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聖女 第三章.【小姐與丫鬟】
葫蘆莫名期妙得到衛玲瓏欽點,非但能夠留在府里工作,還能夠陪小姐一起用膳,而最重要的是——這衛家的膳食真的是好吃得教她連舌頭都快要吞下。
「還有這道,這可是我家廚子的拿手絕活。」衛玲瓏拿起筷子的動作十足十的大人樣,動作優雅極了。
葫蘆呅了一口清炖鱔魚,一整個人心怒放了起來。
「天啊……這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好吃的東西?」皮滑肉女敕,入口即化,最了得的是沒有半點鱔魚腥味,還伴隨著淡雅藥材香。
「對吧對吧。」瞧她吃得眉彎唇勾,衛玲瓏不禁咧嘴笑著。
「妳肯定沒吃過這些東西吧,只要往後妳每頓膳食都陪我一起用,妳就可以吃到了。」
听她話里飽含利誘的說法,教葫蘆疑惑地微揚起眉。
「小姐,我問妳喔。」想了想,她小聲問著。
「妳問啊,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答。」衛玲瓏說起話來搖頭晃腦,儼然像個小大人。
胡蘆干笑了下,覺得這衛家千金和一般同齡的孩子真有些不同。不過呢,該問的問題還是要問。
「小姐,照衛家規矩,我可以跟妳一道用膳嗎?」問的同時,她忍不住又塞了一口旋炙豬肉片。
「照規矩……」衛玲瓏圓亮的杏眼像黑琉璃似的流動光痕,小嘴輕掀著,「當然不行。」
葫蘆二話不說,加快了咀嚼的動作,不忘再多夾一塊鱔魚片往嘴里塞,卻又听到她說︰「可是,爹爹不在,這府里我最大,我說了算。」
听著,葫蘆放慢了咀嚼的動作,然而還是以防萬一地再問︰「所以我陪小姐著著用膳,不會被罵或被趕出去?」
衛玲瓏笑呵呵的,白女敕女敕的手臂往她肩上一勾,可情長度實在短了些,還是她很配合地往她身邊靠了些,讓她完成這不倫不類的舉動。
「放心,有我在,只要妳乖乖的,我就可以保妳沒事。」
葫蘆看著她半晌,忍不住問︰「小姐,妳這話是上哪學的?」
這衛家千金,看起來約莫五、六歲大,可這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的,真教人感到太不對勁了。
「听爹爹和人說話學的。」提起她爹爹,那紛女敕小臉蛋滿是崇拜和驕傲。
「喔……」感覺上就不像個好人呢。
「我跟妳說喔,我爹爹很厲害呢,有時就連九叔叔都得要拜托我爹爹呢。」
「九叔叔?」之前在衛家外排隊時,就听人說起衛當家是獨子,這衛家千金打哪有個九叔叔?
「九叔叔就是當今皇上。」說著,小臉寫滿了驕傲。
「所以我爹爹很厲害對不對……」
葫蘆听到最後,總算明白這小家伙到底是在驕傲什麼了。要是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是驕傲就連當今皇帝都得找她爹幫忙,然而實際上,她根本就是對自己的爹崇拜到一整個不行的地步。
一個爹爹能被女兒這般崇拜……代表著父女關系極好,也莫怪她老要纏著親爹一道用膳了。
「是啊,衛爺真的很厲害,所以小姐不能教爺擔心,得多吃點膳食,趕緊長大才能替爺分憂解勞。」葫蘆說著,將她身子抱正,趕忙替她布菜。
「我也能替爹爹分憂解勞?」衛玲瓏小嘴微啟,彷佛這說法教她震愕極了,好像她根本不知道原來還可以這麼做。
「當然可以啊,小姐這麼聰明,一點就通,肯定是個經商奇才,所以真的要多吃一點。」葫蘆說著,手上也沒閑著,睢她似乎還處在震憾之中,趕緊趁機把菜喂到她嘴里。
衛玲瓏傻愣愣地看著她,雙眼眨也不眨的。
「……小姐怎會如此看著我?」葫蘆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撫著臉上的胎記,心想該不會是她臉上這兩大片的胎記教她愈看愈害怕了吧。
「喂我。」她道。
葫蘆微愕了下,趕忙再喂了口菜。
「還有,我喜歡吃魚,幫我剔刺。」她指著桌面那道清蒸魚。
葫蘆有點為難地皺起眉,但還是努力地夾著魚肉,努力地剔著魚刺,然而這清蒸過後的魚肉雖說彈女敕得很,但也禁不起她又戳又覺的,眼見那條魚快要被她夾得尸骨不全時,衛玲瓏忍不住開口了。
「要順著魚肉夾,像這樣。」衛玲瓏瞧她笨手笨腳的,忍不住親自示範,還順手將夾起的魚肉喂到她嘴里。
那魚肉鮮女敕無比,嚼在葫蘆嘴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似乎嚼著嚼著,就吞進月復了。
「這是我爹爹教我的,我爹爹也很會吃魚也很愛吃魚,可是啊……」說著,不禁無奈輕嘆了聲。
「可是我已經好久好久沒和我爹爹一起用膳了,他總是很忙很忙,有時候就算回來了,也老是待在書房,沒空陪我,尤其每年入春之後,直到夏天來臨之前,爹爹通常都不太會理我。」
瞧她情緒似乎低落了起來,葫蘆趕忙夾菜喂她。
「所以啊,小姐要多讀點書,等小姐懂很多很多的時候,爺就要倚靠妳幫忙了。」
她用她微薄的常識判斷,也許入春之後就是百事瀪忙之際,無瑕顧及女兒,倒也是人之常情。
「那妳要教我嗎?」
「我?」呃……她不確定自己懂不懂得那麼多。
「小姐可以請爺派人教道小姐。」
「好,到時候妳陪我一起覺。」
「咦?」她學那些干嘛呀?然,瞧她那央求卻又不敢強勢命令的模樣,葫蘆怎麼也硬不下心腸說實話。
「好呀,小姐怎麼說怎麼好。」
「就這麼決定了。」衛玲瓏開心地揮舞著雙手。
「快快快,咱們把這些飯菜都吃光。」
葫蘆一怔,看著桌面那六菜兩湯,懷疑憑她們兩個到底要怎麼清空。
可是……當個飽鬼,總好過當個餓死鬼。
※※※※※※
用過膳後,其他丫鬟將桌面的空盤撤下,衛玲瓏拉著葫蘆看她書桌上的書,可才一會,她便開始打盹。
葫蘆好笑地將她抱起,往床上一擱,輕柔地替她蓋好被子。
不就是幾歲大的孩子,吃飽飯後還能有幾分精神?
看看她的睡臉,不知怎地,就覺得這張小臉萬分討喜,然而她過分世故的口吻和討好人的說法,總教她心里覺得古怪。
誰家的千金會為了留下一個丫鬟,誘之以利的?
就算她把一切都忘光光,但她也知道一般姑娘多少有點姑娘家脾氣,若是名門千金,好比今兒個被她拉進衛家的表小姐,多少有點高傲架子,可是衛玲瓏卻沒沾染上半點驕矜氣息,究竟是府里的人教得好,還是純粹她太寂寞?
正忖著,外頭響起細微聲響,她一抬眼便見那位表小姐直接開門而入。
顏芩的目光落在葫蘆身上,眸色藏著幾分算計。
而葫蘆一見她,想了下便輕聲喊了聲,「表小姐。」既然衛家總管這麼喚她,她跟著叫肯定沒問題。
不過這表小姐梳洗過後,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外,就連氣焰都高漲了幾分。
「玲瓏倒是挺親近妳的。」顏芩涼聲啟口,目光一掃,噙著與生俱來的傲慢氣質。
葫蘆干笑著,不懂她這麼問的意思,更不知道怎麼回答,干脆閉嘴,反正少說少錯就對了。
「沒想到憑妳這模樣竟能入府當丫鬟。」顏芩低笑著,帶著鄙夷。
葫蘆靜默地垂著眼承受,不過在這一刻,她確定了這位表小姐真的不是什麼好姑娘,以貌取人,和戲武、若真相比,差遠了。
「我要是衛家主母,肯定不會留下妳。」顏芩自顧自地道︰「不過,只要妳能讓玲瓏親近我,往後好處是少不了妳的。」
「呃……」葫蘆實在是有听沒有懂。
想跟小姐親近,其實很簡單的呀,只要陪她吃頓飯,不就親近了,何必還要她特地牽線?是說衛家主母……嗯,她懂了。
「妳到底是听懂了沒?」沒得到她的應答,顏芩不由得微皺起眉。
「我……」
葫蘆話未出口,門隨即被人推開,來者是衛家總管如霜,她美目冷凜,淡掃過顏芩和葫蘆。
「表小姐怎會在此?」如霜輕問,聲薄眸冷。
「表哥不在府里,我惦記著表哥的千金,想要來探探她,可誰知道她已經睡了。」顏芩傲氣不減,可唇角笑意軟化了那雙刻薄的眸。
「小姐有奴婢們照料,就不勞煩表小姐了,時候不早了,還請表小姐先回房歇息吧。」如霜一席話說得得體,不讓她再有借口留下。
「我知道了。」顏芩也不想在這當頭和她硬踫硬,話落隨即離開。
待她離開,葫蘆才趕忙欠身喊著,「總管大人。」
如霜淡睨著她。
「不須加上大人兩人,我也不過是府里的奴婢罷了。」
「是。」
「小姐睡著了?」
「是的,小姐睡得可沈了呢。」
「听說小姐今兒個的晚膳都吃完了?」
葫蘆笑意僵了下。
「……是啊,小姐說她撐得好難過。」當然,那里頭有大半是她清空的,快撐死的那個也是她。
「是嗎?」如霜懷疑地揚起眉。
小姐並非不愛吃食,而是討厭獨自用膳,沒有爺在旁作陪。所以唯有與爺同桌時,她才會吃得多些。
而她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夠哄得小姐那般開心?
「是啊。」葫蘆用力地點著頭,像是想到什麼,猶豫地抿著嘴,不知道該不該說。
「那個……」
「你是想跟我問半年契的餉銀和衛家的規矩?」如霜神色清冷地道。
她心里早有主意,壓根沒打算把葫蘆留下,如今前來,也不過是要趁小姐入睡打發她走罷了。
「不,其實……我只是想問衛爺常常不在府里嗎?」
「妳問這個做什麼?」如霜防備地微瞇起眼。
「因為小姐一直說她想和衛爺一道用膳……小姐說已經好久不曾和衛爺一道用膳了,那模樣教人挺心疼的,與其讓小姐有嘗不盡的珍饈佳肴,倒不如坐在小姐身邊陪她用膳,如此一來,她就開心了。」
其實她也知道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實在是沒有她置喙的地方,然而小姐那委屈卻又極力忍耐的模樣,就是教人看了心發疼著。
如霜微戚起眉,淡聲道︰「衛家用人,最忌多話的人,不過妳多話無妨,因為我認為妳應該早點——」
「葫蘆?」後頭突地傳來衛玲瓏的喚聲,打斷了如霜未竟的話,葫蘆朝如霜微點頭後,隨即走回床邊。
如霜瞧衛玲瓏撒嬌似地摟著葫蘆,整個人偎進她懷里,像個娃兒似的要人抱著哄睡般,眉頭不禁微皺著。
「小姐,妳怎麼還像個娃兒般的膩著人,要是教爺瞧見了,肯定會笑話妳。」
如霜淡笑著,伸手想將她從葫蘆懷里抱下,豈料她反倒是抱得更緊。
「不要,我要葫蘆抱著我睡。」衛玲瓏半夢半醒時最是拗,緊抓著葫蘆不放。
「小姐……」如霜雙手僵在半空中。
「沒關系啦,小姐又不重,我抱著她睡就好。」葫蘆趕忙道,將她軟女敕的身摟進懷里。
如霜眼角抽搐著,她又不是體恤她,而是如此一來,是要如何教她馬上離開?看著葫蘆輕柔地將小姐的發梳攏,那眼神彷佛極疼愛小姐,教她眸色一沈。
「葫蘆。」她低聲喊著。
「是。」
「衛家的規矩忌多話之外,還不準和小姐親近。」
「……為什麼?」
「這是規短,妳想待下就得守規矩。」
葫蘆一肚子疑問,本想追問,但一觸及如霜的眸光,她選擇乖乖地一嘴。
「我知道了,可是小姐抱著我,我……」總不能要她把她給丟回床上吧?
「僅此一次,再有下次,我會要妳離開衛家。」如霜聲冷眸色更冷。
葫蘆盡避很想喊冤,但只能噤口,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直到如霜離開,在門外留下兩個小丫鬟,她才乏地地往床柱偎去。
這衛府……有問題。
如霜一開始雖然待表小姐很客氣,甚至要丫鬟通報衛爺,但是剛剛如霜看她的神情滿是防備,而看自己的目光除了防備還帶了苛責,事實上,要不是剛剛小姐喚她,說不準她現在就已經被趕出府了。
輕摟著玲瓏,她這下總算明白為何玲瓏會誘之以利,以盼她能頓頓陪她用膳了,原來問題就出在衛家的規矩。
這是什麼規矩?她瞧如霜看待小姐的眼神是再疼愛不過,難道她會不知道這種規矩只會讓小姐倍感寂寞嗎?
嘆了口氣,葫蘆更加心憐地將衛玲瓏緊擁在懷,過了好一會後,實在是內急到不行。才讓衛玲瓏舒服地躺在床上,外出詢問守門的丫鬟,茅廁在哪。
丫鬟沒開口,只是指了個方向,葫蘆應了聲謝,趕忙順著方向而去。
夜涼如水,輕風迎來寒意亦帶來花香,教她不禁尋著香味走。
走著走著,她突然發現這衛家真是財大氣粗得緊,都已過了子時了,竟然所有庭園小徑上全都點上了風燈,所經之處皆如白晝,燈火通明得教她咋舌。
是說……「茅廁到底在哪?」她哭喪著臉對著黑夜詢問。
到底是丫鬟指錯了方位惡整她,還是她貪聞香味所以走錯方向了?
她前看後看,左睨右望,就是不見半個路過的丫鬟,急得她都快掉淚,甚至企圖躲到林子方便時,突見前頭的花園里有抹人影,她隨即快步向前,喜出望外地啟口問︰「這位大哥,請問茅廁在哪?」
男人坐在假山之間,身形頓了下,徐緩回頭。
葫蘆來到幾步之外,心驀地定住一瞬——那是張陽柔俊魅的臉龐,黑眸如子夜般,像會攝魂般的妖野,好似不是人間物般的容貌,教她怔怔地看著出神,隨即心頭劇烈的顫動著,她的身體比腦袋早一步有了反應。
在燦燦燈火之下,他俊美得不似凡人,教她怎麼也轉不開眼,可是吊詭的是,她的心暴動得發痛,似乎她遺失了什麼,正用力地告知她。
正疑惑之際,男人啟口,「妳是誰?」
那把低沈微啞的嗓音教她眼皮一跳,傻愣愣地道︰「……葫蘆。」這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麼一瞧見他,她的心竟跳得如此地劇烈,彷佛魂魄都快要從體內迸彈而出。
男人明顯怔住,黑眸微瞇起眼。
「葫蘆?」
葫蘆兩個字,經由他的口吐出,一瞬間,葫蘆眼前彷佛一陣天旋地轉般,難受得教她閉起雙眼,然而那騷動像是不放過她,耳邊不斷地鑽進無數的聲響,一句句的葫蘆像是要將她的記憶全數喚回,逼得她張眼。
眼前明明是個接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她的眼前卻閃動過他的年少,他的青澀,他的喜怒哀樂,他的寵愛疼情,瞬地淚水乍涌。
「我不叫葫蘆。」
「葫蘆就是夕顏。」
「不對,老爺說過夕顏是月光。」
「葫蘆就是葫蘆,還妄想爬到天上去?」
腦海中穿插著她不服輸的女敕嗓,伴隨著她戲謔的訕笑聲,以往她總是被氣得直跺腳,惱自己為何不聰明一點地扳回一城,可是如今……這些甜美記憶化為眸底淚水,紛紛而落。
「小——」
「爺,已經很晚了,還是回房歇著吧。」御門從另一頭小徑走來,低聲柔語打斷了她。他走近才發覺葫蘆的存在,教他不禁微愕了下。
「這……府里怎麼多了個婆子?」
葫蘆听著,又好氣又好笑。
「大——」
「總管沒告訴妳府里規矩,這府里入夜之後,丫鬟不得四處走動?」男人沈聲道,臉上早卸下方才的錯愕。
「鐃是妳這婆子也得照辦。」
「我——」婆子……哪來這麼年輕的婆子?
「回去。」他神色冷厲地道,隨即起身。
「再讓我撞見妳在夜里游蕩,妳就給我離開。」
御門听得一頭霧水,然見主子舉步回主屋,他只好快步跟上,留下錯愕不已的葫蘆。
怎會這樣?
她先是愣了下,而後想起自己的容顏,不禁苦笑,也無怪乎大哥和小爺都認不出她是誰……可問題是,她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喂,現在都什麼時辰了,妳在這兒做什麼?」
一聲斥責,拉回她的心思,她忙道︰「我要去茅廁。」
「茅廁在那邊。」那丫鬟指著另一頭。
「謝謝。」葫蘆點點頭,這一回她順利地找到茅廁,解了內急後再回到衛玲瓏的寢房,不解地看著睡得香甜的她,回頭,望著金銅鏡內的自己。
頭一次,她仔細地端詳自己的面貌,幾乎確定這張臉,分明就是被小爺破壞的那張沙畫,可她為何會變成這模樣?
重要的是……她不是在妊娠嗎?
為何時間彷佛過了許久,而這孩子……葫蘆目光落在衛玲瓏臉上,那五官分明像是翻刻了她的臉似的,這分明是她的孩子。
走近床邊,看著那張討喜的小臉,想著她寂寞要人陪的神情,不由得輕撫那軟女敕的頰。如此嬌俏的小泵娘,該是得天獨厚眾人疼的,為何她卻是寂寞得要初進府的奴婢陪伴用膳?
想著,忍不住心疼地將衛玲瓏摟進懷里,重量壓在她的身上,才真實感受,她是從自己身上落下的孩子,是她萬般保護的孩子。
可是玲瓏已經五、六歲大了,這……五、六年間她到底是跑去哪了?
為什麼這座府邸的氛圍如此古怪?
※※※※※※
東方天空綜開一抹魚肚白,入春後的將日城總在這時分泛起白霧,令城里有如天上仙境,白煙飄飄掩虛實。
然,衛家主屋書房里,氣氛正凝重著。
「所以那個丫鬟是跟著顏芩一道進府的?」身為衛家大當家的衛凡長發束環,身著一襲玄色瓖金邊的錦袍,視線落在賬本上頭。
「奴婢不敢肯定。」如霜垂眼答道。
「若不是如此,為何她會名喚為葫蘆?」語氣始終平淡,彷佛在聊天般。
「奴婢不知道。」如霜思索半晌,才啟口道︰「昨夜在小姐房里,奴婢有听見兩人的對談,表小姐似乎要葫蘆想法子讓小姐親近她。」
衛凡听至此,這才微微抬眼,似笑非笑地說︰「如此一來,不就說得通了?」
「奴婢初見她時,那嗓音教奴婢心顫了下,可那發色卻像個五甸好婦,容貌更是嚇人……就算她是表小姐特地找來的人,可那容貌和外表又能影響爺幾分?」回想起初听到葫蘆嗓音時,她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她想,這一點,爺應該是和她相似的。
葫蘆的嗓音實在是太像夫人了,那種與生俱來的軟綿童音,不像一般娃兒的尖細,卻又不如一般女子的柔媚,那是種天底下不可能相似的嗓音,至少在遇到葫蘆之前,她不曾听過相似的。
更荒的是,她竟也叫葫蘆。
「不能影響,那是咱們心知肚明。」進就足以說明這是顏芩的計劃。
「爺提起最近表小姐必會上門,爺要奴婢處處注意她卻又要留下她,這……」
如霜不解極了,想找個答案,好讓自己拿捏進退。
「這事妳就不用管了,眼前妳只要盯著那個叫葫蘆的丫鬟。」
「既是如此,不如干脆將她趕出府?」她感覺得到爺在策畫什麼,所以她對表小姐和葫蘆都提防,而她覺得徹底的方法,就是直接把人趕出府,一了百了。
「留著兆看她到底想做什麼。」衛凡淡聲說著,目光又落在賬冊上面。
「還有,別再讓她和小姐太親近。」
「可是小姐她……」
衛凡沒有回答,長指擺動了下,如霜隨即噤聲,欠了欠身退出書房外。
外頭白霧密布,滿園艷綠變得迷蒙,如同褪了色的彩畫。
如霜很清楚,爺之所以留下她,沒在夫人身故之後,將她連同其他丫鬟一起遣散,那是因為她和夫人情同姊妹,夫人的死在她心底烙下了難以言喻的痛,可盡避如此,卻不代表爺對她是信任的。
不信任她也無妨,眼前重要的是,她得要代替夫人好生照顧小姐長大,否則他日黃泉底下,她無臉見夫人。
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微攏身上的薄襖,才剛要拾階而下,便听見有人喚著,「如霜。」
那輕軟的童音,教她心頭一顫,抬眼望去,一抹身影靠近著,如霜清冷美眸眨也不敢眨地盯著那抹身影,直到她看清來者,才惱火地攢起眉,低斥道︰「誰準妳直呼我的名字?」
「我……」葫蘆怔住,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就連如霜也變得如此冷漠。
她一夜未眠,趁著玲瓏尚未清清,想找如霜把話問一問,豈料竟得到這冰冷無情的斥責。
「這時分不守在小姐身邊,妳跑到這兒做什麼?」如霜退不去滿臉的怒氣,那一瞬間錯認的惱火,全數發泄在對方身上。
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是夫人回來了!
葫蘆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有種人事全非的酸澀。
「如霜,這些年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這個家變得死氣沉沉,沒有半點笑聲?
如霜怔愣地看著她。她這說話的口吻恬柔中帶著撒嬌意味,好似夫人真的回到她的面前。
「如霜,我——」
「總管,外頭有兩個小乞兒從昨晚在府外走動,說要找一個叫葫蘆的人。」
葫蘆未竟的話,被來通報的守門小廝打斷。
葫蘆一听才突地想起,她昨天外出就沒回去,躊躇了下,她原想跟如霜表白身分,可戲武和若真都來了,甚至為她徘徊了一夜,她要是不去和們說說也不成,可是……
「去吧。」如霜神色冷漠地從她身旁走過。
她張口欲言,終究還是閉上嘴,心想總是待在同個宅邸里,不怕找不到機會說明白。
深吸口氣,和小廝走到衛家門外,卻沒瞧見戲武和若真。
「大概是走了吧。」守門的小廝如是道。
「那我……可以先離開一下嗎?我保證馬上回來。」
「這我不能作主。」小廝搖得恍若波浪鼓,不敢應下她的要求。
「去吧。」
葫蘆正打算回去請示如霜,豈料她就出現在身後。
「多謝。」忍不住多看如霜一眼,而後她撩起裙襬趕忙往大街跑去。
如霜看著她的背影,神色恍惚了起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假設表小姐來府里的目的如爺所料,特地找了個和夫人有相似嗓音的女子來,但……她們也不可能模擬出夫人的氣質啊。
可是她說多謝,她撩起裙襬奔走的動作,她的背影……為何如此相似?
她和夫人是在衛家一起長大的,她清楚夫人的習慣和舉措,可表小姐又怎會知曉,而這人又怎可能覺得如此像?
更令人不安的是,要是將那頭白發染黑,將臉上胎記除去……那巴掌大的小臉豈不是像極了夫人?
「如霜,妳在想什麼?」御門的嗓音乍現在身後,教她猛地回神
「御門,你覺得葫蘆像夫人嗎?」她月兌口問著。
「我沒跟她說上話,不知道她的嗓音有多像。」御門聳了聳肩,對這件事沒太大的興趣。對他而言,再怎麼像都不會是夕顏,夕顏已逝去六年了。
「爺真的可以無動于衷?」如霜這話像是低語,像是自問。
就連她都會因為葫蘆一些舉止和說話的方式而動搖,爺真的可以清楚地分割兩個人嗎?
「妳說什麼?」
「……沒事。」如霜咬了咬牙。
不,那是假的,夫人已死,豈會死而復生?她不能被迷惑,不能因為太過相似而教自己松懈防備。
御門古怪地看她一眼,隨即朝外頭街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