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請上轎 第七章
第四章
終于,袍子已經折得像豆腐干一樣完美,齊書容才轉過頭去,就見他躺在被子上,雙眼閉緊,像是睡著了……
她可不是傻子,自然不會被他騙了,可即使知道他是裝的,不過去也不行,床那麼大,他偏不躺好,卻像螃蟹橫佔著,讓她怎麼睡?
曹平羨听到她輕手輕腳的靠近,等了一會兒卻無任何動靜。
她試探性地喊了他幾聲,問他要不要喝茶,他不動如山,听到她小聲咕噥一句︰「就不信你真睡了。」
他還是不回應,忽然肩膀被戳了一下,接著是臉頰,他笑著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她驚呼一聲,跌落在他身上。
他睜開眼,對上惱羞的眸子。「生氣了?」
「你……」她的聲音小如蚊蝸。
「什麼?」他靠近她。
他臉一挪前,她嚇得往後退,倒把他逗笑了。「沒想到你膽子這樣小。」
她定下心神,為自己倉皇失措的模樣感到懊惱,新娘子理當感到羞怯,但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服軟。
「你為什麼故意裝睡?」她問。
她羞怯又惱火的樣子令他興起捉弄之意,他挑起眉頭,好笑道︰「為了把你引來。」
她臉色更紅,再次垂下雙眼,沒想他也會說這樣孟浪的話。
婚前兩人見過幾次,談話都是拘謹而合于禮節,在她眼中他就是個正經斯文的人,只听過他一次大笑,那回還把她嚇了一跳,事後問起弟弟,他卻謊稱記不得了,一溜煙跑走。
如今又見著他不一樣的面貌,原本淡漠有禮的眼神令人臉紅心跳,黑眸閃著溫暖與魅惑,相比起來她比較喜歡溫文淡漠的他,起碼她知道如何應對。
見小妻子走神地不知在想些什麼,曹平羨有些不悅,不過他知道如何讓她將注意力放回他身上。
他低頭印上她的唇。
仿佛給燙著似的,齊書容一下回過神來,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沒把他推開,他親吻她柔軟的嘴唇,感覺她顫抖得更厲害。
「害怕?」他低聲問道。
她遲疑道︰「怕。」
他輕聲笑了起來。「你娘沒告訴你……」
「說了。」她困窘地打斷他的話。
「那你怕什麼?」他一邊說話,一邊動手解她的衣裳。
她得握緊拳頭才不至于失態地打他。
「並不是知道了就不怕,難道告訴你你明天要去打老虎,你就不怕了?」她反問。
當他的手伸進她的單衣內,撫上她的腰時,她再忍不住拍上他的手臂,旋即又反應過來,難為情道︰「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她的臉燒紅起來。
他低聲笑著。「我知道。怎麼,你把我當成老虎了?」
見她不說話,他再次覆上她的嘴,吻得她又是顫抖又是哆嗦,他再次低語︰「你可以打我沒關系,但不能太用力。」
他取笑的口吻讓她不悅,不甘心一直屈居下風,她決定改變戰略,用擰的,他頓時倒抽口氣。
這回換她輕聲笑了起來,有些得意。
「你可真敢。」他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還以為她是嬌羞的雀鳥,一轉身卻成了凶猛的鴛鳥。
「你自找的。」她不服輸地說道。
黑眸中的笑意隱去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被挑起的熾烈火焰。
齊書容妾時感到危險,她緊張地想緩和氣氛,他卻不再溫吞,高大的身子整個壓在她身上,平平密密的貼著。手指徑直探進衣裳里去。
齊書容抖得像暴雨中的花朵,她想打他又使不出力,只能轉開身子側身躲避,卻甩不開他熾熱的手掌,她又羞又想哭,心跳得沉重又用力,仿佛要跳出胸口。
她的衣裳滑下圓潤的肩頭,她驚道︰「別、別月兌衣裳,燭火……」
他悶悶地笑了,低頭親吻她埋在枕上的側臉。「好,不月兌。」他哄著她,手掌依舊在她身上游移。
齊書容輕叫起來,身體又麻又酥,怎麼那些書畫沒告訴她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落入水中,只能往下沉……
她死命攀著他,深怕自己再浮不上來,衣裳不知何時已褪去了蹤影。
翌日,日陽升起未久,即使疲倦,齊書容已照平日的時辰醒了過來,床頂上堡鴦交頸的紅鸞帳,讓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身在何處。
昨晚的一切涌現腦海,她恍然頓悟,她成親了,已經離家了。想到如今已為人婦,不能再像待字閨中時隨興自在,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以梅花的堅忍不拔勉勵自己,即使遭受風雪依然在枝頭綻放,盡避雙腳沉重如石,還是得讓自己嫻靜端莊。
幸好曹平羨早已起床,她著實不想一大早就與他相對。
待她梳洗完畢,他才自外頭進來,相對于萎靡不振的她,曹平羨卻是神清氣爽、精神奕奕,讓人心生不平。
簡單喝過一碗小米粥,兩人才動身往廳堂走。
「你還好吧?」他輕聲問道。
她本想說還好,但臨時改變主意。「不好。」
她原意是想讓他知道,昨晚他太過孟浪,希望以後他能有所節制,沒想他卻低頭說道︰「一會兒我給你捏捏。」
她驚訝地望著他,忙道︰「不用了。」頰邊飛上兩朵紅雲。
他低聲笑著,她顯得更加困窘,心跳越來越急,昨晚起她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他不只是個道貌岸然會听壁腳的偽君子,還是個無恥之徒,根本不是表面所呈現文質彬彬的模樣,而是個放浪形骸、沒有羞恥心的無賴。
齊書容在心中將他罵了百遍,他假裝沒看見她咬牙切齒的模樣,莞爾道︰「走吧。」
齊書容跟在他後頭一步左右,繞過長廊與園子,兩人進了廳堂,堂中坐著鄒老夫人與婆婆林氏,除了二人外,還有昨天見過的幾位嫂子、姑娘以及少爺。
各房通常都指派一、二人過來,有男有女,都是輩分小的,明天回本家祠堂祭祖,才會見到輩分高的。
鄒老太太今年六十七,瞧著氣色不錯,臉如圓月,慈眉善目,穿著寶藍色襖子,貴氣而不張揚。
林氏四十有八,溫婉嫻靜,卻又透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質,旁邊椅上坐著一個也是四十開外,與林氏有幾分相似的婦人,齊書容猜想她就是婆婆的妹妹,林又芳。
容不得齊書容多想多看,丫叢已放了拜墊,她與曹平羨就著禮節給老夫人與婆婆行跪拜禮。
幸好青柚扶她起身時比平時多用了幾分力,否則她真要摔跟斗,全身上下像要散了似的。
奉完茶,拿了紅包,齊書容也拿出自己的見面禮,分給在場幾位嫂嫂跟姊妹,禮物沒什麼稀奇,就是荷包與繡工精致的帕子。
她不想花巧思送出什麼驚天動地、引人贊嘆的禮物,寧可規規矩矩的,即使無法討喜,但別人也挑不出錯來。
給老太太與婆婆的也全照禮數來,只是做得精致些,在質料與繡樣上用了一番心思。
曹平羨微微勾了下嘴角,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當初他看上的就是齊書容的穩重,果然與他想的如出一轍。
林又芳拿著荷包、帕子一干禮物,嘴角不屑的撇了撇。
一看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可不比邢氏邢儷娘那會兒還送了金簪子,哪像現在這麼窮酸,果真是新不如舊,可惜邢氏是個短命的……
「沒想弟妹的手這麼巧。」黃絡媛模著荷包愛不釋手。
「只是一些小東西,大嫂不嫌棄就好。」齊書容不急不徐地說道,今天只黃裕春陪著她來,眼高于頂的曹雯熙並不在場。
「怎麼會呢?」黃絡媛笑咪咪地說著。
「先用膳吧。」老夫人發了話,眼中盡是和藹,對孫媳婦的應對進退很是滿意,只是這性子到底如何,還要再觀察。
想當初她對邢氏也很滿意,誰曉得是個妒心重的,自己生不出又容不下妾室,平時看著大氣,卻在傳宗接代的大事上拎不清,搞得全家上下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隨後林氏示意大伙兒到偏廳用膳。
新婦照理說要幫老太太與婆婆布菜,不過曹家人口簡單,一向沒這規矩,老太太只意思意思讓齊書容挾兩道菜,就讓坐下了。
齊書容哪敢真坐,立刻望向曹平羨,見他點頭後,才放心地回到位子上。
林氏一直不多言,只靜靜地看著兒子與媳婦的互動,她同老太太的心思是一樣的,日久見人心,雖然眼下瞧著不錯,可真性情只有相處久了才知。
眾人用過膳後,曹平羨與族里子弟有事要說,便移至書房。老太太體恤齊書容讓她回去歇著,看來老太太與外邊的傳言一樣,為人和善,不會為難媳婦,反而是婆婆一直沒什麼表示,倒讓她忐忑不安。
屋子里姑娘一堆,她也不好兩手一撇就走人,還是留下來與幾位姑娘聊了一會兒後才告退。
與青柚悠閑地穿過園子時,齊書容忽然听到一聲熟悉的叫喊。
「書容。」黃裕春自後頭趕上她。「不介意我到你那里去坐坐吧。」她一臉笑意地來到她面前。
「當然不介意。」雖然齊書容很想小寐一會兒,不過也好奇黃裕春找她何事。
黃裕春笑道︰「現在看著你,想到當時在寶雲寺的情形,覺得好奇妙,人的緣分真是不可思議。」
齊書容若有所感地點頭。「是啊。」
「以前我常到這兒跟姐姐說話……」她不安地收了口。「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提邢姐姐。」
「沒什麼要緊的。」齊書容搖頭,又不是什麼大事,邢儷娘曾是曹平羨的妻子,是真實存在的人,不可能因為她走了,就刻意抹去從此不提,而被拿來與前妻比較,是繼室逃不開的命運。
有時她會壞心的想,除了貪圖富貴外,李氏或許也想讓她嘗嘗當人繼室的滋味……
回到自個兒的院落,青桂一馬當先跑了出來。「小姐,怎麼樣?」一見到有外人在,她忙收了口,神色尷尬。
「怎麼還小姐小姐的叫,該改口喊少女乃女乃了。」黃裕春取笑道。
青桂呵呵兩聲,模模自己的頭。「一時改不過來。」
青柚賞她一個白眼,雖說青桂比她資深,但遲鈍得很,實在讓她難以心生尊敬。
「去泡茶吧。」齊書容對青桂說道,青桂的不著調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早習慣了,當初李氏曾暗示要將青桂留下,換個機靈的,她卻不肯。
青桂除了憨實點外,也沒什麼大缺點,而且手腳利落,做事穩當,只是不善變通,更別提兩人多年的主僕情誼,不是輕易能舍下的。
「水我都燒熱了,一會兒就送來。」青桂立即走到隔壁茶水房張羅。
黃裕春跟著齊書容進了右次間的小廳,雖然齊書容還未開始布置,可以前熟悉的裝飾與氛圍都不見了,黃裕春若有所失地嘆了口氣。
齊書容與她臨著窗邊的床榻安坐,閑聊地說了幾句話,待青桂上了茶點,黃裕春才進入正題。
「之前你應該听過傳言吧。」黃裕春問道,見齊書容面露不解之色,她尷尬地接著說︰「說我跟煙翠想嫁給曹大哥,其實不是這樣的,煙翠跟我都沒非分之想,我不過是去山東作客,陪邢姐姐的,她剛嫁給曹大哥的時候我才十三歲,像她的妹妹,她知道我家境不好,特別憐惜我。她跟著曹大哥到山東時,我們陸陸續續都有通信,知道她身子越來越弱,我很擔心,所以才到山東陪她。」
齊書容微笑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黃裕春大概是怕她有心結,日後兩人見面尷尬,所以特地來解釋的。
「你不誤會就好。」黃裕春也露出笑。
見她動動身子,似乎想告辭,齊書容說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跟我說說曹家的事吧,明天得見一票人,想著就怕,我一個也不認識。」
黃裕春家境不好,一家人幾乎都靠姑姑黃絡媛支助,因她幾次進出曹家,頗得大房的吳老夫人喜歡,偶爾吳老夫人會留她在府里住段時日,所以她對曹家的情況大抵都很了解。
只是與先前相比,黃裕春少了天真無邪的爛漫之情,眉宇間倒多了幾分郁氣。想她家境清寒,少不得看人臉色,倒也容易理解。
晚點婆婆應該也會對她講宗族之事,提點一二,讓她有心理準備,可絕不會給她說人情道八卦,如同曹平羨一樣,都是四平八穩地宣說,想听真心話,現時是不可能的。
「曹家就跟許多家族一樣,關系復雜,需要一點時間厘清。」黃裕春理解地說道。「光把人認清就花了我不少時間……」
于是黃裕春開始敘說曹家有哪些人,自然是挑重要的長輩與平輩來說,齊書容唯恐漏下,讓人拿了紙墨書寫。
黃裕春掩嘴而笑。「以前姐姐都不用拿筆墨……對不起,我又說錯話了。」
見她一臉惶恐,齊書容立刻道︰「不礙事,我真不介意。」
邢氏都死了有何好在意的,只要說話之人沒有褒邢貶她之意,她又何須介懷,難道還能把人的嘴堵起來,不讓人說?
對于擺在眼前無可爭辯的事實,她向來不會多做抗爭,與自己過不去。就拿婚姻大事來說,她雖不喜,可明白父親心意已決後,她便不再說什麼了。
如果對方人品低劣、惡行滿盈,她拼死也不會嫁,可曹平羨不是這樣的人,除了二娶外,他的條件無可挑剔。
她氣不過的是父親趨炎附勢、攀比富貴,但靜下心一想,謀求貴又有何錯?父親不是聖人,他也有想發達的心思,更何況曹平羨品行端正,從沒傳出過惡行,父親沒理由推掉婚事。
最後她也只能接受事實,難道還能為了這事拒上花轎、離家出走?那是戲曲才會發生的,真實人生哪會如此行事。
九歲時母親去世,父親與她一起抱頭痛哭,為此還病了一場,瘦了一大圈,街坊鄰居都說父親真乃重情之人。可一年半後,父親還是續了弦,她躲在女乃女乃懷中,心里不平、難受,不想父親再娶。
可最終還是只能接受,否則又能怎樣?
母親自小就教導她,對于沒辦法改變的事,只能努力讓自己過得好,過得不委屈,跟老天要公平是沒有用的。如果老天公平,世上怎麼還有餓死、病死在路邊的人,怎還會有缺手斷腳之士,難道他們心里沒恨過老天嗎?
人要是落得只會抱怨,那就再沒辦法看到其他漂亮的事物了,也沒辦法再快樂起來。
她一直牢牢記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