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座好佛心 第六章
東方紫在京城成親一事簡直是轟動江南,令多名閨女心碎。
他年輕有為,不好,位列吏部,但職位可比吏部之首還要高,皇帝老子給的特權更是洋洋灑灑,再大的官兒都得看他的臉色,要風就是風,要雨就是雨,存心攀附的人多如過江之,皇帝就這麼半路殺出來,攬他進了自己的龍門,令他成了額駙。
而對揚州的東方家而言,這是老天給的一個大禮,所以府內喜氣洋洋,早早就派人去城郊確定新人的馬車是否到了,再快馬奔馳回報,門口備了鞭炮、掛上喜幛紅彩,長居江南的王公貴族們所送的新婚賀禮,也已安置在廳堂。
東方雷與兒子東方紫不和早是公開的秘密,這次東方紫在京城大婚,老父亦沒有北上,對外說是妻子身子微恙,不適遠行。
但其實,傳聞這樁婚事乃是東方雷數月前特意向皇上請托指婚的,因為怕在皇宮上演父子變臉咆哮的戲碼、貽笑大方,這才刻意沒去的。
同樣地,一對新人雖在今日返回,可東方家補辦的喜宴卻在前兩日,當時大開筵席上百桌,話說得客氣,說是今日要讓風塵僕僕回家的一對新人好好休息。
不過眾所周知,東方紫對這種交際筵席一向沒興趣,東方雷若是大肆辦席宴客,父子心結恐再添一樁。
雖是冬日,但江南的氣溫要比京城暖多了,雖然也涼涼的,可天朗氣清,也很宜人。
東方府門前,幾名僕佣急急的將紅色長毯鋪在地上,再分立兩旁,態度恭敬地敬候皇格格的到來。
乍見這等大陣仗,筠兒的心怦怦狂跳,幸好一看到身旁的東方紫,他緊張的心就安定下來。
好配啊……奴僕們低頭微微躬身,但眼楮都忍不住偷瞄,瞧見清靈嬌美的格格與豐神俊朗的主子走在一起,皆不由得在心中贊嘆是一對璧人。
新房絕對是豪華的,眼前所見的所有家飾都有雕漆鈿螺、百寶瓖嵌,就連銅鏡後方也瓖了金銀象牙。筠兒听下人說,不管是衣物首飾還是梳妝鏡台、衣櫃,都是新添置的,為了能讓她感到舒適,但……會不會太奢華了?
東方府的規模極大,假山流水、亭台樓閣處處都見華麗精琢,只是一回府,東方紫就忙得不見人。
即使身為少福晉,但府里有長輩在,她打算直接去跟公婆敬茶,于是請來總管帶路,沒想到──
「呃……可是爺有交代,讓少福晉小憩,不許叨擾。」
「他想太多了,坐馬車怎麼會累呢?」她溫柔的道。
一身素藍袍服的老總管一笑。看來爺討了一名親切可人的金枝玉葉做福晉,而非頤指氣使的千金格格。「老奴明白了,少福晉請跟我來。」
老總管示意門前的丫頭去通知二老,隨即帶著筠兒穿過亭台、曲廊,來到長輩們住宿的獨立門院。
就算是媳婦,畢竟也是皇家格格,此時二老已在廳堂候著。
令筠兒頗意外的是,公公東方雷是光精湛的老者,年約六旬,雙鬢斑白,而雍容華貴的福晉看來就相當慈愛,一雙含笑的眼眸里毫不掩藏對她第一眼的喜愛。
「筠兒參見阿瑪、額娘。」她上前行禮。
「怎麼只有你?你丈夫人呢?」老王爺馬上不悅的開口。
福晉瞪了丈夫一眼,卻也不忘給老總管使個眼色,老總管立即明白的要所有奴僕退了出去。
因為王爺只要一火大,什麼話都藏不住,管他什麼天大的秘密……
福晉一見下人們退了出去後,這才苦口婆心的勸慰,「紫兒不在不是預料中的事嗎?難道你期待他有了媳婦兒就會乖乖在家?」
「又去賣命了?要說幾遍他才听得懂?不該拿自己跟別人的生命開玩笑!家里是貴族又經商,除了鹽業、茶、米、水產、絲綢規模龐大外,自有的船隊要壟斷其他買賣易如反掌,夠他吃撐好幾代。」
一連幾個月沒見到兒子的東方雷大為光火,吹胡子瞪眼的放炮還怒極拍桌。
「他有幾條命?不管是我阿瑪還是東方家的老祖先和我,我們那麼辛苦的做生意,經營那些鋪子是干啥?難到是讓唯一的男丁到外頭賣命嗎?」
「王爺,別嚇著格格,她才剛入門啊。何況各行各鋪的大小事都由掌櫃負責,統籌協調一事及年一期的會報,紫兒也有看啊,事業還是會傳承下去的。」福晉安撫的勸著。
怎奈老王爺脾氣就是大,忍不住說話酸兒子,「那又如何?他做的大多是水里來、火里去的賣命事兒,旗下多名密探分布江南,很行嘛!」
「有錢有權好辦事,兒子主控南方大權,其他各店鋪總得賣個面子,在處理一些相關事宜時的確好辦多了,也少了危險。」福晉就事論事的說。
「有嗎?以為奉皇命討了個媳婦進來,他就會像個平凡的兒子或丈夫好好做事、早早回家,結果現在人呢?反正他就是要忙到口吐白沫、鞠躬盡瘁而亡就是了!」東方雷用力拍著胸部,氣炸了。
「覆巢之下無完卵──」
「閉嘴!他這麼擔心國事,不是易老,是易死,所以老子我早將棺材跟陪葬品都備齊了。」老王爺氣呼呼的朝妻子咆哮起來。
一提到這事兒,看似慈祥溫柔的福晉也火了,不遑多讓的將嗓子也拔來,「你嗓門大也一樣,易傷喉!不是跟你說了媳婦剛進門?你這樣會嚇到她。」
筠兒簡直呆住了,沒想到兩位老人家竟當著她的面吵起來。
說來說去,老王爺還是氣兒子心不在家里,只在皇帝身上,再回想東方紫在她皇阿瑪面前直接要皇阿瑪別說太多廢話的狂妄,她大概可以明白這股脾氣完全是血緣來的。
福晉見媳婦兒呆愣住了,一臉愧疚,「筠兒,你可要多包涵,你這阿瑪冥頑不靈,日後別來見他了,反正他也孤僻得沒人想理。」
東方雷一听,氣憤得又要情緒失控了,「你這個死老太婆──」
「阿瑪,喝秦茶順順氣兒,別傷了身子。」
驀地,一杯微溫的茶送到老王爺面前,他一愣,抬頭一看,還是一張清純動人的笑臉,他不得不咽下一肚子還沒吐完的苦水,將茶接過手,啜了一口。
筠兒將另一杯茶再給了福晉,福晉也尷尬的接手,「你快坐下,站那麼久。」
「是。」筠兒柔順的在一旁鋪了軟墊的椅子坐下,目光清澈的看著臉上還有余火的老王爺,「阿瑪,你跟紫兒……」她忽地一笑,沒料到東方紫竟有這麼可愛的小名。「你們有子女父母的親緣,這是修了幾世才有的福分,苦將時間浪費在生氣上?」
「我火大啊!心中這把火就是消不掉。」東方雷放下杯子,用力的拍打胸口。
筠兒沉靜一笑,「佛法稱這把心中火為‘瞋’,能燒功德林,損人不利已。」
「你別給我念經。」平時听妻子碎碎念就夠了,他馬上揮手,要她別念了。
「呃……是。」她還真的要開始念呢,但見老王爺還是氣呼呼的,她換了另一個方式。「那麼……阿瑪,願意保家衛國,這應該是阿瑪的福氣才對,您怎麼還發火呢?」
東方雷蹙眉不語,這原因的確就連福晉也不明白。
此刻,東方紫在得知筠兒竟然獨自來見他父母後,急忙也趕來,走到門後,正好听到她的問話,腳不由自主停下來。
她一臉認真的看著老王爺又道︰「阿瑪現在是大鳥,可大鳥有天會老,小鳥呢?屆時保護不了大鳥不說,當他也有雛鳥時,最擔心自己沒能力保護,那時阿瑪不是要反過來怨懟他的不爭氣、恨鐵不成鋼?」
東方雷仍蹙著眉,依舊沉默。福晉則已經在微笑。
東方紫望著筠兒,她那雙充滿慧黠的明眸里有著動人的笑意,他深深凝睇,心弦隱隱被撥動。
「阿瑪,未來的事誰知道呢?但紫有勇氣去承擔、去冒險,而非習于安逸,這不也是您的福氣嗎?能成為這樣男子的妻子,我很感謝老天爺讓我為他所有,因為我是如此的平凡。」
這個女人……東方紫喉頭抽緊,感動的波濤一波波涌向心海。
「我也相信他這麼勇敢,一家湜承繼了王爺的血脈,因為他是您的兒子啊,是個不畏艱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呵呵呵,是啊,他的確是人人夸贊的男兒漢。」听到這里,東方雷再也忍不住心中那股驕傲,哈哈大笑。
「筠兒,你真棒,第一次有人跟他談到紫兒他能得出來,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福晉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小小聲的說著,「不過他這會兒听進去,就怕沒一會兒又要開始鑽牛角尖了。」
「我相信阿瑪會明白的。」筠兒亦低聲安撫。
但她錯了,她的話剛歇,東方雷臉色丕變,笑聲也結束,「但是男兒漢又如何?天底下有多少人想要他的腦袋?動不動就有人襲擊他。」
「我會保護他的……呃,我是說,我會天天祈求菩薩保佑他的,他是在做對的事,在做讓很多百姓可以安居樂業的大事,菩薩一定會保佑的。」
窗外,東方紫神情平靜,但一顆心已被她一番真心真意的話所震憾,他定定地看著那張的容顏,不確定自己心中珍藏在最深處的悸動能再壓抑多久?他愈來愈沒有把握了。
無獨有偶的,筠兒對眼前的情況也有種沒把握的無力感。
此時金碧輝煌的廳堂里,東方一家人在用晚膳時團聚一堂。只不過老王臭著一張臉,東方紫冷著一張臉,盡管一桌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氣氛就是很僵凝。
「來,多吃點。」福晉慈愛地夾了道香噴噴的紅燒肉想給兒子,丈夫馬上冷哼一聲,她只好連忙將那道菜移到丈夫碗里,好氣又好笑的搖搖頭。
筠兒看了看,也有樣學樣,拿了另一雙干淨的筷子夾了塊肉到東方紫碗里,笑咪咪的道︰「你多吃點。」
福晉贊許的朝她一笑,老王爺面無表情,但東方紫兩道濃眉都要打結了。
她小臉一愣,筷子停在半空中,考慮要不要夾回來。「你不喜歡?」
「我可以自己來。」
還不領情?!東方雷見媳婦困窘地將那塊肉夾回,卻不知放哪兒好,看不過去地放下筷子,瞪著兒子,「她是你妻子,不是仇人、不是反皇黨,夾給你的肉不會滲了毒!」
「阿瑪,沒關系的。」筠兒忙搖頭,要公公別再說了。
福晉也拍拍丈夫的手,「好了,孩子頭一天回來,明兒個也許又忙得不見人影,好好吃頓飯吧。」
是兒子不給她好好吃頓飯好嗎?!眼里有皇上、有國家,就是沒老子!
東方雷繃著臉,氣呼呼的拿起筷子,大口咬肉。
東方紫見筠兒的筷子仍夾著肉,騰空在她的碗上方不知所措,他抿緊了唇,伸過手,將那塊肉夾回自己的碗內,悶悶的吃著。
筠兒一愣,但福晉微笑了,老王爺臉上兩道揪緊的濃眉也舒緩了些。
接下來氣氛仍然窒悶,大家都不說話,筠兒一雙圓亮的眼楮瞟過來瞟過去,到底吃了什麼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都吃桌邊菜居多。
「她吃素齋習慣了。」見兩老神情疑惑,東方紫簡單的丟出一句話,卻是為她發聲。
福晉笑咧了嘴,「好好好,明兒叫廚房那里得煮些素菜。」
「不行,只吃素身子怎麼養得好?怎麼生娃兒?」老王爺馬上又駁斥。
筠兒一臉尷尬,「呃……那我可以慢慢──」
「不必,你不用因為嫁進來就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東方紫卻如此道。
一頓飯下來,父子話不投機半句多,東方雷早早將一對新人趕回新房,一句「等著含飴弄孫」的話意思明顯,反正就是要他們多加把勁,傳出好消息。
筠兒讓兩名丫頭服侍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就被送進了新房。
這是補洞房,她懂得的,但她睡寢室,東方紫卻在一個院落之隔的側院里。
她手足無措的交纏著十指,問自己期待嗎?不,倒是緊張絕對有,雖然她已幾乎能確定他不會與她同床共眠……
但才剛這麼想著,房門突然被人打開,她嚇得從床上彈了起來,怔怔地看著站在門口的東方紫。
他身上仍是今日的一襲黑緞紫袍衣著,尚未沐浴,更甭提準備入睡。
「你先睡,別等我,晚了我會在側書房睡下。」他直視著她道。
她一愣,連忙走上前,「呃,沒關系的,我沒那麼早睡,就算你忙到很晚──」
「我不想吵到你,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冷冷的說完話,他直接將房門給帶上,瞟了柱子後方的一個黑影一眼,再瞥向趴伏在花叢旁的黑影,搖搖頭,確定他們無害後,便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筠兒眨眨眼,瞪著被關上的房門,但隨即微微一笑。無妨,她再接再厲就好。
她知道他在等著她開口,等她說不願再當個獨守空閨的妻子,或是回宮向皇阿瑪哭訴他讓她守活寡,但是……她要給他最大的自由,讓他不會討厭她的存在。
對,不要放棄,這是她決定要做的事,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在心中自我勉勵後,她傾身輕輕將燭火吹滅,拉起被子,放心的睡了。
屋外,柱子後的黑影等到三更天,也沒見少主回房睡,可沒關系,他們有輪班制,另外兩名奴才這不就鬼鬼祟祟的過來了──
「有被爺發現嗎?」
「沒有。」
花叢的奴才已呼呼大睡,被搖醒後,再換另一人守夜,柱子後方的也換了一個人,他們全是老王爺命令過來埋伏竊听的。
听啥?自然就是閨房之樂該有的聲音,還得做記錄呢。
至于原因?老王爺說了,要確定小倆口有努力,他含飴弄孫才有望,要不然兒子如果娶妻後仍是一連數日見不著影兒,也沒定時「播種」,他的孫子哪有機會來報到?
叉叉,很多的大叉叉出現在竊听報告的冊子上,東方雷銅鈴般大的黑眸死死瞪著本子,很想直接去吼罵那個死兒子,但一想到筠格格乖巧體貼又可人,自己這大嗓門一吼,不就讓她難堪了?
但私下去講,他就怕自己會失控,掐死兒子──
「阿瑪,你還好嗎?」
「王爺,你在干什麼啊?」
東方雷眨眨眼,看著快步走過來的妻子眼眸直瞪著一個方向,他困惑的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然狠狠的揪住桌上一株老松盆栽,完美的弓型枝干──他嚇得連忙收回手,老臉困窘的泛紅。
「這又是什麼?」筠兒不解的看著桌上的大叉叉問。
只見東方雷又手忙腳亂的隨手抓幾本書壓在上面,朝兩人尷尬一笑,「有事?」
「沒事,媳婦兒一早來請安,沒想到你這麼早就進書房。」福晉皺著柳眉,也是一臉不解的說著。
早嗎?他每天等著看的就是桌上的這本冊子,事關東方家的香火啊!
「紫兒呢?」他看著媳婦兒受盡委屈,被兒子冷落,也真難為她,還能笑咪咪的天天來請安。
筠兒笑道︰「應該在忙。」
「應該?是‘一向’吧!這皇帝老子是萬人之上,不是一人之上,就只能差遣紫兒嗎?」他忍不住又大動肝火。
「好啦,筠兒在呢。」福晉無奈地吐了口長氣,這樣的戲碼好久沒上演了,他們父子倆各過各的已久,媳婦進門,話題才不免落在兒子身上,老頭子火氣才又旺了。
東方雷既悶也氣,轉過頭不說話。
「阿瑪,又在生紫的氣嗎?他允文允武、才高八斗、能者多勞,你就別跟他嘔氣了。何況他老在危險里,生命無常……」一如往常的,筠兒好言勸說,總算把老王爺心里的那把火稍稍滅了些。
三人這才一起用了早膳,福晉感激地拍拍媳婦的手,歡喜在心里。老天爺終于眷顧到她的孩子了,這是個多麼可人溫柔的媳婦啊。
餐後,她示意媳婦回房休息,或是想去哪兒走走都行,也可以叫總管備車。
筠兒乖巧的在丫頭陪同下回到居住的院落,習慣性的走到側書房,門前有兩名侍衛長期守著,兩人一見她便向她行禮。
她微微頷首,走了進去,這里是個雅致的小院落,不意外的,屋內空空如也。
她坐在椅子上,看著桌上的文房四寶,東方紫在這里時的樣子。
其實,除了見不到他有一點落寞外,在東方府的生活倒很簡單,很自由,府里的每個人也都很和善。
她每天早起念經書,在用早膳前先去跟公婆請安,三人一起用餐後,她再做自己的事兒,但是,她能有什麼事呢?
她明亮的眸子微微一黯,伸手將硯台拿來把玩,輕嘆一聲。
就算想在旁邊為他磨墨、遞筆,幫個小忙,可連這麼一點小小要求他也拒絕了。
他白日靜心武學,或外出處理事情常常見不到人,但入夜後,在書房的時間就不少,只是都在熬夜批閱一些東西,整理情資或書寫信函,就是有一堆忙不完、她又幫不上忙的事。
所以,她能做的就剩下在阿瑪面前拚命說他的好話,她相信阿瑪听久了,也會被同化吧,會認為自己的兒子真的很優秀,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少福晉在里面。」
驀地,屋外傳來侍衛的聲音,她立即起身。
同一時間,東方紫也走了進來。
她連忙將硯台放回桌上,「你回來了。」
「你有事。」
她搖頭,邊說邊讓座,「沒事,只是進來看看而已,不過……你今天好早回來。」
他坐了下來,看著她不語。
她也看著他,見他的眼神看向門外,她便跟著看向門外,然後才慢半拍的意識到他要她出去。
「呃……是。」她尷尬一笑,順從的走出這間通風采光皆良好的書房。
東方紫蹙眉,看著她低頭離去的身影。她終究會覺得無聊吧,再過一段日子,他派人將她護送回京,那時她應該不會有異議了。
一想到這里,他的胸口莫名悶了起來。
他搖搖頭,不願深究此刻的心緒,因為他得到消息,反皇黨打算將江南列為重點,許多分堂堂主已南下集結,甚至滲透進各大鋪子和鹽商分號。
近日他天天與各鋪子及鹽商打交道,本想探探消息,但新婚燕爾的身份著實給他帶來太多困擾,一堆設宴恭喜的飯局過多,即使他謝絕了,卻一次又一次的被邀請,那股壓抑著緩緩醞釀出的怒火已經愈燒愈旺,他要她出去,無非是不希望自己的壞心情波及到她,讓她成了出氣筒。
可惜他想沉澱心情,似乎難能如願。
書房門外,侍衛一見到東方雷臭著一張臉過來,連忙拱手一揖,「王爺。」
瞧見老王爺帶著火氣的臉色,兩人互看一眼,其中一人明白的點點頭,趕忙轉身去找兩位福晉來滅火。
「回來了?今天見到筠兒了嗎?」東方雷吹胡子瞪眼走進書房,一坐在椅子上,瞪著一桌之隔的兒子。
東方紫額際微疼,「見過,不久前。」
不久前?東方雷仔細瞧瞧兒子──衣著整齊,肯定沒發生什麼「好事」!
他想吼人,但想到外頭還有侍衛,只好咬牙問︰「你不滿意筠兒是嗎?」
「沒有。」他大概能明白阿瑪為何如此問。
「沒有?那最好,因為她非常的滿意你。她說你允文允武、才高八斗、能者多勞、阿彌陀佛……」東方雷突然住口,「是啦,她滿口的‘阿彌陀佛’,比你女乃女乃、額娘都還能念經,動不動就要本王體恤你的處境,及恐嚇本王說危機老找上你,生命無常,要我珍惜,然後又是阿彌陀佛……」
東方紫無言,阿瑪好像被筠兒傳染了,若真如此,他只有三聲無奈。
東方雷在繼續碎碎念,但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在筠兒長期的「訓練」下,他耳濡目染,過去硬邦邦的脾氣竟似乎多了點隱藏的包容心。
「在她眼里,你一名忠誠、勇敢而無私的男人,能生出這樣的兒子,一定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她滿口的惜福、感恩,要我對你更好,嘖……」他撇撇嘴角,「不勸小子,頻勸老子,什麼道理嘛!」
听起來像怨言,細看他那張臉孔,竟有種掩飾不了的驕傲跟得意。
可是老人家喜怒無常,才一會兒,他便又一臉不爽,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指著兒子的鼻子叫罵,「她把你視為她的天,你當丈夫的就要有丈夫的樣子,你把她娶來──」
「怎麼又吵了?也不怕媳婦笑話。」福晉無奈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東方雷轉頭一看,可不是嗎?他的好媳婦跟妻子又往這里來了。
真是的,他差點就吼出兒子都沒做房里的功課說……他咬牙,惡狠狠的瞪了兒子一眼,甩袖走人。
可惡!兒子若再不盡一個丈夫該盡的責任,他就要耍陰的了!
「怎麼像個孩子說走就走了?」福晉頭都要疼了,再看看面無表情的兒子,「你怎麼又惹你阿瑪生氣?」
筠兒也關切的看著他,「你還好嗎?」
東方紫看著自己生命中的兩個女人。她們對狀況全不知情,他要跟她們說什麼?難不成說︰阿瑪天天在他們的新房外站崗收音?
「筠兒,你陪紫兒,我去看看你阿瑪。」福晉說完就走人。
筠兒的雙眸轉了轉,一想到自己剛剛可是讓他用眼神給「請」走的,她很有自知之明,「我也走好了──」
「你留下,我有些按跟你說。」
他的表情太過嚴肅,她反而不安起來。
她小心翼翼的坐下,雙手放在膝上,像個上學堂的學生。
「這樣的生活,你打算過一輩子嗎?」他終究還是主動開了口。
她背脊坐得更挺了,「你指什麼呢?」
「受丈夫冷落、見不到丈夫──」
「我知道你要說的所有話,但我已進了東方家的門,這輩子就是東方家的人。」她打斷他的話,眼神堅定的表示。
「筠兒──」
「我明白你是為我好,我謝謝你,但也要跟你說對不起,因為我無法照著你的意願離開。」她頓了一下,看著他益發凝重的臉色,「我會自己找事做,可我不會從你身邊離開。相反的,我會分享我做的事給你知道,讓你更了解我,也肯定我有資格當你的妻子。」
說完話,她起身向他點個頭後,走了出去。
東方紫抿抿唇,心中五味雜陳。
傻瓜,我從來沒有覺得你不夠格當我的妻子,只是我有太多的考慮與包袱,無法照著自己的心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