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梟將 第九章
她七歲對父親便去世了,母親帶著她和弟弟艱難度日。
十二歲時她入宮為婢,每月微薄的例銀都辛苦贊下,寄回給遠在家鄉的母親和弟弟。如今,她將出宮,弟弟也已經十六歲了,可母親竟然病危……
且不論她能不能得到公主的準許返鄉探虧,只看這封信上注明的日期—遠在二十天前,便知道即使她現在趕回去,也為時已晚了。
一個病危的人,是不可能拖過二十天,甚至是更漫長的等待……母親……應該已經和她永別了。
去年底,弟弟娶了妻子,已經另立門戶,如今母親又可能已病逝。
突然間,她仿佛變成了孤苦無依的人,就像是一片葉子,孤零零地隨風飄移,連埋葬自己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也不知道在房內獨坐了多久,突然听到外面一陣喧嘩,是公主回來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急忙出去迎接,只見公主一臉喜色,面頰泛紅,顯然是醉了,兩個宮女攙扶左右,卻幾乎攙不住她。
易微塵忙架住她的胳膊,低聲吩咐,「給公主備茶,用那壺昨天才徹了一次的碧螺春。」
岳雲霓笑嘻嘻地說,「微塵,還是你會伺候,今晚我不該帶這兩個蠢丫頭出門的,她們只會傻站在一邊丟我的臉。不過你不在也好,听不到我今夭和楚瀾光說的話,你就不會去向父皇和母後偷偷告密。」
「公主,您醉了。」她無奈地說︰「我從未和皇上、皇後告過公主的狀。」
「哦,對了,告密的那個人是絮瑩,她已經死了。」岳雲霓樓著她冷笑,「你知道我為什麼選她代替我遠嫁嗎?因為她總是去向父皇、母後告我的密,我實在很討厭她。不像你……是我的心月復,我當然不會舍得把你嫁到那蠻荒之地了。」
她用力拍了下易微塵的肩磅,又說︰「放心吧,微塵,等你出宮的那一天,我會多給你一筆賞銀的,或者你要是看上了誰,偷偷告訴我,我給你做媒!」
看公主這副豪氣干雲的樣子,易微塵的心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她悵然地垂下頭,沉默著將主子扶回了寢房,又服侍她喝了醒酒茶,更衣梳洗完畢,才將她扶到了床邊躺下。
岳雲霓輕輕哼道︰「微塵,你知道嗎?今天楚瀾光一直沖著我笑,他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我見過這麼多的俊男美女,竟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
「是啊—」易微塵低聲回應,不知道是說給她听,還是說給自已听。
她靠著床架子微微晃頭,「若是有哪家女子能嫁給他,可真是今生最大的福氣了。」
抬頭看了公主一眼,見那雙眸子里滿是奉水般的光澤,她心下完全了然。若說先前還存著一份奢望,此刻卻是完全無望了。
她苦澀一笑忽然轉了話題,問︰「公主,代嫁施南之事……可有定奪了?」
岳雲霓一皺眉,「今天是好日子,別拿那件事來煩我。」
「若是有人肯自請代嫁,公主同意嗎?」
「有人肯?誰肯?這宮里哪個傻丫頭終于想通了嗎。」
易微塵跪在她的腳邊,突然重重一叩首,「是奴婢。」
愣位,岳雲霓好一陣沒有反應過來。「微塵……你……你要代嫁?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你再熬幾個月就可以出宮了,你不是一直等著回家鄉去看望你娘和你弟弟?」
「我娘月前病重,只怕已熬不到我返鄉見她最後一面了聲我弟弟也已娶妻,算是成家立業。家鄉那邊,我已沒有牽掛。既然公主這里需要人代為分憂,微塵……願意代公主遠嫁。」
岳雲霓怔征地看著她,良久之後眼眶一紅,拉起她,把手蓋在她的手上,「微塵,我知道你們心中必然都在罵我自私霸道,為了自己不去受苦,就逼著下人去代嫁。可是……人不為已夭誅地天,在這宮里生活久了,你應該知道這個道理。」
「我雖然平對常罵你,但心中還是喜歡你的,否則我為何算計了這個、那個,偏偏不算計你?遠嫁之事非同小可,你嫁過去,雖然錦衣玉食少不了,卻也要受不少罪。頭一條,背井離鄉,永難回家,你受得了嗎?」
「奴婢願意。」在苧蘿或在施南有什麼分別?她的家早沒了。
岳雲霓見她神情鄭重,並沒有一絲玩笑輕率之意,先是驚訝,直到一個念頭閃過,不禁在心中冷笑一聲。
這丫頭也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吧?也罷,她算是盡心勸過她了,她還如此執意,又何不成全,也解決了自已的麻煩?
想到這里,她用才握住易微塵的手,「那,明日與我去面見父皇請旨,你這毒心意敢當面和他說嗎?」
「公主請放心,奴婢決定的事倍,絕不改變,不會給公主添任何的麻煩。」
她微微勾起唇角,「好,你若是肯嫁,就算是幫丁我一個大忙,你放心,我一定讓父皇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讓施南國的人絕不敢小看你,把你當做真正的公主一樣對待!」
易微塵再次叩首謝恩,雖然明朝就能享受恩寵榮華,但是她的心底卻冷得如寒潭一樣。
她知道自已是太沖動了,如此輕率的決定自已的終身,可那又如何?
反正,她與心中摯愛的親人,已無交集。
她和情竇初開的對象,已無緣分。
以後的人生是什麼樣子,不用經歷,她已可以想像。但哀莫大于心死,她已失了一切希望,生與死,在此時的她看來都淡得像水,冷得似冰,了無差異。
自太子為他舉行的慶功宴月兌身,楚瀾光悠閑自得地走出皇宮,看了眼屬下為他牽過來的馬……笑說︰「難得月色這麼好,不如走走吧。」
沒有人敢說什麼,他的隨行護衛于是逮遠的緩步跟隨。這是他的規矩,沒有他的命令,不許靠他太近。
蚌然夜空中風聲一響,一道黑影落到了他的面前,恰懊隱身在隨從們無法瞧見的角度。
楚瀾光抬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淡笑道︰「你跟得還真緊,我才剛剛回來。」
為了不令人起疑,他緩步走著,而黑影亦在幽暗處緊隨,悄聲交談。
「殿下吩咐我在您回到苧蘿之後就立刻前來,有些事情不便在前線對告知。」
「是啊,前線那里人多嘴雜,熊國志雖然是個莽夫卻不是真的笨,何為遠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要瞞過他們的眼楮並不容易。」他踢了下腳邊的石子,「二皇子那里的情況如何?我輸了他兩陣,總算幫他扳回些顏面了吧?」
那人答道︰「殿下說他那邊的事情您不用擔心,他自已可以處理。只是最近苧蘿的皇帝不知在打什麼算盤?說是想將自已的公主嫁過來,與施南朕姻。您知道,施南已到適婚年齡卻一直沒有立正妃的就只有二殿下了,他很不想應這門親事,可是陛下似乎樂見其成。」
「朕姻?」楚瀾光挑著眉喃喃自語,「難怪今天晚上岳雲霓對我特別殷勤,大概是怕被拉去和親,所以想讓我救她吧?」他又想了想,眨眼笑道︰「這樣也好,逼著他早做決定,明明心中有人,卻在那里玩另一套,累不累啊。」
「二皇子還說,若是您這邊的地位穩固了,他還可以挑選幾個得力的人派過來協助,用起來較能信任。」
「他是不相信我,所以要找個人看著我罷了。」楚瀾光悠然一笑,「隨他吧,這邊的人我的確也用得不是很放心,依我的意思,你過來幫我就好,只怕他會舍不得。」
他又走了幾步,忽然站住,想起……「哎喲,倒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還沒去看那個丫頭。你先走吧,回頭去老地方找你。」
說著,他又囤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已身後的護衛們,「夭色不早了,你們先回去休息,我要找個地方再喝兩杯,就不讓你們陪了。」說罷,他反身就往回走。
而躲在隱密處的那道黑影已經倏然離開,不見蹤影了。
易微塵在得到公主的首肯,回到房間後,只覺得雙腳都是軟的,一下子晃坐在房內的登子上。
她剛才做了什麼?把自已賣掉了?
她忽然很想笑,于是就咯咯咯地笑了出來,而且越笑越止不住,到最後連眼淚都流出來了,也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易微塵,你真的很有種!
憊記得娘怎麼和你說的嗎?
你的名字叫「微塵」,就是說你小得像一粗沙塵。這一生都不可能變成珍珠,你只要安安分分,小心謹慎地做好一顆微塵,任由別人從你身上踩過就好了,這就是你的命啊……
她止住了笑,眼底卻盈滿傷戚,在心底默默說著—
娘,女兒記得您的話,我一直在謹慎地做好我這杠「微塵」,我以前從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可當我第一次想爭取什麼對,才發現這樣的自已有多態哀,即使我今天如此大膽地決定了自己的終身,像是做了反抗,但是我知道,無論走到哪里,我仍是一粗毫不起眼的、
永遠不會被人放在心頭的微塵……沒有光澤、沒有呼吸、無人在意、任人踐踏的微塵……
窗戶忽然響起了奇怪的咚咚聲,像是被人敲響。易微塵抬起沉重的脖子,殊起眼看向窗戶那邊,那個敲窗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她不解地走到窗戶邊。是風聲嗎?如果是宮里的人,應該會直接敲門才對,誰會敲窗呢?
打開窗戶,外面的冷風驟然撲到她的臉上,讓她打了一個寒顫,但漆黑的夜色中什麼也沒有,只有樹枝輕搖的黑影。
是風吹動窗子的聲音嗎?易微塵嘆了口氣,剛要把窗戶關上,忽然迎面見到個黑影,一只大手捂住了她將要發出驚呼的嘴。
「噓—別叫,是我。」
那熟悉的,帶著溫暖氣息的聲音驟然蓋過了冷風,撲到她的耳邊。她征征地看著那鬼魅一般站在窗外的修長身影,不知怎的,眼淚倏然奪眶而出。
「看到找平安歸來,怎麼不笑反哭了?」楚瀾光不解的問,笑眯眯地放開手,又向左右看了看,「你們皓月宮晚上怎沒個侍衛守在宮里?這可不行,萬一我是刺客,一下子就能潛入進來了,你們連抵擋之力都沒有。」
易微塵有想白他一眼的沖動。這個剛剛才像刺客般潛入的家伙,此時卻說得好像很為這里的安全擔心似的。
拿開手,他一下子翻窗而入,模著自已的肚子笑道︰「有點餓了,你這里有吃的嗎?」
她看看他,一聲不響地走出房去,不忘將門關好,過了一會兒,又閃身進來,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有幾塊不知道她從哪里弄到的點心。
他看到點心時眼楮都亮了,也不管手干淨不干淨,拿起一塊就往嘴里塞,「那天在皇上面前不好和你打招呼,還想著下回見面要好好和你說說話,可怎麼今天設在夜宴時見到你?被罰在宮里千活了?」
楚瀾光就坐在床邊開開心心地吃著那幾塊點心,嘴里含含糊物地和她說著話,她則站在一邊專注地望著他。
他突然的出現,攪亂了她自以為平靜的心湖,而他依舊熟悉熱絡的招呼,仿佛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不曾變過。可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終于將那幾塊點心吃完,楚瀾光滿足地拍了拍肚子,「宮里的晚宴雖然熱鬧,但根本設工失吃東西,那麼多的文臣武將,非要和你說話,卻又不得不打點起精神應付,實在讓人倒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