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錯之棋子皇後 下 番外 晏後若水(二)
直到進了長生宮後,服侍的女官前來,她才知道為何當時百官反應如此之大,甚至有人諫言阻止。
原未巳慎思為太子時,就有太子妃,技照慣例,應該由太子妃直接升格為後,但他卻為了她破例。
這個消息,在她冰冷的心底,徐緩地拂開一條縫隙,她忍不住的想,皇上待她是有一些情意的。
她在晏府,像是空氣一般,沒有人在意過她的生死,沒有人注意她的感受,可是,他待她是有些不同的呢。
初識情滋昧的她,面對博聞廣識的巳慎思益發傾心,而他幾乎夜夜造訪長生宮,她成了唯一被寵幸的後妃,盡避不曾听他說過一聲愛,但她相信,自己在他心中肯定是與眾不同的。
直到一日,她特地熬了甜粥,送到金闊宮,御書房內,皇上和國舅的交談戳破了她以為的幸福,再次證明,沒有人願意正視她的存在。
「所以說,如此一來不就可以制衡孔家?」
「國舅說的是,迎了首輔的千金為後,朕幾番流連長生宮,必會引起孔氏之派注意,就讓那兩派人各自廝殺,省得朕麻煩。」
「皇上說的是什麼話?這是朝堂爭斗,豈能以戰場上那一套來處理,讓兩派人馬對陣不見得是好事,甚至會大傷國家元氣,皇上也得適時斡旋,還有柳家那一派,皇上也要適度安撫,如此一來,可以抵梢一些重臣的勢力,又能改善這三大派系之問的嫌隙。」
「麻煩,還是邊境好,我寧可回邊境去。」
「皇上……」
晏若水站在御書房外的廊道上,漂冽寒風吹得她一身華麗錦裘作響。
「娘娘?」身後女官輕喚。
「要請人通報皇上一聲嗎?」
「不了……回宮。」她回頭,神色不變地吩咐。
沒有人能看穿她面無表情下,藏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她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晏若水這個名字和身分。
因為她是首輔千金,才要利用她來牽制孔氏一派,也讓原是太子妃的孔家千金,最終只落得一個貴妃封號。
真是可笑啊,原以為他待她是有情意的,豈料,她終究是個棋子,是父兄的,也是他的,沒有人正視她,沒有人需要她。
坐在奢華輝煌的長生宮內,她淡淡揚笑,第一次,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
懊痛……她好想念鳳仙……她需要一個人模模她的頭,告訴她,不要緊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可這長生宮卻和首輔府一樣的冰冷,盡避她不再是丫鬟,盡避她的身旁有數十位的宮女為伴,可是,她己經不知道怎麼相信人,也不知道該如何與人攀談。
終究,她還是獨自一人。
從此之後,晏若水成了個安靜的皇後,就算巳慎思來到長生宮,她也不再如以往那般熱切期盼,她靜得像一池冰凍的水,靜蟄在這華麗的宮殿中。
直到得知自己懷有身孕,她臉上終于浮現淡淡笑意。
她輕撫著肚皮,為了這新生命而歡欣不已。就算天底下沒有半個人需要她,但這孩子總會需要她的,對不對?
終于,她可以擁有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孩子。
不管是男是女,她都會好生疼惜。
她滿懷希望地等待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再苦的安胎藥她也能一口飲下,只要是對孩子好的,她什麼都願意做。
然而,事與願違,她產下了死胎。
「怎麼可能?」產後,她虛弱問著御醫。
「那孩子明明就在我肚子里,偶爾會踢著我,怎麼可能會是死胎?!」
「回娘娘的話,這……恐怕是因為你喝下催胎藥。」御醫誠惶誠恐地跪下。
她膛圓水漾美目。
「什麼意思?」
「下官切脈發現娘娘誤飲了催胎藥,而且此藥凶猛,恐怕從此以後娘娘再也不能生育了。」說到最後,御醫己經跪伏在地。
霎時,陣陣雷響炸在她的耳邊。
她不能生育了……她不在乎孩子能為她帶來什麼富貴榮華,要的只是一個可以陪伴自己的孩子,為何連這麼簡單的夢想也不肯成全她?!
「給本宮查!本宮要知道為何安胎藥會變成催胎藥!」她聲嘶力竭地吼著。
以往,她總是安靜不出聲,因為她只想在這里安靜地過完這一世,然而有人膽敢殺害她的孩子,她又何必心存一絲良善!
盡避巳慎思一登基就宣布禁止後宮再有私下處決的情形,不管皇族還是宮人犯罪名位各由不同官人處置,但那時他御駕親征,朝堂由晏灼寧掌權,晏若水更是後宮之首,不梢幾天便查出被柳淑妃給收買的御醫,當場斬立決,也活活將柳淑妃杖責至死。
她沒有一絲憐憫,滿心的仇恨無法捎除。
她恨,她無心爭寵,為何連她的孩子都不放過,恨皇上無心于朝廷,每逢戰事便御駕親征,更恨自己無法保護孩子。
「娘娘,依臣所見,那楚嬤嬤無故沒了蹤影,這事肯定也與她月兌離不了干系,得將她一並查辦才成。」
事後,她父親特地踏進長生宮,要她斬草除根,以防她杖責了皇上最疼寵的柳淑妃,會害得自己失寵。
「查呀。」晏若水冷若冰霜道。
查了又如何?能還她一個孩子嗎?
「還有柳淑妃那孩子,娘娘何不干脆領于膝下,如此一來,才能穩住娘娘在後宮的地位。」
她撇唇冷笑著。
說到底,父親為的還是自己的地位……無所謂了,她既然逃不出,那就隨便吧。
當晚,女官將柳淑妃之子帶進長生宮。
她瞧也不瞧那孩子一眼,打發給女乃娘照顧,但夜里卻一直听到那孩子的啼哭聲,惹得她心煩意亂,終究忍不住要人將孩子帶到跟前。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冷聲問。
「回娘娘的話,殿下也不知怎麼了,就是不肯喝女乃。」女官愁著臉道。
晏若水冷冷地瞪著她懷里的孩子。
「抱過來。」
「是。」
她將孩子抱進懷里,只覺他五官生得極俊,小嘴不斷地張閨,然後他的小手突然抓住她指頭,那一瞬問,像有道電流竄進心坎里,她忍不住地看著他。
「娘娘,御醫說殿下未足月出世,得好生調理身子才成,可殿下卻不肯喝女乃,一連換了三個女乃娘都是如此,奴婢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晏若水付了下,道︰「抱著他。」
「娘娘?」女官不解地抱過孩子,正以為皇後心冷至此,不願好生照料九皇子時,卻見她輕解衣衫。
「過來。」晏若水淡聲命令。
女官趕緊將孩子遞給她。
像是聞到女乃香昧,餓得發慌的九皇子一含住,便用足力氣吸吮著。
「痛。」晏若水微皺著眉。
見狀,女官笑逐顏開。
「娘娘,殿下肯喝女乃了。」
晏若水瞧他狼吞虎咽,心里油生出一股暖意,那是一種很陌生的情感,但卻又像本來就存在她心田之中。
待喝足女乃,孩子便滿意地眯起眼,偎在她懷里昏昏欲睡。
晏若水直瞅著他。盡避他不是她的孩子,但他是無辜的,一切皆與他無關,她又如何忍心將後宮斗爭的仇恨算在他頭上?
「娘娘,殿下還未起名呢,娘娘要不要替他起個名?」
她垂睫付了下,淡聲道︰「九蓮。」四星九蓮,天子之尊,想保護這個孩子,就是讓他登上帝位,如此一未,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他。
她失去一個孩子,而這孩子就當是老天彌補她的,她會好好地疼他、愛他,把他當成親生兒子。
當晚,九蓮就睡在她房里,有他相伴,她睡了一場安穩的覺。
但他並非每夜都乖乖入睡,有時一折騰起來,哭啼不休。
她總把他抱在懷里,輕柔地哄著。
「乖……九蓮乖,娘的心肝寶貝,不哭喔,優愁給娘,難過給娘,淚水都給娘,你不哭……」
說來也奇怪,當她這麼哄著,他仿佛听得懂,還真乖乖地閉上嘴,再經她一逗弄,便笑咧還未長牙的嘴,惹得她也染上笑。
她總是將他帶在身邊,听他牙牙學語時喊出的第一句話是娘,她牽著他一步步地學走路,每走一步便笑呵呵地撲進她的懷里,他讓她嘗到了身為人母的喜悅。
她是疼他的,打從心底愛著這個孩子。
然而,每逢九蓮的生辰,她的心緒總是不穩,只因他的生辰便是她孩子的忌日,會教她想起那可憐的孩子。
筆而,她從不肯替他慶生。
等九蓮三歲時,皇上班師回朝,她向他請求,編派武太監貼身保護,為的就是要確保九蓮可以安全無虞地長大。
筆上監于柳淑妃一事便允了她的請求,適逢九蓮的生辰,皇上頭一次替他慶祝,就見他討喜地一句句喊著父皇,讓皇上開心不已,將他抱進懷里哄著,那一幕讓孔貴妃不滿至極,也讓她感覺她心里有股一再壓抑的怒火就快要爆發。
必到長生宮時,九蓮早己倦極入睡。
她坐在床邊看著他,他的睡顏非常可愛又惹人憐愛,但不知怎地,她卻突然覺得這張臉極為可憎。
如果當初死的是他,那麼她的兒子現在該是由她陪著一道慶賀生辰,然而他的母妃卻害死她的兒子……她知道,這些仇恨與他無關,她真的知道,可是——
「娘娘!你在做什麼?!」入殿欲服侍她寬衣的蘇璘急聲阻止。
她驀地回神,這才驚覺自己竟雙手掐住九蓮的頸項,而他早己情醒,嚇得膛圓眼,坑都不敢吭上一聲。
她趕忙放開手,瞪著他己印上她指印的頸項看,而他開始放聲大哭。
「娘娘……」蘇璘走向前,小心謹慎地看著晏若水。
「把他抱走。」她急忙起身。
天啊,她在干什麼?她瘋了嗎?她竟然想殺了他……
「娘娘?」
「把他抱走!」再讓他待在身邊,誰知道何時她會抿滅人性殺了他。
她怎能如此?他是無辜的!
在她的命令下,蘇璘將九蓮抱到偏殿照料。
慢慢的,九蓮長大了,她看得出他羨慕著孔貴妃和巳太一的母子相處,想從她身上得到幾許母愛,她也想給,可深植在心的仇恨纏住她的手腳,就算想,她也給不了,只能疏離著他。
直到他十二歲生辰前,她失手拿著燭台碩傷了他,她才確認自己的心生病了,為了保護他,她只能將他遷居到福緣殿,讓宮女們照料。
此後,她更不願見他,唯有宮中慶典時,才會與他踫頭,而他也逐漸成長,盡避臉上抹滿笑意,她卻看得出這孩子變了,他己經知道她是他的殺母仇人,恨著她,也不再向她討取絲毫親情,一如當年的她不願向父親渴求溫情。
他的心和她一般,病了。
可她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她能做的,唯有用自己的方法保護他,讓他在宮中不受半點傷害。
直到東甲回報,她才得知,原來向皇上告假離宮的他人跑去映春城,甚至阻止東甲等人殺害楚嬤嬤。
她百思不得其解,他應該比她還清楚事情的嚴重性,然而他依舊決定放楚嬤嬤走。
綁來他終于回宮,並特地到長生宮見她。
她直睇著他,突覺這孩子不一樣了,看著她的目光不再有恨,更沒有任何算計,他突然掀袍,雙膝跪下。
「母後,求你幫我。」
她怔仲地看著他。這從來不曾求過她的孩子,竟如此卑微地請求她的幫助,更教她不敢相信的是,她在他的眸底瞧見渴望的親情,他竟在向她討取一份愛……她以為這孩子是恨她的。
傻孩子,何須求她,只要是他所願,她必當傾力相助的。
「所以,這全都是你的功勞。」說完長長往事,晏若水吁了口氣,看向梁歌雅。
「如果不是你,那孩子斷然不會接受我這個母後。」
而梁歌雅早己淚流滿面。
她以為母後的情冷性情是天生的,可想來她也真傻,這天下怎會有人天生冷情,若非環境造成,怎會有人無感自己的情緒。
「你哭什麼?」垂睫瞅著她,晏若水抹去她頰邊的淚。
「沒什麼好哭的,我己經萬分感謝老天,讓我和九蓮得以相認,如今你又添了皇孫給我……這己足夠。」
「母後……」她以為自己是棋子,可沒想到母後的處境卻比她還要艱難。
「我早己不渴望愛,如今有你和九蓮、小雅蓮便己足夠,我這一生沒有缺憾了。」
「如此說來,朕可真是負了你。」
門突然打開,晏若水才驚覺巳慎思和巳九蓮就在門外,她神色難得微慌道︰「太上皇和皇上怎會在外頭?」
「本來要進來,可听你說起過往,朕父子便在外頭听著。」巳慎思緩步走進。
「不過隨口說說,太上皇可別擱在心上。」說著,她將孫子擱在床畔,讓媳婦可以騰出手抱住,隨即起身。
但一起身,許是久坐腳麻,她踉蹌了下。
霎時,有四只手將她扶住,她抬眼望去,一個是她兒子,一個是她曾經傾心又將她傷至心死的夫君。
「母後,小心。」巳九蓮抓著她的手,滿臉擔優,魅眸微微泛紅。
「不礙事。」她淡淡揚笑,拉開他的手,卻發現還有另一雙手環抱住自己,如此親密,教她極不習慣。
「走吧,朕扶你到偏殿坐著。」巳慎思不容置詠的扶著她。
「別擾著小倆口說體己話。」
她雖然感覺不自在,但還是由著他。
兩人來到偏殿,早有宮人在茶幾上布上熱茶和一盅熱食。
「你可知朕為何要冊封你為後?」才剛扶她在錦榻上坐下,巳慎思便發問了。
「不就是要制衡孔家。」
「不,朕是那時在首輔府上,看見你穿了一雙破鞋才對你留了意,朕忍不住想你這假扮丫鬟也未免太用心,就連鞋都如此講究……朕推想你在首輔府過得不好,怕你進宮又被人欺,才冊封你為後。」
晏若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朕還知道你是故意要把酒灑在朕身上。」巳慎思低笑,手擱上隔在兩人面前的茶幾。
「是嗎?」她淡笑。
她那拙劣的手法,他就算識破,她也不覺得奇怪,教她震驚的是,他竟是為了保護她才立她為後。這話就算是謊話,也讓人開心。
巳慎思掀開熱食的盅蓋,飄出淡淡甜味。
「朕一直以為你對朕沒有半絲情意,後來有一天你的女官送來這甜粥,朕才知道你是對朕有情,可待聯想待你更好時,你卻冰冷得讓朕不想待在宮中。」如今想來,才知道是陰錯陽差。
他沒想到,她竟會听到他和國舅的談話。
晏若水怔怔望著他手中的甜粥,懷疑自己是在作夢。
「嘗嘗朕的手藝是不是如你那般好。」巳慎思拿起玉調羹,舀了口吹涼,不容抗拒地喂著她。
「好吃嗎?」
她未語淚先流。
「若水,朕虧待你了。」他緊握著她的手。
他是天生武將,厭惡朝堂上的紛擾,甚至無心打理,才會將禍事延至下一代。
晏若水搖了搖頭。
「太上皇未曾虧待過若水,若水一生孤寂,原以為會如此到老,然而如今得知太上皇的情,還有九蓮、歌雅為伴……這一生己經足夠。」
原來是她把心封閉得太緊,太怕受傷,未曾查明便遷自下定論,才會讓彼此越離越遠。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終究一無所有,豈料原來她早己擁有一切,只是不曾發覺。
「不夠,朕還在想,改日帶你到映春城,讓你看看那里的風光,咱們一道踏雪,再也不管這宮中瑣事。」
「好,太上皇在哪,若水便在哪。」
「就這麼說定了。」
「嗯。」她輕聲應著。
許久以來己慎思這才又一次瞧見她唇下的小小梨禍,那般惹人憐愛的甜美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