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奴兒有理 第八章
第五章
丑時,豆大燭光將滅未滅,為霜寒露重的空氣添了一分蕭瑟涼意。
宇文凜抱著在他懷里熟睡的人兒,心底漲滿一股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未料,不過片刻,一抹淒厲哭喊打破室內靜謐。
「不!不要……爹、娘……不要……」
夜里螢光點點,明明滅滅的光隨風飛舞,她驚喜地追逐,好不容易抓著了一點螢光,卻讓那一抹光灼痛了掌心。
原來那不是螢火蟲帶來的光,而是真正的火星子,那火星子來自眼前那場大火!
眼前熾熱灼燙的焰火沖天,扭曲了視線,卻譎艷得令人心顫,帶來毀滅天地的致命危險……
再度陷入令她痛苦不已的熟悉情景里,宋珞淳放聲尖叫、掙扎,希望這一切只是夢。
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耳邊輕聲安撫,後背傳來規律的拍撫,漸漸平撫她激動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她由悲慘痛苦的夢中悠悠醒來,渙散的眼神逐漸聚攏後,眸底清楚映入宇文凜充滿擔憂的神情。
心一緊,她有些懊惱自己竟在他身旁作了惡夢。
見她輕蹙著眼眉,宇文凜拿自己的中衣衣袖為她拭去額心的汗水,問︰「醒了嗎?」
她輕應了聲,心里有些無措,不知此時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他。
突地,他翻身下榻,宋珞淳茫然地望向他,瞧見他倒了杯水後又回到她身邊。
「喝點水。」
宇文凜的聲嗓低柔,臉上滿是柔情呵護的模樣讓她感動,喉頭微微梗澀。
怕眼淚不爭氣地落下,她接過水杯,大大喝了一口。
寢房中的茶壺雖然罩著厚布保溫,但擱了一夜,水溫還是略嫌涼冷,卻適時冷卻她內心的激動情緒。
看著她喝完,他才又開口問︰「要再喝一杯嗎?」拿回空杯,他靜靜地等著她回答。
不希望他離開,就算片刻也不願,她緊拽住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扯向自己。
「別走。」
與他愈來愈親密後,兩人時常同床共枕,她作惡夢的次數明顯減少許多。
就算真的作了惡夢,在驚醒後發現他在身邊,總是能讓她安心。
難得她主動靠近,宇文凜順勢將她帶進懷里,讓她的臉枕靠在他的頸窩,身子可以舒服地蜷縮在他懷里。
她的身子抖得厲害,可能是真的冷了,也可能是余悸猶存,不管如何,他展開雙臂將她整個人抱住,溫暖她。
宋珞淳緩緩地閉上眼楮,享受令她感到安全的擁抱。
半晌,等到情緒完全平復,身體完全放松後,她才幽幽開口︰「對不起,又把你吵醒了。」
終于等到她開口,他問出心中長久以來的疑問。
「你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原先他以為她只是作惡夢,但之後接連著被她因為夢魘而尖叫驚醒的次數太過頻繁,他不得不懷疑,這個夢很可能是真實發生過,深深的烙在她心頭。
他數度想問,卻又怕拿捏不了分寸,觸動她內心深處的傷,才會一直忍著不問。
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她自己親口告訴他,關于她的故事。
但今夜,再度看她陷入夢魘,他心疼不已,于是再也無法壓抑地問出口了。
在她連續作了好幾次惡夢後,宋珞淳便猜到,他終有一天會問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鼓足了勇氣,她才緩緩開口,親自去揭開心頭那道一直折磨著她的痛。
「我爹原本是宜縣夫子,自曾曾祖父創立學堂後,一連傳了幾代,在地方上是小有名氣的書香世家。我上頭有個兄長,是個天賦異稟的神童,他三歲便能背五經、《論語》,擅長數算,爹爹早在他五歲時就做好讓他繼承學堂的打算。
「我與哥哥僅差兩歲,所以自小總黏在哥哥**後,跟著他一同上爹爹的課。
古有聖賢在杏壇中講學授課,我們則是在老家那一片似海般的紅梅林里听爹爹講課。我娘說,每當風起,可以看到我們與爹爹在紅梅林中上課的情景,誦書的聲音和著梅香笑語,那情景,最讓她感到欣慰歡喜。
「可後來哥哥交友不慎,開始流連賭坊,最初哥哥因為他數算的天賦贏了不少銀子,但後來……每況愈下……」
話說到此處,她一手輕揪住他的襟口,發緊的聲嗓里藏著哽咽。
「那一日天剛暗下沒多久,便有賭坊差人上門討債,爹爹將那些人趕走後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沒多久,在眾人皆眠的深夜里,家里起了大火……那把火燒毀了一切……後來听打更的說,他瞧見有人在後院丟了把火……我想,應該是賭坊的人收不到銀子憤而縱火,但因為沒有真憑實據,案子就這麼草草了結……最後……只剩我……」
話到最後,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宇文凜被她強撐著說出的往事給緊緊拽著心,沒辦法呼吸。
這也解釋了她為何看起來不像奴婢,卻淪為奴的原因。
「你……沒其他親人了嗎?」
「有,還有叔伯,但我不想依親過仰人鼻息的日子。」
他沒想到,看來這樣嬌小縴柔的身體里,竟會藏著如此強大堅毅的意志力。
若是一般女子遇上如此變故,多半會選擇依親,但她卻選擇離開……如此決定的確很像是她的行事作風。
這樣的她深深吸引著他,讓他無法自拔……也更加堅定想要呵護她的心情。
他沒說出心里想法,只是抓起她烙有傷疤的那只手問︰「所以你手背上的疤是當時造成的?」
听完她的過往,他才知兩人同病相憐,他心里的傷痕被她給平撫了,他也希望她可以一次傾盡藏在心里的痛楚,自此不再憂傷。
靠在他懷里,宋珞淳露出淒涼的微笑,繼續說著。
「嗯,我好傻,舍不得那一片紅梅林,所以伸手去折了一截梅枝,結果燙傷了……」略頓,她的語氣再次陷入憂傷低落里。
「但我沒想到,那一截梅枝似乎已經枯了,沒法兒長成一片梅林……」
如此說來,那一截梅枝對她意義非凡。
宇文凜輕撫她手背上的傷疤,柔聲道︰「如果你願意,整個王府都可以為你栽種紅梅,雖然不能取代你老家的那一片梅林,但至少有個相似的場景,可以讓你放上老家的回憶。」
她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不敢相信曾經讓她那麼擔心的男人,竟願意為她這麼做。
平日她雖可以感覺他對她的喜愛、憐寵,但……她只是一個奴婢啊,他大可以不必如此花費心思討好她。
但他就是開了口,讓她的心無法不因為他的話而翻騰。
「謝謝。」宋珞淳努力忍下因為感動、歡喜而哽咽的嗓音,動容地開口道謝。
不管宇文凜是不是真的會實現他的話,他有這份安慰她的心,已經讓她十分感動。
「傻丫頭,你有我,我有你,我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真的是這樣嗎?宋珞淳覺得自己像在夢里,他的溫暖、他的承諾都讓她感到極度不真實。
她真的能相信他,兩人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嗎?
「我……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
難得看堅毅聰明的她也有如此嬌弱的一面,他打趣地輕捏她的俏鼻,取笑道︰「怎麼?你這麼不相信自己有讓本王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的本事嗎?」
臉微微赧紅,宋珞淳嗔了他一眼,語氣充滿不確定。
「我只是覺得……這一切美好得像夢……」
在經歷過家里變故後,她便不允許自己奢想,日後會再有多美好的事發生。
但她遇到他,遇上這個讓她有時氣得牙癢癢,有時又愛得甜入心口的男人,她如何不忐忑,如何不懷疑,發生在此時的美好,會不會只是一場美夢呢?
他收攏雙臂,萬分愛憐地將她抱得更緊,輕喃︰「美夢也會有成真的一日。」
感覺他的體溫、他的溫柔呵寵,宋珞淳咽著嗓輕應,心很暖、很甜,她恨不得時間能靜止在這一刻,永遠不要往前,留住這一份美好。
夜色濃,朱色紗燈在夜風中晃曳,形成眩目光影,歌妓悅耳的歌聲、絲竹樂音繚繞的靡靡之音,酒香、脂粉香不斷在鼻尖飄蕩,形成一股讓人頹廢喪志的氛圍。
宇文凜處在當中,竟覺頭暈目眩,極為難受。
歌妓艷娘依偎在俊雅挺拔的罄郡王身邊,卻未發覺他的異樣,用媚得讓男人渾身酥麻的聲音嬌聲問︰「王爺,您不是醉了吧?」
宇文凜一直是苑里姑娘最喜歡的男人,他不但身分尊貴,相貌英俊,出手更是大方。
但不知為何,隔三差五便會蒞臨的宇文凜竟接連消失了好幾個月,她盼了許久,今兒個總算盼著他這尊財神爺。
機會難得,她極盡所能,只求能伺候得爺兒開心,讓荷包滿滿。
她柔若無骨的身子一靠近,嗆濃的脂粉野香一股腦兒地竄進鼻息,嗆得宇文凜猛咳,他不動聲色地為自己斟了杯酒,順勢將她推離幾分。
艷娘是流音閣里歌藝雙全的金牌歌妓,要讓她放段伺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他往往是被艷娘熱心款待的那一個,每每瞧著同行世子欣羨的目光,他心中總充斥著優越感,整個人春風得意。
但不知是習慣了宋珞淳身上那股清雅香息,或是太久沒流連于這種場合,他感覺渾身不對勁,只想盡快結束這尋歡作樂的聚宴。
艷娘的話逗得敦安伯世子哈哈大笑。
「說什麼笑話,依咱們王爺通天海的酒量,怎麼會這麼快醉呢?艷娘該罰喝三杯酒。」
艷娘爽快喝完三杯酒,同桌有幾名準備至各州縣上任的知州、知縣,見她如此豪氣,紛紛鼓掌叫好。
艷娘被捧得暈暈然,卻見宇文凜仍反常的發著怔,便開始與敦安伯世子狎笑戲玩了起來。
以往宇文凜也是如此和青樓姑娘、歌妓們相處,但這會兒看著他們打情罵俏,說些言不及義的下流話,他心頭竟涌上說不出的厭惡。
他實在想念宋珞淳板起臉對他說教的模樣,想念兩人在一起時,什麼也不用做,便可以感受到的安然寧定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