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草進場 第十四章
一進到小弟房中,就一直坐在床榻邊瞪著莫追看的燕磊,眼中的不合意與不滿,讓人想裝作沒看見都難,這讓容止實在無法理解這年頭當大哥的人都是怎麼想的。
「大哥,你就別再這麼瞪著柔兒了。」
他欲言又止,「小弟,你……」
「喔?」
「你與她真是青梅竹馬?」這樣貌也不是特別突出的女人,就是小弟贊不絕口大力推薦的人選?那個外祖父也真是的,怎會讓小弟與下人的女兒混在一塊兒?也不怕壞了小弟的名聲。
「柔兒自小與我一塊兒長大的。」
他有些不放心,「她真能照顧好你?」不過是個丫頭片子而已,能管用嗎?
「嗯,以往在外祖家柔兒便專司照料我。」容止乖順地點點頭,然後忽地一頓,兩眼暗示性地瞥向窗外,「況且……有她在,我也安心些。」
不明所以的燕磊就著她的目光朝外頭看去,赫然發現那些成日徘徊院子里,期望能制造一次偶遇的丫鬟,個個皆打扮的花枝招展,根本不像是在院里做事,倒像是青春少艾正準備出門春游般。
好啊……都已三令五申了,這些不安分的女人還膽敢打他小弟的主意,她們當真以為他靖遠侯府是吃素的嗎?
他沉默地看著院中那些處心積慮妄想攀上枝頭當鳳凰的女人,再轉首看向臉蛋勻女敕素,衣著樸素不花俏,安安靜靜待站在屋內一角的柔兒,當下他即飛快做了決定。
「既然你喜歡,那就把她留下吧。」燕磊一掌按在她的肩上,「你歇歇,我找管家有事。」
「大哥,我送你。」她朝旁揚手一招,莫追即熟練地上前扶著她下榻,陪著她一道走向門口。
顧不了身後的小弟還在看,怒焰熊熊的燕磊大步走至鋪滿厚雪西院子里,惱火的扯開了噪子大喝-
「管家!還不快給我滾過來--」
一直靜站在院外的管家,差點被燕磊的嗓門嚇飛七魄三魂,他抖索著兩腿,戰戰兢兢地趕緊上前接受訓示。
與容止肩並肩站在門邊送客的莫追,邊看著護弟至上的燕磊又對苦命管家練起獅吼功,邊低聲喃喃對她抱怨。
「差點就被你那便宜大哥鄙視的眼神給戳死……」這個柔兒到底是有多見不得人、多不合他心意?敢情應征七公子的丫鬟還得是天仙國色不成?
「多幾個洞也不錯,通風嘛。」容止倒是為了燕磊的一片愛弟之心,而覺得心頭暖洋洋的,臉上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他以肘撞撞她,「你會不會入戲太深了?」
「我敬業。」她睞他一眼,「當初我可沒眼巴巴的逼著某人與我合伙,你若有不滿,咱們隨時可以拆伙。」
「事情都還沒辦成就急著想把我扔過牆?」莫追皺皺鼻尖,見院里的燕磊又轉過頭來掃了他幾眼,他忙跟她告狀,「瞧,我又被他鄙視了!」
「好歹燕磊他沒把你給踢出府去不是?」容止對遠處的燕磊揮揮手,轉身走進房里。
莫追邊關起房門邊問︰「我該謝主隆思嗎?」
「愛僕不必如此大禮。」
「你又在口頭上佔我便宜……」怎麼覺得打從他倆熟穩後,她就愈來愈肆無忌憚了?
容止以一指勾起他的下頷,「或者你比較喜歡我化為實際行動?」
「你扮七公子扮上癮了嗎?」他沒好氣地挪開她的指尖,扣住她的腕間,查探起上回她被琴璞內力所傷的狀況。
「沒法子,習慣成自然。」
莫追白她一眼,轉身去了內室端來她這陣子一直在喝的藥,順道也把火盆給搬至她的腳邊。
「這柔兒的身分會不會有問題?」
這點容止還是有把握的,「放心吧,外祖府上的下人們都被我給換過一輪,而這府里的人也都在事前被燕磊先洗刷過兩輪了,如今入府者的資歷皆不到一年,沒人會懷疑到你頭上的。」
對于她辦事的細致周到,莫追是有信心的。他將涼得差不多的湯藥遞給她,然後習慣性地去小花桌底下的小抽屜里挖出她愛吃的蜜餞小鞭,撿了一小盤的甜杏桃放至她的手邊。
容止有些怔忡地看著他流暢自然的舉動,忽地有些憶不起,他是在何時已經這麼順當地融入了她的生活中了?
說起來,打從他們合伙之後,他倆之間就存在著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本就不是同一路人的他倆,在勉強湊在一塊兒後……吵嘴不?
答案是天天吵、日日杠,只要與他湊在一塊兒,他們的嘴巴似乎就是停不下來。
打架不?
打,怎麼不打?心情好時就練練拳腳,心情不好時,當然就更要過過幾招發泄一下。
可他們卻從沒有為此耽誤過正事,更別提,他們那好到一個眼神就能明白的默契。
這種情況……到底該算是好還是不好?
還有,他倆是何時起這麼熟稔了?
「快趁熱把藥喝了。」見她一逕地發傻呆愣,不想辛苦熬的湯藥被她白費,莫追輕聲催促。
她吶吶地,「喔……」
幾聲鳥兒羽翅的拍撲聲,自窗邊的角落傳來,莫追看了看吋辰,來到窗邊打開窗欞底下的暗格,自其中取出每日必收的私家信鴿傳訊。
喝完藥正含著甜杏桃去除口中苦澀味的容止,剛收好藥碗,就見他沉著一張臉朝她走來。
「怎麼了?」
「燕家的情況恐怕不妙。」真不走運,事情果然一如預期的往最不好的方向走……他是不是天生與北蒙國八字相克啊?
一听到事關燕磊,容止忙把他拉過來,「為何?」
他嘆口氣,「燕氏一族三代皆是支持皇帝一派的,如今雖不如以往,但靖遠侯府的地位擺在那兒,在朝中還算是很有分量的。」
「所以?」這不早知道了?
他以指彈向她的眉心,「你以為,公主世子會突然想起七公子這青梅竹馬的機率有多大?」難道她還以為那個兩歲就被送到外祖家的燕晶,真跟世子魏延年有啥交情?還青梅竹馬?
容止一怔,這才恍然明白他們早已一腳踏入他人的布局。
「燕家……是北蒙皇帝與大公主博奕的子?」怪不得那日前去拜壽也不見世子,原來拜壽就只是個借口。
「恐怕是。」這下就得看燕磊選擇站哪邊了。
她遲疑地問︰「這麼說來……北蒙國就要內亂了?」
「本就是遲早的事。」
倘若慕臨仙就只是個平凡的鎮國公主,那麼在皇帝慕殤的庇蔭下,自是可過著一人之下的富貴榮華舒心日子,可她偏不是普通人,她有野心,她是北蒙先帝所誕下的正統皇室血脈,她更擁有讓世人瘋狂的魂紙,一旦她召出魂役,就注定了她不可能過著沉寂無聲的日子,更不可能甘心永久屈居于人下。
而這一點,當年賜予她魂紙的皇帝慕殤,自然不會不明白,更不會蠢得不多加防備,又或許,慕殤早就等待著這麼一日了。
「大公主的勝算有多少?」那對姊弟想自相殘殺就提兩把刀去互砍吧,做啥把無辜的燕磊也給拖下水?
「勝算?哼,天底下哪一個皇帝是好相與的?別忘了,皇宮里本就有個相級中階的大內高手在呢,誰知道慕殤的身邊還有誰?」莫追一點也不看好那個女人的皇帝夢,「以為得到魂役就有把握了?那位大公主她也未免太有自信。」
「她若不賭一賭,怎知沒有機會?」
「也是。」
「那……」她小心地看著他,「燕府……該怎麼辦?」
她其實想問的是燕磊該怎麼辦吧?
莫追很有良心地沒戳破她,「不如,咱們將大公主有魂役之事捅出來,透露給北蒙皇帝讓他及早下手?」
「不妥,萬一慕殤不相信燕磊怎麼辦?」她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更何況,你能肯定大公主府里就只有一名魂役?我倒認為,反水也要有反水的資本,大公主應該不會冒然行無功之事。」
明明就不是她的親大哥,她有必要替他這麼緊張嗎?
莫追告饒地嘆口氣,不語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後,投降似地舉高兩掌。
「好吧,你就直接告訴我,你打算拿燕磊如何吧。」
容止一臉再理所當然不過,「這還用說?」
他捏著眉心,「你想保住他?」
「眼下他可是咱們的衣食父母。」她說得義正詞嚴,好像她就從來沒有私心一祥。
「你別心軟了,這對你、對燕磊,都不是好事。」就知道這女人所有的理智只要搭上燕磊就都不管用了。
莫追一手掩上她的嘴,止住她所有未竟的話語,真心實意地向她再次提醒。
「別忘了你是因何而來這府中的,在事成後,你早晚都會棄了他。」
不是他無情,而是他們身為內間,本就只是他人生命里一場戲的短暫過客而已,在這段由虛妄所構築的時間過後,他們總要回歸到原本的生活。
哪怕這一身假象的外衣再華美綺麗、再讓人沉迷不舍,無論如何,他們都得抽身扮回自己。
容止不語地凝視著他黑亮的眼眸,卻在其中找不到半點欺騙自己的可能性,只是看到了不可否認推拒的現實。
她別開眼,低啞地輕吐。
「……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