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修羅 下 第二十六章
在一室的藥香與寂靜無聲之中,律韜收緊了臂膀,將懷里的人兒抱得更緊,渾厚的嗓音里,不掩愁濃的思念,「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他不願意承認,但是,方才太醫所稟奏的話,就如同一記利刃,狠劃過他不及設防的心頭。
這一刻,沉沉的,卻仿佛要割裂般的痛,讓他徹底醒悟,終于無法再自欺欺人,那一年,在那個漫天雪夜里,自己極力挽留住的,終究不是原原本本,不是當初那個膽大妄為到敢挑戰他監國攝政大權,帶兵潛進皇宮,只為了能在他的監禁之下,見已經病危彌留的父後一面之人。
那一日,血染宮闈的漫天風雨,至今,仍舊歷歷在他眼前……
刀光劍影,腥風血南。
從來是沉靜肅穆的宮闈,此刻竟是廝殺聲此起彼落。
陰霾天色之下,律韜一身藏青色的王爺袍服,昂立于玉階台上,一臉沉靜地看著在精兵擁護之中,毫發無傷的俊美男子,不知道該是氣怒,或者是激賞這人竟然可以在重兵圍守的宮禁之下,帶著一營精銳,殺到這只離帝王居所「養心殿」一牆之隔的干清門內。
「我要見父皇。」
容若從敖西鳳的護衛之後走出,他揚手示意眾人後退,就連想要保護他的敖西鳳,都在他的示意之下後退兩步,但仍舊是眈眈地準備隨時躍出。
「這就是你想要見父皇,所能想到可以用的唯一方法?只要容若肯來求二哥,二哥未必不會答應。」律韜冷笑了聲,站上的一步,居高臨下,中間再無閑雜人等能夠阻擋他看著這個一身銀白戎裝,圍繞著肅殺之氣,卻仍舊看起來如無瑕白玉般干淨的男子。
或許,這就是他一見情鐘,然後深深戀上這人的原因。
自小的皇子出身,在這險惡重濁的宮廷之中習得了一手的嚴酷手段,但是,看起來卻仍像是從淤泥中生出的蓮花,不沾半點塵埃,一面菩薩,一面閻,這矛盾的沖突,在他身上卻是揉合得沒有丁點斧鑿之痕。
「二哥說笑了,我不求二哥,定因為料想你也不會答應,如果你肯答應的話,就不會只放著一位啞奴隨侍父皇,只留一個既聾又啞的奴才在父皇身邊,好二哥,可是有什麼不能對外說的隱秘嗎?」
聞言,律韜的眸光一厲,但隨即以輕笑掩飾過去,「四弟才是說笑,父皇是一朝天子,金貴之身,我怎麼可能只讓一位啞奴伺候他老人家呢?」
「如果二哥沒有虧心之處,那就請你讓道,讓弟弟見父皇一面,只消見到他老人家聖躬康泰,我自會向二哥請罪,听憑殺剮。」
「就憑你帶兵進犯皇宮,二哥就可以用逆謀的罪名治你,何必與你談條件呢?」律韜冷笑,看那一雙涼冽的眸子里,毫無畏懼,知道他敢帶人深入宮廷,就不會沒有外應之策,心下微凜,啟唇沉聲道︰「眾人听好,留心刀槍無眼,四皇子身矜體貴,不許傷了。」
話落,他抬起手輕揚了下,傲岸的身軀往後退入親軍之中,一時之間,兩方人馬交會,殺鋒再起。
就在這時,有一道身影從「養心殿」的方向過來,孟朝歌走進兩軍之間,一臉泰然,只苦了他身後充當護衛,一路打殺過來的京遠春。
刀槍紊亂之中,律韜與容若的目光,卻是不約而同地落在這人身上,只見他先向律韜的方向拱手,然後緩慢地轉身,面對著容若等人,就在誰都還來不及意會過來,他雙手高捧起一卷明黃色的聖旨,悠容的嗓音已經揚升而起。
「皇上龍馭賓天,傳遺詔,二殿下毅王即刻繼天子位!」
殿上為君,階下為臣。
無論是並肩也好,相殺也罷,至此,他們之間分出了高下,那日之後,容若在宗人府里被拘了十天,最後新帝只是褫去親王爵位,罰了幾個月的俸祿以示薄懲,但不是親王,他仍舊是位王爺。
在朝野之間開始盛傳流言蜚語,有人說新帝罰得太輕,有人則說是新帝得天子位,來路不正,將此事輕輕一筆揭過,是因為奪嫡竄位,心里有愧,流言到了最後,就連當初律韜是否真有得到先帝旨意,領監國之權,都開始受到了質疑,但自始至終,這個謠言從來就不曾被當事之人澄清。
「容若。」
律韜渾厚的嗓音,宛如漣漪般蕩開了一室的靜寂,只是還未能掀起波濤,已經又無聲無息地歸于平淡。
倘若有任何人,曾經有幸被允許進入睿王殿下的書房「靜齋」,那麼,看著這一室的陳設,一定會忍不住發出驚嘆,因為何止是相似,在這屋子里,無論是一櫃一匣,一桌一椅,就連擱買畫卷的青花瓷立缸,筆墨紙硯,乃至于牆上的間距,所擺設的位置,都與睿王的書房里一模一樣。
然而,這里卻不是睿王府,而是「養心殿」的偏隅,除了皇帝律韜之外,不曾也不允任何人進入的一方密室。
此刻,律韜正坐在一張黃花梨木扶手椅上,他知道,這是容若最愛的一把椅子,曾經就擺在睿王府書房里最僻靜的一隅,在無數個夜晚,那位在人前總是儒雅從容,看似柔軟,實則堅韌的睿王爺,會屏退所有隨侍的奴才,一個人獨自靠坐在這張椅子上,沉思假寐。
想起了那人坐在這把椅子上的情景,律韜低斂幽沉的眼眸,長指輕撫過扶手前窄而後寬的曲線,如此巧妙的弧度用來擱手,確實是極舒適的,莫怪吃穿用度一向極為挑剔的睿王爺會如此鐘愛這一把椅子。
只是,他何曾親眼見過容若坐在這把椅子上呢?一抹苦澀的笑容,輕泛上律韜的嘴角。
這一切,都是他安插在睿王府里的暗探捎回的密報,他與容若雖為親兄弟,但是關系卻沒有好到能讓容若邀他進入那間曾經名動天下的「靜齋」,他甚至于沒以這齋名喚過它的主人。
這些年來,誰都以為他忘了,卻不知道這一室的雅致,已經讓他悄悄地命人收進了與自己最貼近的地方,不分日與夜,想起了就進來看看。
律韜抬起眼眸,目光落在對面的牆上,在兩盞寶絲燈之間,掛著一幅以緙絲織成的畫,畫上的人一身王爺袍服,俊秀的眉目,栩栩如生,一抹帶著思念的微笑,翹上了他的唇角。
為了這人,他可以不管不顧世人道他帝位來路不正,猶記那一個風雪漫天的夜晚,跟隨在他身邊多年的孟朝歌見阻攔無用,忍不住嘆息說道︰
「相思不過是寸地的檻兒,皇上十多年來,無論再遠、再難的路都走過了,怎麼就是過不了那一寸之地呢?」
他听了只是笑而不語,因為心里明白這人對他而言,不是一寸相思檻,而是一場病,一場來得又急又猛的相思病,轉眼間就病入了膏盲,讓他就連尋找解病的方法都來不及。
或許,就因為唯有這人是他的解藥,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才會在出了孝期不久的那一天,當他得知這人不知道從何得到先帝留下的旨意,率領親眾要離京趕赴封地,去意如此突然決絕,讓他終于是沒了耐心,失了理智,強要了那副他渴求已久的身子……
「元濟,備沐湯,親自去。」
听見主子低沉的嗓音從門內傳來,獨自一人守在外頭的總管元濟低頭領命,知道主子不想張揚的意思,轉身迅速去辦了。
一門之隔,寂靜的暖閣里,淡淡地飄散著男子歡愛之後獨有的陽麝氣味,地上凌亂的衣袍散落,律韜赤果著上身,披著玄色的外袍,吩咐完之後,回頭看著伏躺在床上的容若,那修長的身軀只蓋了一件他剛才披覆上去的月白色袍服,果里出來的雙肩明顯可見青瘀的痕跡。
律韜知道,不只是那雙肩,在這人的身上,遍布了自己折騰狠了所留下的印記,他的目光落在那張雙眸緊閉的俊顏上,在那張一向總是形狀優美的唇辦上,此刻不只是被狠吻的紅潤,還有這人在過程中倔強忍住了聲音,所咬出的牙印,甚至于咬出了猩紅的血痕,在那蒼白的容顏上,分外妖嬈。
就在他還來不及細思時,已經忍不住癌身,大掌捆住容若的後腦勺,舌忝吻那帶著甜味的血腥,就在他的舌舌忝上那張傷痕累累的唇辦時,他感到身下的人剎那間清醒過來,一陣顫動,掙扎地要推開他。
「滾!」
容若掙開他的掌握,無力地倒回床上,咬牙切齒地說完之後,忍不住又咬住了唇辦,忍下了從身子里不斷泛出的疼痛,以及雙腿之間仿佛要撕裂開來的一片粘糊。
他揚起因忿怒而赤紅的眼眸,瞪著律韜的目光里帶著殺意。
律韜面無表情地迎視那一雙投射而來的憎恨眼神,幾度想要伸手,扳開他咬唇的牙關,想告訴他已經傷了,不要再咬了,但是,最後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不堪痛苦地再度閉上雙眼,看著那俊秀的眉心擰起少見的蹙痕,然後任由點點如蟻般嚙咬的痛,爬滿自己帶著絲慌亂的心頭。
容若無力睜開眼楮,也不想看眼前的男人,逐漸昏沉的神智,讓他一貫清明的腦袋無法思考,只希望再睜開眼楮時,會發現這不過是一場能夠讓自己一笑置之的惡夢。
但是,就算是做夢,他也絕對料想不到律韜竟然會對他抱著這般齷齪的心思,還以為在這人心里,至少將他當成了足以分庭抗禮的對手,沒想到,竟是將他當成一個女子,壓在身下輕易作踐!
終于,他陷入了一片黑暗,漸漸再也感覺不到外界的聲響與動靜,沒听見律韜探撫他的額頭,為了他發燙的溫度低咒了聲……
「水……」
神魂浮沉之間,偶有一絲清明,渴著要水的聲音逸出唇間,那嗓音听起來有些陌生,教人一時之間分不清楚是真是幻。
「水!水!娘娘,水來了!」
小滿听見了主子的申吟聲,興奮地咧開了笑,趕忙地擠開小寧子,倒了一杯溫水送了過來,以干淨的絲緝沾濡,潤進了主子輕啟的唇間。
這一涓溫水仿佛甘泉般,從嘴里滑進了喉嚨,可以明顯感覺到胸口不再燒似的疼,身子也輕快了許多,但仍舊是渾身無力,一雙美眸微撐出兩道縫隙,卻是瞬了一瞬,又沉進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的另一個盡頭,綻開了一絲光亮,耳畔仿佛听見了有人在呼喚,殷殷切切的,就算不想回應,神魂也不由自主地被拉扯了過去。
容若。
叫喚著那名字的人,是律韜。
那一聲一聲,喊得仿佛捧著心肝寶貝似的,容若在心里不屑地嗤笑,他們可以是兄弟,可以是敵手,可以是仇人,但,他不可能是這人的心上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