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二十五章
「現在敵方連續進攻三日,他們就像是吃到了甜頭的豺狼,若不能整只吞下,一定會心有不甘,所以他們此後幾日應該還會推動進攻速度。叫青山關以南的守軍繼續撤,撤到東越關這邊來,他們就徹底鑽入我們的口袋了。」
九歌下了指示,幾位將軍頻頻點頭,在場的除了兵宮的人之外,還有大氏國以為被棄之不用的宋孟德和吳遷。
原本兩人該接受降級處分,但邊關戰事爆發,九歌遂將他們留下,誠懇請教作戰之術,讓兩位將軍都心生慚愧。
吳遷本就是個實心眼兒的人,當初在朝堂上和她大吵大嚷,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還有活下來繼續為國效力的一天,女皇又這樣謙和容氣,主動道歉,讓他實在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顆忠心都掏出來給她看。
而宋孟德最初對九歌能力還抱有一點懷疑,然而幾日相處下來,也覺得她這個女皇著實不簡單,讓他的倔傲也收起不少,主動提出建議。
此刻他發言道:「鷹翼這位新太子,不同于之前的太子長空,長空是個剛恆自用,又無雄才大略的人。而鷹翼這人卻很有些手段,無論是陸戰或是水戰,都無明顯弱點,當年他和影子將軍曾並稱大氏國雙璧。」
九歌陡然一震,「影子將軍?」
宋孟德點頭,「微臣曾和陛下提過這個人,就是那個假鸞鏡。」
鸞鏡的事,外界沒人知道具體情形,曾有人試著問女皇,鸞鏡王爺怎麼失蹤了?但她從來沒有給予過答案,外界私底下議論紛紛,傳言甚多。
如今他當著女皇的面再度提起影子將軍,女皇緊繃的唇角讓他隱約猜出了點什麼。
她沉吟半晌,緩緩問道:「這個影子將軍……到底是怎樣的來歷?宋將軍能和我說說嗎?」
「其實能和陛下說的,當日在朝堂上微臣也說得差不多了,對于這個影子將軍,外人知道的並不多,我也只是在戰場上和他交過手,沒見過其真實面目。在大氏國,這個人被奉為戰神,據說當年他為太子長空立下不少功勞,但是因為身分不高,所以軍功都歸給了長空。」
九歌不懂,「既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將軍,又怎麼會身分不高?」
「這點也是個謎,只是听說而已,否則他不該有個那麼古怪的名字。」
「什麼名字?」
「無名。」
九歌一愣。這是什麼名字?
為什麼?為什麼要接近我?因為有趣?因為想借助我幫助你們大氏人?
她曾經這樣憤怒地質問他,他是怎樣回答的?
不。因為,你是唯一把我當人的人。
她……真是一一蠢啊!
被憤怒沖昏了頭,以為他的每句話都是可惡的謊言,卻沒有用心想過,他說的話背後,是有怎樣悲慘的前塵往事。
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一個無論做任何事都得不到別人的認可,功勞永遠是旁人的,罪責卻是自己的,他的人生,若每一日都是這樣,又怎麼能熬得住這二十多年?
九歌?上眼,急促的喘息,忍耐著心底泛起的疼楚,甚至忘了周圍還有那麼多的臣子在看著她。
宋孟德猜測著她的心思,過了一會才又試探的問:「陛下,您是想找那個影子將軍嗎?」
九歌睜眼,苦笑道:「只怕是這輩子也找不到了。」
「倒也未必。」
這句話讓她陡然睜大眼,直勾勾地瞪著他,「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孟德笑了笑,「這不過是微臣的猜測。以前他和鷹翼一起出征的時候,總是一個左先鋒,一個右先鋒。這一回雖然鷹翼沒有安排左右先鋒,但是他的行軍速度和布軍格局,更像是影子將軍無名的風格。」
她雙眼亮起,嘴唇微顫,「那,你們能找得到他嗎?」
他沒想到她會這麼激動,有些訝異,「陛下要找他?可是一一」
九歌抬起手,制止他後面的話,起身走到他面前低聲說:「宋將軍,後面該是你去迎敵了吧?」
「是,微臣要在瘍陽關狙擊敵軍。」
「務必替朕去打探關于這個影子將軍的消息,看他是否在大氏國軍隊之中。」
宋孟德畢竟年紀有了,就算有再多的懷疑困惑也能不動聲色。
于是他躬身道:「是,微臣遵命。」
這是九歌這段時間里第一次看到曙光。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地抓住這線希望,哪怕只是海市厘樓的幻夢,她也絕對不能再錯過了!
鸞鏡的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扁,已經是他記憶中一團模糊不清的影子,而九歌,就是這團模糊的影子中唯一清晰的影像。
他還記得九歌的笑,九歌的怒,九歌的淚,九歌的怨。
九歌的一切,都是前塵往事化成的刀鐫刻在他心頭的痕跡,他不曾去擦,不是因為擦不掉,而是只要踫觸就會痛得不能自己,所以寧可讓它殘留原地,痛到麻木。
鷹翼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無名,你覺得怎麼樣?如果我們走東邊,越過峽泰關,走詭水,然後到達鳳朝皇城的話……」
「不行。」鸞鏡斷然否決他的想法,「峽泰關因為去年被你的部隊騷擾嚴重,今年特別加強兵力,你要從那里走,必然是場硬仗。」
「真的?」他狐疑地說:「可是我派采子去探查,沒有這方面的回報啊。」
鸞鏡淡淡地說:「增加兵力的命令是我親自在兵宮簽署的,不會有錯,除非九歌後來改了。」
鷹翼忖度,「那女人不懂軍事,應該不會亂改你的意見。那好,不走峽泰關,你說怎麼走?」
「走西邊。」雖然看不到,但他眼前仿佛就擺著那幅巨大的戰圖。「穿鄧城,過冬山,從泅水過河,就能到達皇城的月復地了。」
「可這條路線會嚴重耽誤時間的。」鷹翼皺緊眉頭。
「去日減少了你硬踫硬的機會,這一路都沒有重兵把守,原本是吳遷駐守鄧城,宋孟德看守冬山後面的瘍陽關,你知道他們現在的情況,這兩處應只是副將留守,不足以與你抗衡。」
鷹翼盯著地圖看了許久,又看著面無表情的鸞鏡,忽然問道:「無名,你心中現在還惦記著那女人吧?我希望你這樣的安排不是故意為她爭取時間。
他聞言只是淡淡一笑,「對于一個恨不得我死的人,我若是幫她,就是傻子。」
再想了想,鷹翼終于下定決心,「好!明日大軍開拔,去鄧城。」
鸞鏡表面沒有任何表情,但是心中卻微微松了口氣。這樣……九歌那邊至少可以多出三天的時間調軍迎敵。
全心去幫一個想讓他死的人,他早就知道自己愚蠢至極。
九歌得知大氏軍隊改道西邊進軍的消息時,真是又驚又喜。
峽泰關兵力防守薄弱,從來都是大氏國進犯的重點,雖然去年年底鸞鏡曾經幫她制定要在那里增兵的計劃,但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耽擱下來,東邊戰線就一直是她心中糾結之地,沒想到鷹翼會舍易就難,這不僅為鳳朝爭取的時間,也讓鳳朝在接下來的反擊之戰中取得主動權。
而大氏這個決定,在兵宮內也被眾臣熱議著。
「不是說鷹翼是個精明的人,怎麼會走這一步棋?」
「大概是被之前的一路得勝沖昏了頭吧?」
「還是他們另有打算?得通知宋、吳將軍,千萬不要輕敵。」
「翼隨行該有些參謀和軍師吧?他們也贊成他這麼走?」
九歌听著,忽然心眼一亮。參謀?軍師?
如果,如果……在鷹翼那邊有一個鳳朝的奸細,那麼他會對鷹翼提出怎樣的建議?放棄東線,走西線?!
不可能吧,這應該只是她美好的想象,畢竟有誰可以對鷹翼有著如此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她緊緊盯著眼前的戰圖,不斷地在心中提醒自己:九歌啊九歌,你在期盼什麼?不要騙自己了,你明明知道鸞鏡不可能在那里,他喝了毒酒,早就不在這個人世。即使他還活著,即使他就在敵軍陣營中,也一定會為那杯毒酒恨她,就算不恨,也不可能冒著巨大的危險幫助鳳朝。
她和他,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無論是生,還是死。
但,無論她怎麼告訴自己不可能,仍是剪不掉心中那線希望,甚至,一個念頭在她心中涌現,越來越按捺不住……
第十三章唯一
鷹翼沒想到部隊剛走到鄧城就遭到了激烈抵抗。
城牆上的守軍就像早就等在那里似的,準備大量的石塊和火箭,使得大氏國的軍隊損失慘重。
這結果讓他非常震怒。「鄧城這里到底是怎麼回事?原來的守將吳遷不是被降職為一個小小的千總了嗎?」他對著手下大吼道:「難道連個鳳朝的小小氨將,你們都打不過?」
一員將領小聲回復,「太子殿下,這事有些古怪,現在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還是吳遷的作風,只怕背後主持大局的依然是吳遷本人。
鷹翼鎖眉深思,目光瞥了眼坐在不遠處一語不發的鸞鏡,于是揚聲道:「無名,這路線是你力推的,現在你怎麼說?」
「看來情報有誤,吳遷的確有可能還是鄧城的守將。」他一如既往的平靜,「但是吳遷並非銳不可當,這個人其實是個有勇無謀的匹夫,在朝中他向來不服人,只敬重一位老將。」
「誰?」
「宋孟德。」
鷹翼盯著他問:「你的意思是……讓我先抓住宋孟德?」
「要抓住他,就要從鄧城外繞路,翻過冬山,去瘍陽關。如果吳遷被釋放回來,那宋孟德也有可能在瘍陽關主持大局。」
別的將領聞言提出反對,「這可不行,萬一我們繞道去瘍陽關,吳遷和宋孟德聯合起來把我們圍正當中,我們豈不就成了人家的甕中之鱉?」
鷹翼也有此擔心,所以並未立刻表態。
鸞鏡則說道:「我們未必要派全部兵力去攻打病陽關,對病陽關只能智取,不能力敵。我們可以留一部分兵力繼續和吳遷對決,然後暗中另派部隊
偷襲瘍陽關。」
「派誰去?」鷹翼問。
他笑了笑,「我。」
「你?」所有人都盯著他。他現在今非昔比,一個瞎子,在戰場上能有多大作為?
鸞鏡額首,「我和宋孟德是老對手了,他會出什麼招數我最清楚不過。我知道殿下擔心什麼,無非是擔心我的眼楮,但眼盲未必心盲,除了我,殿下可還有其他人選能將我取而代之?」
鷹翼沉吟了很久,這才點頭。「好,你帶一萬人馬走,若是不行,立刻退回來。」
「殿下放心。」他微笑回應。
宋孟德得到戰報,知道吳遷已成功阻檔鷹翼第一輪進玫,非常開心。先前他和吳遷雖都被降職罰傣,但是大軍當前,女皇也秘密恢復了他們原來的職務,重新率領各自的部隊抗敵。
按照計劃,他應該繞到大氏國大軍之後去包抄其後路,不過今兒個一大清早,他安排在山崗上的哨站傳來消息,說有一支部隊悄悄來到瘍陽關的側面,他大吃一驚,立即召集將領,準備迎敵。
就在他們正于將軍府中商量對策時,忽然外面守兵來報,「將軍,有一位自稱是大氏國首將的人要見您。」
「誰?」眾人聞言都非常驚詫。
「他說將軍見到他就認得了。」
宋孟德哼了聲,「故弄玄虛,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