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傷 第十二章
幾日之後,玉海濤因公外出,皇帝乘機派人騷擾了玉家人,等玉海濤回來,沒急著和宣明算帳。
宣明見他沒表態,以為他不計較,剛安下心,他來了。
玉海濤獨自進宮,發現宮里的侍從又讓宣明換了一大半,他有些不悅,習慣了一手遮天,為她擋風遮雨,從不認為自己的安排有錯,他始終堅信自己給她的是最好的,而學會了抗拒的她引起了他的不滿。
「太傅。」宣明听說他來了,早早守在寢宮外等候。
二十歲的姑娘,成長得極為秀麗,即使經過妝飾,身穿龍袍的宣明己顯得較為英氣,但在玉海濤的眼里,她仍像一朵嬌艷的花,正散發誘人的芳香。
他不能再將宣明當成一個孩子,眼前的人兒已可嫁為人婦,是大姑娘了。
若換在別處,她的外貌早己教人起疑,而她能隱瞞那麼久,多虧了她在政績上的無能,讓人懶得關注她,還有這件事本身的荒唐,誰能想到先皇與國師合力做出如此欺世盜名之舉?
「太傅這次會在京中停留多久?」宣明跟在玉海濤的身後,走到了內室的桌案邊,分別在左右邊落坐。
「這要看你安分多久。」玉海濤目光一轉,盯著她的臉。
宣明听了他的話,有點不服氣,凝視他漠然的容顏,一堆抱怨的話從她心底涌現,又梗在咽喉間。
他英俊的面貌並未遭到歲月風霜的襲擊,相反的,時間一天天過去,他本身更具成熟韻味,仿佛千錘百煉的曠世神兵,魅力日益加深。
宣明看得胸口悸動不己,對他的種種怨念霎時化為烏有。這算不算犯賤?她回答不了自己,一如她不懂自己為何看不上他以外的男子。
他的威嚴、冷淡、不苟言笑,都令她深深著迷,他越是拒絕她的親近,她越是渴望佔有他,無法自拔。
「太傅……」觀察著年長的男子,宣明好奇,位高權重的他,日子過得像個苦行的僧人,難道他沒什麼強烈的?
「有話直說。」
她的目光片刻不離他左右,仿佛視線纏繞著他的身體,對他的期盼就能得到滿足。只要能靜靜的看著他在身邊,她願意用皇位換取此刻的凝視,這樣的話,她能直接告訴他嗎?
不,宣明苦笑,恐怕他會痛斥她,直到她認錯。
「太傅晚上留在宮里用膳吧?」
「不必。」玉海濤取出一個雕功細致的木盒,放到桌上。
「這是?」宣明以為是久別不見的禮物,興匆匆的捧在手上。
在木盒散發出的淡淡幽香中,她眉開眼笑,打開一看,只見盒中躺著明黃色的卷軸,這東西十分眼熟,不正是她經常發布的聖旨嗎?
她納悶的抬起頭,看著玉海濤。
「先皇遺旨,前些天你派人到我家中為難我家人,又不表明內情,為的不就是這個?」他平淡的論。
宣明猛地一驚,變了臉色。
她听過不少關于「先皇遺旨」的流言,據說這項旨意賦予了玉海濤扶持新君,取代她的權力。
在他疏遠她的日子里,時常有人以此為理由,蓄意挑撥她和他的關系。
因為他不曾提起過,所以她總覺得這是外人用來抹黑他的借口,不過她向來膽小,怕有變數,還是積極追查遺旨的下落。
她不敢直接和玉海濤索要,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拿到她的面前。
「太傅,這有何用意?」宣明沒有勇氣攤開遺旨,看里頭寫了什麼,也揣測不出玉海濤的意圖,不由得胸口發慌。
「我己找到合適的人選,代替你執掌江山。」玉海濤淡然的論。
宣明再度震愕,腦中回響著「代替」兩字,如遭重創,心痛了起來。
她有驚無喜的表情,讓他頗為意外。
「你不高興?」他記得宣明想擺月兌帝王之位,想了好幾年。
「高興?」她傻傻的瞪著他,丟開遺旨。
「你不要?」玉海濤撿回遺旨。
宣明百感交集,品嘗到的慌亂比歡喜要多。「你不需要我當皇帝了?」
「我不在京城,你拼命拉攏一些雜碎到處作怪,不就是為了不當皇帝?」玉海濤反問,語帶責備。
她承受不住他眼中的指責,癱在座椅上,挺不宜背脊。
「那之後呢?離開皇宮後……我如何是好?」半晌,她煩惱的問。一旦月兌了龍袍,她要以什麼身分留在玉海濤身邊?
「我會安排你到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繼續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到時候你還會在我身邊嗎?」她急急追問。
玉海濤靜默,直視宣明,沒有立即回答,不止是宣明猜不出他的心思,迫他自己也深感迷茫。
若是慢慢的分析自己的內心,也許他會感情用事,作出自己不容許發生的決定,于是他只能忍住動搖,忽略所有迷茫。
片刻後,玉海濤用一種談論國家大事的口吻說道:「我一直照顧你不是為了你,是為了這片江山。」
宣明听了,面色慘白。
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要是冷言冷語能讓她對自己不再抱有遐想,他就必須去傷害她。
他相信經過痛苦失望得到的成長,會使她更明智與堅強。
「我……不是皇帝,你就不理我了嗎?」宣明語調顫抖。兩人那麼多年的感情,她不相信他只看重她的身分。
「因為你要當皇帝,所以我必須關心你。」玉海濤穩守心房,語調平穩。
宣明目露恐慌,想不到他竟然否認了這些年來的付出是為了她本身。
她撒嬌時,他的縱容,她病痛時,他的關懷,這些年來,他對她的好完全超過了臣子對君王的本分。可是他不承認,她無能為力,開始預測他將做出一些她無法認同又無力反對的事。
「我若不是皇帝,你就會棄我不顧……」她無神的呢喃,緊咬下唇。
他強忍住安慰她的沖動。「我會安排你出宮,再為你選好婆家,令你今後有所依靠。」
「我不要!」他不接受她的感情就算了,還要給她找男人,即使為了「控制」她,也不必這麼殘忍。
哪個女子能忍受心上人將自己推給別的男子?若教她接受如此可悲的命運,她寧可去死。
「你不願負擔起國家的興盛,我另外找人接替。你需要人依靠照顧,我也會找合適的人給你。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為此不惜肆意亂政,敗壞朝綱。」
「我沒有亂政,只不過想取得屬于帝王的權力,不當你的傀儡而己,這是天經地義的呀!」她受不了他「敗壞朝綱」的指責。
「你要權力做什麼?是去做為國為民的貢獻嗎?」
宣明頓時啞然,無法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她為了爭權奪勢,趁玉海濤不在朝廷,做了些激進的事,雖然無意搞得天下大亂,這片江山卻因為她的漫不經心而動蕩頻生。
奈何離了玉海濤,她便沒了補救的力量,只能依靠他去承擔結果,心虛的她則因為惶恐不安,仍想獲取包多力量,惡性循環之下,引發更多禍端。
「我也沒有辦法,你不在,給我留下的盡是些迂腐固執的臣子,他們只听你的話,完全不尊重我……」一次次在早朝時被臣子要求去後宮留下龍嗣,諸如此類的折磨,根本沒人會理解她說不出的苦楚。
「那麼你很快就可以解月兌了。」玉海濤打斷她的話。
宣明的年紀增長,心態變化,使她無法坐穩帝位。他想盡早換皇帝,不全是為了江山穩定,更是為了讓她趕快從這場違背本意的騙局中月兌身。只是他的性情,注定不會說出安撫人心的話。
在她看來,他冷漠的容顏是那麼紹情,犀利的話言又是那麼殘酷。
「別說得那麼好听……你找到能接替我的人便急著趕走我,操縱我至今,連我的將來也不放過。」
想到今後的人生依然受他擺布,她氣得渾身發抖。
玉海濤皺起眉頭,收起遺旨,不做任何解釋,轉身離開,留給她冷靜的機會,避免她再說出傷人的話。
在宣明的眼里,他一如既往,說來就來,想走就走,決然得根本不管她的心情是好是壞。
她咬緊牙根,等他走遠了才抬起頭,望著他即將消失的背影,心底的怒火瘋狂的燃燒著。
她太了解玉海濤了,永遠獨斷,他決定的事,任何人都沒有改變的辦法。
放棄了和他溝通的念頭,她也下定決心與他對立。
她不怕失去帝位,甚至能夠接受自己像一枚棋子受他控制,條件是他的相伴,絕不能允許他將她推得遠遠的,交給別人。
「蓉華!」宣明出聲召喚。
金蘭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回道:「回陛下,蓉華被帶出宮了。」
「誰帶她走的?」宣明間的同時有了預感。
「……國師大人。」
宣明清麗的臉蛋霎時變得扭曲,半晌,扭曲的容顏浮現古怪的笑容。
「哪怕是我親近的人,只要他看不順眼,就能無視我的感受,把人從我身邊攆走,我的國師大人真是辛苦啊!」
眼看宣明滿臉怨怒,金蘭趕緊出聲,「大人也是為了陛下著想。」
宣明听了,一陣大笑,笑過之後,站起身,進入內室。
金蘭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敢煩她。
宣明關上門窗,趴到床下,拉出沉重的箱子,取出玉海濤送給她的物品,仔細的摩挲。
寂靜的室內,她像個神智不清的病人,不停的自言自話,一顆心起起落落,想哭又想笑。
每個人都說玉海濤做的一切是為了她好,但什麼對她是好的,他真的知道嗎?為什麼他給的,她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