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蜜情人 第九章
「謝謝你,你想得真周到,我就沒想到呢。」她垂睫,掐了下自己的虎口,有些懊惱自己方才那近乎失落的情緒。
為什麼呢?不就是見兩次面的男人而已呀,沒理由因他言行而讓自己情緒有所波動的,也許是因為他的表現不若前兩次的相親對象那樣急切。但,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難道是那種不被青睞的感覺讓她自尊心受挫?她何時也這樣虛榮了?
「你知不知道我訂過婚?」方靜懷在寂靜的氛圍中,突然拋出這麼一句。
「……啊?」他訂婚了?那為什麼來相親?想騎驢找馬?想起自己剛剛還對他說了那麼多她對于婚姻的想法,她倏然感到一陣羞憤和窘迫。
「所以,你、你把我當馬了?」她氣惱只敢藏心里,眼眸微微發熱。
側眸覷她一眼,見她眼兒瞠得大大的,微微濕潤,他想他是嚇著她了。
「不要生氣,我不會做劈腿的事,你也不會是小三。」他用那副極具磁性的嗓音,很肯定地說。
「我、我沒有生氣啊,就是覺得你都訂婚了,怎麼可以——」她倏然止聲,因為他突然停下車子。翁念慈看向窗外,車就停在路邊,一旁商家都拉下門了,他要做什麼?
「你臉好紅。很熱嗎?」方靜懷側身,傾向她。
她盯著他陷在陰影中的清俊面龐,感覺自己好像有一秒鐘的時間吸不到空氣。她呵口氣,搖首說︰「還好。」
「因為你上車到現在,沒拿下帽子,我想你可能很熱,所以臉紅紅的。」他目光刻意在她頰上逗留。
「臉、臉紅嗎?」知道自己臉紅全因他的靠近,念慈雙手貼上臉頰,改口道︰「喔對,熱……我現在覺得熱了。」
她听見他笑了聲,音質醇厚,醉人的溫柔,然後身體靠了過來,她緊張地抬首看他。「你——」
「帽子拿下來會好一點。」他拉下她外套帽子。「毛帽要不要拿下來呢?等等下車再戴上,才不會因為車內和車外的溫差而覺得冷。」
「我、我自己來。」她搶在他動手前摘下毛織帽,露出頭皮。她模模後腦勺,舉止透著孩子氣的可愛,卻不自覺。
他沒再說話,只是將車子重新開上車道。念慈捏著手中的帽子,看向窗外。
他對女生都這麼體貼溫柔嗎?還是因為她是他的相親對象,所以對她稍好一些?目光不自覺便透過車窗,看著映在窗面上的他的側影——不是說他訂婚了嗎?他不解釋一下今晚和她相親的原因?
「你對我的腳有什麼想法?」方靜懷突然開口。
她愣了下,坐正身子,望著他的側臉。「沒什麼特別想法,但是會好奇。」
「好奇是天生還後天?」他神色平靜,像在談論別人的事般,瞧不出那跛了的腳對他有任何心理上的影響。
「嗯。」可是這種事她不會主動去問,怕觸踫他的傷,若他想說,自然會告訴她的。
「是車禍。」她看見他喉結滑動了下,才又听見他好听的聲音。「幼稚園是我爸開的,後來交給我大哥和我,一次戶外教學,我和我大哥分別開女圭女圭車載著園里的老師和小朋友;車上,每個人都很開心,小朋友的笑聲不斷,我非常喜歡開車載孩子出門,他們問題很多,非常天真,時常弄得跟車老師招架不住,但是很有趣;我以為那天一如往常,會是個很愉快的短程旅行。」
翁念慈已經可以猜到那次的戶外教學出了交通意外。
「一個紅燈轉成綠燈後,我把車子開了出去,完全沒有征兆的,我的車子被一部橫向車道闖紅燈的車子從右邊攔腰撞上,沖擊力道讓車子往左偏,撞上左側車子。我未婚妻是園所里的老師,那天她就坐在我車上,車子撞過來時,直接撞上她所坐的方向,她在那當下便昏迷,後來車子起火,我大哥為了把夾在兩部車間的我拉出來,死在那場車禍里;至于我未婚妻,她成了植物人。」
她張著檀口,說不出話來。
「腳傷是那次造成的。術後有長短腳的現象,是有機會醫好,或是用鞋墊和特制鞋也可以讓我的腳看起來與一般人一樣;但是我想記著這個教訓,所以沒想要讓它恢復,我連復健都做得馬馬虎虎,或者該說那時候每次去醫院復健,只是為了讓我爸放心,其實心里不希望它好,跛一輩子也沒關系。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誰讓我在燈號轉換時,不細心一點?明知不遵守交通規則的駕駛那麼多,卻還是仗著綠燈,放心地開出去。」他踩下煞車,停在紅燈前。
偏過面龐看她,方靜懷笑了一聲,問她︰「會覺得我偏激嗎?」
她想了想,搖搖頭。「不是偏激。我想那時候的你,心里充滿的應該是自責和愧疚,你可能覺得為什麼離開的是你大哥、為什麼你未婚妻只能躺在病床上。你難過、你痛苦,也許你還巴不得躺在床上的、甚至離開的是你自己。」
他微感訝然,她竟是猜到了他當時的心態。那時候,他的確這麼想,想著死的人應該是他,想著就算不死,那成為植物人的也該是他,卻為什麼是無辜的大哥和霈瑜?
雖然心里那樣想著,可父親年紀大了,他不能讓他擔心;大哥的孩子還小,他必須代替大哥好好教育佷子;幼稚園仍要經營,他得和妹妹靜雲一起負起這個責任;還有在安養院的未婚妻霈瑜,他不能放棄她……在外人面前,他一如往常地生活著,心里卻從未忘記責難自己,直到霈瑜也離開。
「你相信靈魂的存在嗎?」他又問。
靈魂?「信,我相信。」她真相信這世界存在著她看不見的空間。她一直記得外婆離開後的頭七,她夢見外婆回來看她的畫面。外婆的眉眼是那樣真實,又那麼恰好在頭七夢見,所以她相信。
燈號轉換,方靜懷踩下油門,目光盯著前方,說︰「我未婚妻住在植物人安養院,我常過去陪她,幫她翻身、和她說話,我相信她只是沒辦法做出反應,但她一定听得見我說的話,我也相信有一天,她一定會醒來。」
「那她……有醒來嗎?」植物人清醒的例子不是沒有,但不多,他的未婚妻會是那少數的奇蹟嗎?可若醒了,他又怎會來相親?
「有。」他笑一聲,側目看了她一眼。「在夢里。」
「在夢里?」這是什麼意思?
「那天是假日,我去安養院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在她床邊睡著了。睡夢中,我看見她站在我面前,對我說,我在她病床邊對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有听見,可是她沒有辦法回應我;她說她的時間差不多到了,也有個投胎機會等著她,她對她的新人生充滿期待,她想要去投胎了。她知道我自責、知道我心里難受,她看我那樣也不好受,她希望我放下那些不好的情緒,因為我還有我的人生要走,還有我的責任要擔,還有需要我的人等著我的照顧;她說生死有命,她從沒怪過怨過什麼,她要我別再自責。」
方靜懷陷入回憶,停頓了好幾秒鐘,才又說︰「她在夢里的樣子很清晰,神情很愉悅;我看她說起她將有新的人生時,那神態是那麼充滿期待、那麼快樂,她給我的感覺是她已經放下她在這人世的執念。那個時候我才想通,也許上天留我下來,是因為我還有責任未了,我也才明白自責和愧疚改變不了什麼,我應該做的是為後面的人生負責,還有記取教訓。」
他輕笑一聲,右手輕貼了下左胸。「想通後,感覺這里像被搬走一塊大石頭,覺得好空,可是也覺得輕松。」
翁念慈盯著他陷在幽暗中而顯得稍模糊的側面,猶豫幾秒鐘,開口問他︰「你的未婚妻真的去投胎了嗎?」
他沉吟片刻,道︰「這種事情該怎麼說呢?我也沒辦法肯定地說是或不是,但我想也許是的,因為我醒來後,發現她沒了心跳,安養院將她轉送醫院,我和她爸媽討論後,決定不急救。你說為什麼在那樣的夢境後,她突然沒了心跳?很玄是不是?」
是很玄啊,很多事情真的無法用科學角度去解釋的,對于這種事,她一向是抱著尊重的態度。
「她頭七那天,我又夢見她,那是第二次夢到她,也是最後一次。她說她是來跟我道別的,還開玩笑說她不想跟我人鬼情未了,因為那樣太辛苦,所以不會再來找我了,她要我好好過生活。」
「那次以後,沒再夢見她?」
「沒有。」頓了下,方靜懷說︰「說這些事是想讓你了解我,讓你知道我有過婚約,也拍了婚紗照和訂了婚,那些照片我還保留著,就放在我房間。你會介意嗎?」
「不會。」為什麼要介意呢?都已訂婚了,那必然是他真心喜愛的女子,所以他留著對方的照片,合情合理呀。
方靜懷沒有馬上對她的回應做出反應,直到過了將近一分鐘,她才听見他低柔的嗓音;他說︰「如果哪天你介意了,請你務必馬上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