城市,穿梭的車影和燈光交織出炫目的光影,很是魅惑撩人,而他卻一直沉默著,黑亮的雙眸在夜色里若有所思,有種令人看不透的深沉。
當秦臻推開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衍,背影筆挺,敞開的黑色風衣,被夜風揚起一抹清冷的弧度,她怔了怔,輕柔地開口打破沉寂,「阿衍,來了怎麼不和我們一起吃飯?景叔叔礙著面子不肯說,其實他心里一直惦記著你呢。」
景衍握著欄桿的手緊了緊,這才稍微回過頭來,秦臻只能看到他的側臉,繃得很緊,這時他的手機突然嗚嗚的震動,他很快地接了起來,不知對方說了些什麼,還沒幾秒鐘,他本來就冷峻的臉龐霎時更冷了幾分,最後只听見他微掀唇,語氣平靜地說︰「嗯,我知道了。」說話時他的眼楮卻穿透寂靜,深深地望過來,讓她忍不住縮了下脖子。
氣氛很冷然。
景衍把手機放回口袋,凝睇著她,淡淡地說︰「小臻,為什麼不願意回去?」
這時秦臻才猛然發現,景衍不僅是沒有了笑容,連他平日對她極盡溫柔的語氣也消失了,他對她,只剩下孤冷的目光。
秦臻不能接受他的冷漠,固執地說︰「不為什麼,我就想留在這里,這里有你在嘛!而且我家本來就在這里。」她握著拳鼓起勇氣問︰「你以前不是不喜歡我去美國嗎?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你為什麼又突然要我走?是因為蘇曉沐她不想看到我?」
下午王皓拿機票來的時候,她就當著大家的面把機票撕了,他們憑什麼讓她走?
「小臻,一事歸一事,不要把問題扯到曉沐身上。」景衍擰著眉打斷她,「我已經替妳安排好了,妳到了那邊,有需要的話可以繼續治療,如果想要回原來的地方工作也可以,妳欠的債,我已經替妳還了,還在妳的戶頭匯了一筆錢,夠妳以後生活的了。」
秦臻不可置信地張大眼楮,捏緊裙襬問︰「你都知道了……這是在施舍我?」
和程宇離婚後,秦臻開始精神失常,雖然在治療以後有了好轉,但得知程宇再婚後,她就開始酗酒,還染上了賭癮,回國前在拉斯韋加斯欠了一筆錢,也沒跟方敏之說,用光了所有積蓄和程宇給的贍養費,還債以後就逃了回來。
景衍搖了搖頭,慢步走到她面前,微微嘆了口氣,「我不是施舍妳,我一直想做的是幫妳,讓妳變回從前的秦臻,可是我發現,就算我現在能幫妳也只是暫時的,幫不了妳一輩子,妳也荒唐過、任性過了,接下來該考慮往後的人生怎麼過才是。」
「考慮?」秦臻彷佛沒听懂他話里的意思,聲音像跳月兌了靈魂似的空寂,「如果我就是不走呢?」嫉妒的火苗蹭蹭地往心尖冒,她不服氣、不甘心,為什麼他們一個接著一個都要離開她?為什麼他們個個都家庭美滿,就只有她形單影只的?
景衍怔了一下,低下眉,目光劃過她蒼白的臉龐,慢慢地回答︰「那我以後,不會再見妳。」
「不……阿衍,你明明還在意我的,那天我被燙到,你還第一時間保護我……」秦臻愕然,聲音也提高了八度。
「我保護妳,是因為我怕妳受刺激之後會傷到她,我不想讓程宇妻子的遭遇在曉沐身上重演,他念舊情沒有起訴妳,並不代表妳沒有錯;也許我也錯了,一開始我就不該縱容妳,妳已經不再是我認識的小臻了,我卻以為妳不過是一時胡涂,現在看來,如果我再縱容妳,就是害了妳。」
聞言,秦臻的身體抖得有如秋風拂下的落葉,嘴上卻倔強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妳以為一句不知道就能逃避一切了嗎?妳還想躲到什麼時候?裝病能裝一輩子?」景衍終于按捺不住,拉著她的手臂往牆上的鏡子看去,連身裙寬大的荷葉袖滑落,露出一條條被刀片劃過的痕跡,有深有淺,淡淡的粉色突兀交錯。
「妳看看鏡子里的是誰?還是秦臻嗎?自虐、傷人、酗酒、賭博、裝病,沒有一樣是我認識的秦臻會做的事情!或許妳真的是病了,得了偏執的病,讓我們這些關心妳的人,甘心被妳利用、為妳操心,今時今日,妳居然還跟我說妳不知道?」她擦了粉底、涂了腮紅,可臉色還是慘白得跟鬼一樣,手腕細得只剩下骨頭。
听了他的話,她難以自控地顫著聲,「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些的?」
景衍松開她的手,任由她無力地跌坐到地上,讓自己冷靜下來才淡淡地說︰「在妳回來不久,程宇打了電話給我,至于他說了什麼,妳應該比我更清楚,陸醫生那邊也一直跟我說,妳的病情有很多疑點,一開始,我是不願意去相信,後來,是不得不相信。」
「他居然還打電話給你?明明是他變心,是他拋棄了我,現在還要在你面前污蔑我嗎?」秦臻難以自制地哭喊出聲。
景衍不認同地睨著她,彷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妳錯了,正因為他真的愛過妳,才一直容忍妳,妳以為妳瞞得了他嗎?程宇什麼都知道,他可以承受妳不能生育的壓力,卻不能接受妳當初懷的那個孩子不是他的,妳在大峽谷不小心流掉了孩子,是無心還是刻意?我不知道在國外的這幾年妳究竟是怎麼了,妳怎麼會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不,不是那樣子的!你听我說,我只是在聚會的時候喝醉了酒,才不小心……」秦臻從未有過這樣的絕望,「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拆穿我?還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和程宇一樣,即使感情不在了,還是想盡一切努力去幫助妳,希望妳能變回我們認識的秦臻,就算不行,我對妳也仁至義盡,沒有遺憾了。」景衍頓了頓,用憐憫的目光看著秦臻,手指溫柔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淚,一字一頓道︰「而只有等這一切結束,我才能解開這道無形的枷鎖,以一個完整的自己重新去愛曉沐,妳明白嗎?」
他拍拍她的肩膀,輕柔地說︰「小臻,妳還是回美國吧,我讓王皓重新準備機票,如果妳不想回去,想去別的地方我也能替妳安排,妳去過自己的新生活,不要繼續糾纏下去,也不要再做傻事,我不想對妳做得太絕情。」
「不……」見景衍想走,秦臻發了瘋似的抱住他的腿大喊︰「阿衍,你心里頭的那個人還是我,你只是因為蘇曉沐替你生了孩子,才會這樣對我的,對不對?」
他當年說過,會讓她一輩子幸福,所以就算程宇不要她了,她擁有的一切都輸光了,她還不是輸家,她還有景衍!他會比程宇對她還要好一萬倍,如今她回來了,他怎麼能如此殘忍地要她離開?
景衍知道秦臻已經走進了自己設的死胡同。
「小臻,妳知不知道有兩件事妳做錯了?那就是,妳十年前不該離開,而十年後更不該回來,所以妳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因為現在,我愛的人已經不是妳了。」
◎◎◎
彷佛時空交錯,一下子就回到了當年。
景衍想起初見秦臻時,彼此都不過是個孩子,她比他矮了不少,笑容彎彎的,像天邊的月牙兒,因為父母的關系並不好,間接造成他冷漠的個性,朋友也不多,這個女孩子卻願意陪著他,無論悲喜,一直在他身邊。
也許那樣的笑容就是他長久以來的執念,即使他們沒有在一起,他也希望她能一直幸福。
可流光容易把人拋,他已不是當年青澀的景衍,她也不再是單純的秦臻,時間在他們分離的歲月里,刻畫出不同的人生。
她出國,愛上另一個男人,閃婚,又離婚。
而蘇曉沐走進了他的生命里,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果敢地生下了他們的孩子,他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一個堅強的女人,可以用一種更加令人動容的方式,默默地愛著他,不顧一切,甚至不求回報。
在不知不覺間,關心她、愛著她已經漸漸地成為一種本能,而過去早已微不足道;至于秦臻,他只不過是念在舊情想盡力拉她一把,因為他終究不希望她過得不好。
他過于清冷的目光讓秦臻覺得難堪,她低下眸,哽著喉嚨問︰「阿衍……那如果、如果當年我沒有離開,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景衍抿著唇,神色也溫柔了幾分,慢慢地說︰「小臻,妳我都知道,這種假設性的問題不可能改變結果,又何必再問?其實妳最愛的還是妳自己,妳看看,妳在做選擇前總是先考慮自己,才去考慮別人的感受,這會讓妳失去很多,妳要學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才對。」
他安撫似的拍拍她的肩頭,轉身離開了套房,剛打開門他就怔了一怔,方敏之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門口,既憂慮又擔心,「小臻她……沒事吧?是不是又麻煩你了?」
景衍薄唇緊抿,目光落在她身上,語氣沉靜,「小臻不再是孩子了,妳明明知道了那些事,還一味地包容她,這樣做只會害了她,讓她活在過去,變得更自我、更任性,這樣又怎麼會好得起來?」
方敏之語塞,「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我只有小臻這一個孩子……」所以她習慣了縱容,嘆了口氣,「對了,你爸爸就在隔壁房間,你們要不要見個面?」
「沒那個必要。」景衍淡淡地回絕了她。
直到景衍離開,方敏之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旋開門把,借著光線能看到秦臻還兀自狼狽地坐在地毯上,臉上帶著讓她心痛的淚痕。
方敏之的心里狠狠地一揪,因為這孩子自小就沒了父親,所以她又當爹、又當娘的把她疼到了心肝里,也因此造就了她太過自我的性子,禁不起一點挫折和不如意,以至于現在性情大變。
方敏之強笑著,快步走過去把女兒拉起來,「傻丫頭,怎麼坐地上了?快起來。」
「媽,媽……」秦臻直到拽到母親的手臂,才彷佛找到了依靠,哭得跟淚人似的,「媽,我是不是真的錯了?現在連阿衍都不要我了,妳說我該怎麼辦……」
「別怕,媽不是一直陪著妳嗎?」方敏之抱住女兒,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嘆口氣道︰「小臻,听媽媽的話,我們回美國去吧。」
秦臻身子一顫,咬緊唇,沒有馬上答應,她回去做什麼?面對她的失敗,讓所有人笑她是個神經病,程宇不要她是對的?
想起了景衍接電話時,那緊張中帶著溫柔的樣子,她真的很不甘,就是那個女人把她唯一的依靠奪走的,她放棄了驕傲和尊嚴,卻什麼也得不到,她不就是生了個兒子嗎?憑什麼得到本該屬于她的幸福?好,她會如他們所願離開的,但不是現在。
◎◎◎
夜色越來越深,鋪開的黑天鵝絨籠罩了整個世界,星星就像點綴在上面的鑽石,閃閃發亮。景衍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發現蘇曉沐還沒有睡,安靜地坐在房間的沙發,似乎在等著他。
他擱下外套,往她身邊一坐,笑容帶著淺淺的暖意,「怎麼那麼晚還不睡?」景衍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摟摟她,卻被她迅速躲開,那只手就那麼突兀地停在半空,透過指縫間可以清晰見到她沉靜的面容,他漸漸地收攏手指,抿著唇,內斂地等著她開口。
蘇曉沐努力按捺她冷靜面容下的波瀾,把茶幾上的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低低地說︰「如果你看過以後覺得沒問題,就簽字吧。」她等了一晚上,想了一晚上,這一刻終于到來,並且沒有如她所想象地難以開口。
景衍的目光流轉到那份冰冷的文件上,沒有看她也沒有開口,橘色的燈光落在他的身上,也化不開那瞬間凝成的冷峻。
蘇曉沐有點緊張,心跳也漏了幾拍,彼此不遠不近的距離,讓她聞到他身上帶著的煙草味道,明明很淡,卻依然能入侵她的神經,讓她還沒開戰,就已經升起了退縮的心。
她覺得難受,自己最看不得他這樣孤冷的側影,彷佛天地間就只剩下他一個人;而她也恨,恨自己的心太柔軟,明明被傷了無數次,居然能因為他的一個表情、一個動作甚至是一句話就沒了底線。
其實連她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有什麼魔力,能讓自己不顧一切地為他生了孩子,十年來都念念不忘?
太執著,希冀往往成空。
她當初那麼選擇,沒有後悔過,現在這麼決定,也不會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隔了很久,久到蘇曉沐以為他不會開口,他才慢慢地問︰「這是什麼?」
其實他已經知道這份文件代表著什麼,但心里就是想再問一問,他要當著她的面,再問一次。
蘇曉沐淡淡地接話︰「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過名字了,小堯的撫養權歸你,我保留探視的權利,其他方面,你看還有沒有什麼問題?」
景衍的神色越發地冷凝,他捏著那幾張薄薄的紙片,沉著氣,一字一頓道︰「妳還是介意對不對?小臻她很快就會走了,妳再等等……」等他再無牽掛,到那時換他來守護她,只有她。
可惜他的話還沒說完,蘇曉沐已經听不下去,因為在她看來,他還是覺得秦臻最重要,無論考慮什麼事,永遠都把她放在首位,她為什麼必須等秦臻離開,永遠做等待的那個人?既然他把她的感情放在這個位置,那麼她也沒有再堅持的必要了。
「但我不想等。」蘇曉沐強忍著淚意,自嘲地說︰「景衍,我等累了,等不下去了,我等了那麼多年,等著你回頭、等著你笑、等著你看見我的好、等著你愛我,到頭來好像都得到了,又什麼都得不到,每次面對你,我總是小心翼翼的,覺得這些幸福就像泡沫,風一吹就散了。」
蘇曉沐頓了頓,悵然地說︰「其實秦臻的出現,不過是你和我之間的試金石,我能夠理解,同心而論,如果子奇出了事,我也一樣會緊張,況且你們有那麼多年的交情,你放不開,說明你不是個薄情的人。
但我就是沒辦法相信,或者說沒有條件讓我相信,在你心里我比她更重要,我沒有那種自信,說到底是我們感情的根基淺,其實淺了也好,這樣分開就不會太難受。」可是天知道呢,她嘴是這麼說,心里卻很難受,難受得快要死了。
景衍的心被刺痛了,很多很多的話、很多很多的情感,以他貧乏的詞匯,以他拙劣的表達方式根本無法詮釋。
他側過身,仔細地看著她,那樣專注、那樣深沉。
他曾經一個人孤獨地過了那麼多年,才發現原來還有一個蘇曉沐,愛了自己那麼多年。
她給了他一個完整的家庭,每天回來,會留一盞燈光,會有一句貼心的問候;她笑,他下意識地跟著笑,她哭,他也會不高興;她體質寒涼,夜里睡不安穩,睡覺的時候喜歡緊緊的抱著他。
她總說她需要他,可是她不知道,真正需要的人是他。
現在,她對自己說,她要將她對他的愛,將這一切溫暖,一點一點地收回來。
他怎麼會舍得?怎麼會允許?
「妳不是說要給小堯一個完整的家庭嗎?我們再努力一下……」他說話的聲音很沉,兩手交握,眼神深邃得如同黑夜里的大海。
蘇曉沐閉了閉眼,「我是這麼說過,我不敢說自己是最出色的母親,但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給小堯最好的一切,現在我該為自己考慮一回了,他那麼懂事,將來會理解我的。」
景衍又瞥了一眼協議書,俊朗的眉宇轉而凝睇著她,「那我呢?妳就不能再為了我,重新考慮這個決定?」
蘇曉沐搖了搖頭,「正因為認真考慮過,我才覺得分開對你我都好。」
「但如果我不同意離婚,這個婚就永遠離不了。」他堅定地說︰「曉沐,妳听清楚了嗎?我不會同意離婚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景衍眼里那種深沉的感情撼動了蘇曉沐,有一瞬間她懷疑自己真的錯了,也許真的再給他時間,再等他一次,會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但此時她比過去都還要清醒,聳聳肩淡定地說︰「無所謂,你不覺得麻煩就行,總之,以後我們就各過各的,互不相干。」
結婚不過是一張紙,離婚也只是一種形式,現在她只不過是把一段錯誤的感情修正,至于以後,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她已經看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