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婢 第十三章
她的眼神已變得迷亂,唇上、鼻前都是他的氣息,在這一刻,她己當自己是他的人了,恨不得可以隨時為他去死。
但他的這句話敲進她心里,又讓她一下子從美夢中驚醒,她知道他必是一直對她有懷疑,也許,還猜到了些什麼?
說還是不說?她咬著唇,快速在心中權衡著利弊。
說了又能怎樣?他能與聖旨抗衡嗎?不說……她至少還有留下來的可能。
于是,她咬緊牙關道:「爺不用多想了,奴婢沒有什麼天大的事可瞞您。」
殷玉書望定她,似是要一直望到她的眼里去,恨不能望穿她的心。
一陣默然後,他在心中輕輕一嘆。罷了,不逼她了,她不說自有她的苦衷,反正他已承諾夭大的事都會替她做主,這不是一紙空談。
這丫頭,生來注定是要牽扯他的五髒六肺,他既已抱住她,就不是為了放手。
這晚,他牽著她的手返回殷府,她有諸多羞澀顧慮,本不敢這樣大膽地和他在街上牽手同行,但他卻說月色很好,只有並肩同行才能一起品賞月華的美妙。
「那天你給我續的半閱詞中,我最喜歡那一段「莫笑天宮多歧路,且看長歌踏千山。駕青鶯。自上九天攬月還。」……以前我不知,原來一個姑娘家竟也會有這樣的豪情。」
听他重提那件事,薛琬容還是很不好意思,「我只是胡寫的,其實那不是我的豪情,那是我眼中爺該有的樣子。」
「讓你這樣一說,我還真怕自己會辜負了你的期望。」殷玉書笑道。「等日後回了越城,總算有人能和我一起讀詩寫詞了。自從鎮守越城後,書卷
上的事情我疏懶了很多,總覺得都不是一個軍人該做的本分。
「可是爺看上去很有書卷氣,第一眼見到爺的時候,我還以為爺是應舉的世家公子。
「這麼說來,你分辨人的本事實在很差。」
「是嗎?奴婢倒很慶幸當初在危難關頭,向爺求救,否則今日的我,也許就是這青樓女子中的一名了。」
他輕嘆道:「是啊,世間的緣分總是難測。原本我回京的路線不是走那里,是因為中途遇雨、橋梁被沖斷才臨時決定改道……這大概就是天意了。
「爺這輩子……讓您最為難的事情是什麼?」
殷玉書想了想,「還記得你曾和我說過的官場之道嗎?」
「奴婢不過是信口胡說的。」
他搖搖頭,「不是信口胡說,若非在官場歷練過的人,未必知道這樣深刻的道理。官場無知己,你說的對,在這官場之中人人都戴著面具過日子,今日與你把酒言歡的密友,明日就有可能是陷害你銀檔入獄的死敵。若說我有為難之處,就是我身處官場之中,也不得不戴著面具過日子,與人交心、傾身交托……只是詩書中的文人之夢罷了。」
薛琬容不解地問:「諸葛及漢庭,難道不是爺可以交心交托的人嗎?」
「他們是我的屬下,有些話不便和他們說得太明白。主子與屬下之間最好不要太密切,若密切到如同摯發般親近,很多事就不好盼咐他們去做了。」說到這里,他望著她忽然一笑,「好在現在有個你了,我的心里話也可以有人听一听。」
「我?我沒有本事為爺分擔那些天大的愁事……」
「不需要你分擔什麼,你只要坐在我身邊,靜靜听我說就好了。」
他的每一句話,她听來都感動莫名,她何德何能,竟能得他垂青?
她心中頗多羞愧,昨夜思來想去的逃跑計畫,就此也算是付諸東流了。
可一想到自己的身分,她便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他察覺到了,低頭問:「是不是穿得太單薄了?我倒忘了讓他們多給你備一套衣服。現在穿這身衣服回府去,是有些不妥。」
「沒事,我悄悄回房去換,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的。」
安靜的夜幕下,突然響起疾風勁雨般的馬蹄聲,遠處有一人飛騎而來,馬還未到跟前,聲音已至——
「是爺嗎?請速回府」
兩人同時一震,听出那是諸葛涵的聲音。
再下一瞬,他已經跳下馬,一邊行禮一邊焦急地說道:「可找到爺了,府中出事了」
堂堂鎮國將軍府能出多大的事,竟讓諸葛如此驚慌失措?殷玉書沉聲問:「出什麼事了?」
諸葛涵看了眼站在旁邊的薛琬容,低頭回答,「老夫人今天晚飯之前突然上吐下瀉,府中大夫診治說像是中毒了,如今連太醫都已被請到府中急救,老將軍急得到處找爺和……這丫頭。」
「找琬兒?」殷玉書飛快躍上他騎來的那匹馬,困惑于父親的命令,「這件事和琬兒有什麼關系?」
「因為老夫人在晚飯前只喝了一碗湯,從廚房主事到府里的丫簑都是府中的老人,只有琬兒是新人,卻接觸到這碗湯,而且,據說這湯還是她一手促成,老將軍知道後大為震怒,說一定要拿她是問。」
「胡鬧則殷玉書听了神情更加陰冷,向一臉震驚的薛琬容伸出手,「跟我回府澄清這件事。」
「爺,這件事真的與我無關……」她沒想到這麼一會兒工夫府內就出這樣的大事,但她不曾有過害人之心。
他皺緊雙眉,「我說過,天大的事有我為你頂著,你還不信我嗎?跟我走則
她咬緊朱唇,將手遞出去,被他一下子拉上馬背。
這是第二次與他共騎了,可這一次的未來路途卻比上一次更凶險,她仿佛已經看到烏雲重重,如黑幕般遮天蔽日地向她壓下來——
當殷玉書帶著薛琬容回到鎮國將軍府時,府內所有的家丁婢女都已聚集在老夫人的院外,探頭探腦地看著里面的動靜,人人都在竊竊私語。
他站在眾人背後,朗聲道:「我殷家幾時變得這樣沒規矩?難道你們都無事可做了嗎?」
大家听到聲音,嚇得一邊回身跪倒,一邊又都偷偷覷著他身邊的琬兒,那眼神分明在說——凶手總算是抓到了。
殷玉書不理他們,拉著她就往里走。
臥室門前,幾名大夫在那里低聲商討著老夫人的病情,一見他回來了,連忙行禮道:「將軍回來了。」
「我娘病情如何?」他開門見山的問。
太醫院的首席龔太醫搖了搖頭,「老夫人中的這種毒……慰老夫愚鈍,不知其名,所以無法解毒。現在毒入心肺,只怕是……」
「把那丫頭給我抓起來。」
一聲厲喝從門內傳出,薛琬容只覺手臂一疼,剎那間已被殷玉婷惡狠狠抓住。
「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我娘與你有什麼仇怨,你竟敢下毒害她?」
薛琬容急忙解釋,「我與老夫人今日才初見,怎麼會有仇怨要害她?」
「若不是你,還能有誰?」殷王婷一臉淚痕,忽然被人重重在手腕切了一掌,她忍痛松了手,定楮一看更是大怒,「大哥!你居然還袒護這丫頭?!你知不知道娘被她害得多苦?」
殷玉書臉色鐵青,「你有證據是琬兒下的毒嗎?若沒有,便是誣陷她的清白。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豈容你們私刑逼供?」
殷若城站在房門口怒道:「玉書,你讓開!這丫頭縱使不是下毒之人,也必與下毒之人有牽扯。我殷家基業上百年,府內都是世代家奴,從沒有出現過這種事,只有這丫頭是半路領來的,身世不清不楚,還死纏爛打地跟在你左右,沒準就是為了今日這件事」
他向來尊敬父親,此時仍隱忍著脾氣,躬身說:「爹,您一向英明,不要在這件事上失了判斷。琬兒雖然是我半路收留,但絕算不上什麼死纏爛打。
至于她的身世,不過是個可憐的孤女,有什麼不清不楚?她若是下毒之人,還會堂而皇之地在府內等著大家對她這樣喊打喊殺嗎?又有什麼人會在這時派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對娘下毒?就是毒害了娘,又能得什麼好處?」
殷若城盯著他道:「玉書,你不反問我,我也不問你……你肩膀上的傷是怎麼來的?昨日在林萃街上又為何會連殺三個人?你以為這些事你不說,我就當真不知道了嗎?做父親的是希望兒子有獨當一面的本事,你若為君為國,就是捐軀沙場爹也絕無怨言,還要為你驕傲,可你近來樁樁件件都遮遮掩掩,爹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你難道沒想過,在這個當口這丫頭忽然冒出來,不是巧得太離奇了嗎?
「說不定對方就是料定你仁慈之心,派了這麼個小丫頭來施煙陋之計,就為了斷我殷家的根基。」
薛琬容听完老將軍的這番嚴厲指責,知道此時自己已是百口莫辯,她轉而去問龔太醫,「我听說聖露丸可以解百毒,不知道這種毒能不能解?」
他搖頭道:「聖露丸可解百毒只是謠傳,但這種東西連太醫院都沒見過,現在一時間要去哪里找?」
她咬咬牙,「前些日子被抄家的薛師通府內,就藏有一枚聖露丸。若是被抄家的逆黨,只怕府內財物都在刑部等待入庫呢。」
殷玉書立刻轉身拉住她,「你和我現在就去刑部。」
「玉書!你去,把她留在這里」殷若城急喊道。
他當作沒有听見,拉緊琬兒的手疾步就往外走,但大門口忽然來了浩潔蕩蕩的一大群車駕馬隊停駐,檔住了他們的去路。
他站定後,吃驚地看著從鵝黃綢鍛馬車上走下來的中年男子,驀然跪倒,「微臣參見陛下。」
原來來人竟是耀陽王朝當今的皇帝。
安慶帝快步走來,伸手握扶他,關切地問:「平身吧。月關听說你娘不幸中毒,現在事態如何了?」
「有勞陛下親自過府垂詢,微臣實在愧不敢當,家母所中之毒連龔太醫都說束手無策。微臣听說之前從薛師通大人府內抄家得了一枚聖露丸,據聞可解百毒,正準備拚卻官職性命去和刑部討要……微臣知道這件事必定觸犯國法,但事出倉促,只為救母,實在顧不得規矩了。」
安慶帝一笑道:「看來朕是來巧了,你若是去了刑部必然要撲空,因為這枚聖露丸現在不在刑部,而在朕這里。」他一回手,身後便有人遞上來一方玉匣。「當日許大人抄了薛府後,這枚聖露丸便暫時收歸刑部,恰逢朕那幾日身體不適,刑部就轉呈宮內要讓朕吃了養病。只不過朕覺得這東西太過珍貴,不想隨意吃食,就放著沒用,今天總算能物盡其用了。」
殷玉書欣喜若狂地說:「陛下對殷家的厚待,微臣粉身碎骨亦難報君恩。」
他連連擺手,「比起你們殷家一門上下數代為國鎮守邊關的辛苦,這一枚小小的聖露丸又算得了什麼?先不要和朕在這里寒喧了,救人要緊。」
安慶帝將玉匣放到他手中,殷玉書便急忙奔回母親的臥室。
此時,殷若城听說皇帝親臨,也急忙率府中家眷出迎,君臣見面,少不了一番見禮、安撫和感恩之詞。
薛琬容在旁默默看著,心中萬般感慨。今日之事,不知是不是一場輪回?
老夫人突然中毒,不知是誰暗中陷害,卻偏偏恰逢她去廚房端湯,于是就成了代罪羔羊,可最終能救老夫人一命的,也是她家傳的靈藥聖露丸。
這枚聖露丸是她娘當年陪嫁過來的寶物,據說用了無數珍貴拿藥制成,效用可達五十年。娘曾想將這枚聖露丸當作她日後的陪嫁,卻不料還不到二十年就已物是人非,聖露丸卻變成了逆產,成了其他官吏孝敬皇帝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