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 第五章
當夜,新婚的太子夫婦在交頸纏綿盡情歡愛之後,躺在一塊兒閑聊。
「那枚印章到底是怎麼回事?」原嘉寧心里最犯嘀咕的就是這件禮物了。
玄淵原本舒暢的表情頓時一斂,眼神幽暗,沉默了片刻,他才把這枚雞血石印章的來歷與象征意義詳細說了一遍。
原嘉寧听了也是無語。
皇上到底在想什麼啊?要置她于何地?
她從小就听父母私下說這位皇上有多不檢點,現在才總算深深體會,更是深受其害。
原嘉寧霍地從床上翻身坐起,小臉氣得發白。
玄淵趕緊拉住她的手,她正要跳下床,差點要一頭栽下去,玄淵急忙喊︰「嘉寧,你要做什麼?」
原嘉寧回頭怒視他,說︰「你說我還能做什麼?既然你知道那印章如此不妥,為什麼不替我拒絕?原瑯,你可是我的丈夫啊!我不懂其中內情,傻傻地接受了禮物,難道你就不會出面維護我?」
玄淵皺眉,「當時那種場合,能拒絕嗎?」玄昱骨子里剛愎自用,如果當眾駁了皇帝大人的面子,那才叫真正惹禍上身。而且這種事情更不能當著眾人的面提,原本沒什麼事,真的只不過是玄昱疼愛晚輩,隨手就從御案上抓了件禮物,因為玄昱一向喜愛原家人,所以對原府出來的太子妃也是愛屋及烏。他是好意啊,只不過隨心所欲外加沒想太多罷了,所以才送了印章,于是就被人誤會至深了。
反正玄昱這輩子被人誤會的事多了,而且還多是風月之事,玄昱雖然治國嚴謹,平素日常生活里卻根本就不拘小節。
這本也不算太嚴重的事,不過就是長輩送晚輩一件禮物嘛,哪怕這件禮物有點特殊,也不能就非得說有暖昧什麼的吧?只是大家太能聯想了,而如果玄淵或者原嘉寧當場拒絕了,把「玄昱的慈愛之心」弄成大家都下不了台的尷尬事,說不定其他嬪妃會更想歪了呢。
這種事情,當事人越是若無其事,才越能抵擋流言蜚語。
原嘉寧恨恨地捶著枕頭,說︰「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那麼一個燙手山芋,卻又是御賜之物,我居然還那麼歡歡喜喜地就接了過來,氣死我了!」
玄昱淡淡地笑了笑。
原嘉寧瞪他,問︰「你居然還笑?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玄昱將她摟進懷里,「放心,以後它不會再礙你的眼了。」
他心底里又是憐愛又是懷念,自己的妻子表面上穩重端莊,很有大姐姐樣,其實骨子里還是當年那個在臉上不會遮掩半分的傻丫頭,當年小小的她居然會直接跑去問原修之她是不是他親生的女兒,把一向修養絕佳的父親都氣得揮了她一巴掌。
玄淵還真怕自家媳婦跑去皇帝那里再質問一番,親爹會原諒她,玄昱可不會那麼好說話。
「你把它怎麼了?」原嘉寧听出了玄淵的弦外之音,好奇地抱住他的胳膊問。
玄淵笑了笑,眼神卻有些陰慶,「不能怎樣,只不過是將它磨成了粉而已。」原嘉寧的心陡然一跳,她瞪大眼楮盯著玄淵,過了好一會兒才忽然壓低聲音說︰「天哪,你,你……」
玄淵低頭吻上她還略微有些紅腫的嫣唇,「沒事,我有分寸。」
有些事,他可以暫時容忍,比如生母之死,因為他對于死亡無能為力,也因為生母留下遺書說她是自願的,她希望她的犧牲能夠換來他的登基,這是後來原修之交給他的葉姨娘的親筆遺書,他知道不會有假。可是有些事,他絕不會忍,就比如印章之事,他不能容許任何人欺辱他的妻子,哪怕對方是他的生父,是當今皇帝,哪怕對方只是無心之舉。
原嘉寧嘆了口氣,慢慢依偎到玄淵的懷里,說︰「原瑯,對不起,剛才我不該對你亂發脾氣,我早該知道要在皇宮里生活,太不容易了。」
尤其遇到一個不檢點的皇帝公公,這才真叫人郁悶。
「傻瓜,有氣就對我發,我是你的夫君,我不受你的氣,要誰來受?」玄淵的手開始在她的身上不規矩起來。
原嘉寧有些怕癢地躲閃,悶了好一會兒,才說︰「當太子有什麼好的?你看看歷史上那些太子,個個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戰戰兢兢沒一日自在,而且只能進不能退,否則廢太子的前景更慘。說起來,我倒有點羨慕瑜親王夫婦。」
「呵,他們還真是一對妙人。你大概想不到,我回到皇室之後,最先對我表達出友善之意的就是瑜親王吧?」玄淵若有所思地說。
「真的啊?」原嘉寧不由得開心起來,只要是對玄淵好的人,在她眼里都是好人,她都喜歡。「我也很欣賞瑜王妃,以後倒是可以多和她來往。」
玄淵卻搖搖頭,說︰「不,以後你要少和他們夫婦來往,保持應盡的禮儀就是了。」
「為什麼?」
「為了避嫌,也為了保護他們。」
原嘉寧皺了皺眉頭,她本就是個聰慧女子,只不過因為自幼被寵愛和嬌養,性格比較率直而已,現在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玄淵的意思,嘆道︰「太子和太子妃連自己的私人朋友都不能擁有,唉。」
玄昱笑了笑,說︰「人生有得必有失,許多人做夢都想著這個位置呢,人家或許還對你羨慕萬分呢。」
原嘉寧笑起來,她想起了薛冰瑩,現在那丫頭大概會恨得牙癢癢的吧?
果然人要想過得快樂,就不能一味攀比自己得不到的,目光偶爾也要向後看看,想想那些還遠不如自己的,自然也就心理平衡了。
臥室靜謐了許久,就在原嘉寧快睡著時,玄淵忽然低聲這樣說︰「做太子或許會有千萬個不好,但是只要有一點好處,我也就甘願做了。」
「嗯?」原嘉寧眨了幾下惺松睡眼,意識其實已經半是迷糊。
「因為可以娶你。」
原嘉寧征忡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如果他一直是原瑯,他也就只能一直做她的弟弟,哪怕兩人並無血緣關系,只是名義上的姐弟,也絕不可能成親。
如今的宗族權力很大,同姓不婚是宗族里面明文規定的規矩,就算是收養的養子、義子、繼子,其實和親姐弟也都是一樣的關系,絕對不能成親,不允許因此而亂了綱常。
雖然玄淵願意做原瑯,也允諾只做原嘉寧一個人的原瑯,但是如果他真的還只是原瑯,那麼這個原瑯就無論如何也成為不了原嘉寧的丈夫。如果兩人不顧世人非議,硬要在一起,那就會成為一樁姐弟相奸的丑聞。
現在原瑯變成了玄淵,做了太子,已經與原家沒了任何關系,所以兩人之間才能訂婚成親。
原嘉寧往玄淵的懷里鑽了鑽,她的眼底有些濕潤,聲音軟軟地帶著幾許嬌柔,說︰「原瑯,雖然我現在依然很討厭皇上,不過因為他,你才降生到了這個世上,所以我決定原諒他,不與他計較了。」
玄淵低低地「嗯」了一聲。
雖然玄昱讓他的誕生像個荒唐的鬧劇與笑話,卻也讓他因此與原嘉寧自幼相親相愛、青梅竹馬,試問這世上有幾人能夠與自己的妻子自幼就一起長大,親自見證了她的嬰兒、幼兒、女孩、少女各個不同時期的樣子呢?
而如今她又嫁給了他,那麼他更會親自見證她為人妻、為人母,甚至日後為人祖母的模樣,能夠將她的漫長一生都完整擁有,想想便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他同意了妻子的話,決定在對玄昱的仇恨上減去一筆。
我誕生了,然後認識了你,或許,這就是我人生最大的幸運了。
新婚第三日,太子妃回原府省親。
與普通的新娘回門相比,太子妃的回府自然是儀仗威風,隨從浩浩蕩蕩,原府上下無論男女老少都隆重正裝到大門口跪地迎接。
出嫁前,原嘉寧還只是原府的嫡長孫女,原府眾人多是她的長輩;而如今她再回門,就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代表了皇家媳婦的尊貴身分,她已經是原府中人的主子,有了君臣之分。
看著自家年邁的祖父祖母,看著自己自幼尊敬愛戴的父母都大禮跪倒在地迎接自己,原嘉寧的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她是如此的難受,卻還得端正坐在鳳輦里,等待他們行禮完畢。
錦平趁人不注意塞一塊手帕到原嘉寧手里,她低頭擦拭眼淚,等她到了門口時,已經神色自然,談笑自若了。
太子玄淵並沒有陪同太子妃回門,他只是在午後親自接了原嘉寧回東宮。
不管玄淵和原府的關系多麼深厚,如今他是太子,就沒有必要屈居身分以女婿之禮陪同原嘉寧回門。在以往的前朝歷史上,各朝的太子們,有陪同太子妃回門的,也有沒有陪同的,沒有定例,所以誰也不能說玄淵這樣做就不近人情。
只是原嘉寧從娘家回來之後,臉色就一直不太好,她雖然努力維持著得體的笑容,但眼底的陰霾與憂愁卻瞞不過玄淵分毫。
于是當晚,小夫妻倆雖然還是同寢了,卻沒有再交頸纏綿,原嘉寧背對著玄淵躺在大床里側,緊閉著眼楮,可是眼睫毛卻在頻頻顫動。
玄淵嘆了口氣,從背後攬住她的腰,低聲問︰「怪我沒有陪你回娘家?」
原嘉寧沒有吭聲。
玄淵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于是氣氛越發沉默,幾乎令人窒息。
就在玄淵想起身時,原嘉寧忽然說︰「爹爹被封了忠靖侯,由原本的官居一品躍升為超品,而且又加封太子太傅和太子太師,據說這都是你的建議?」
玄淵一直不安的心如今反而安穩了,他仰面躺好,平靜地說︰「是啊,是我向皇上提議的,封了爵位給岳父。岳父那麼聰明的人,自然明白了皇上的心意,自己立刻上書以病退為由請求致仕,皇上再三不準,他就再三上書請求,他們這對君臣最擅長演戲了,彼此都給足了面子,最後岳父從第一丞相之位上退了下來,只剩下爵位和太子太傅、太子太師的名譽官餃而已。」
原嘉寧想到今天父親故意在她面前裝出一副「無官一身輕」的模樣,又想想他其實還沒滿四十歲,居然就要因為她嫁進皇家做了太子妃,而從此賦閑在家了,對于才華出眾、能力過人又有著遠大理想抱負的父親來說,是何等的無奈和悲哀?
她不知道該怨誰,只是心底實在是難過,她以前覺得自己已經很懂事了,已經跟著娘親學了許多管家理財的本領,現在才發現自己終究是個閨閣女流,很多影響著家族眾人前途命運的大伏筆,她居然都看不清,而只能看到近在眼前的雞毛蒜皮生活小事。
如此沒有政治覺悟和敏感度的她,真的適合嫁入皇家,真的能做好一個合格的太子妃,甚至日後做一位合格的母儀天下的皇後嗎?
玄淵的目光越發深沉,帶著淡淡的悲哀,說︰「不做這個太子,不知道太子的難為。太子難做,太子的妻族會更難做。皇上需要太子英明有為,但是又不能羽翼豐滿,所以他的妻族就必須要低調。我做了太子,岳父做丞相,再加上二叔手里的軍權,三叔手中的錢財,呵,就算皇上再信任原家,恐怕也會擔心什麼時候會發生政變,會擔心我會將他取而代之吧?」
听玄淵這麼一分析,原嘉寧才知道原府已經被玄昱抬升到了如此勢高權重的位置,如果她是玄昱,恐怕會更加容不下原府了吧?
「不僅皇上擔心,其實我也擔心,如果按照歷來那些陰謀家的理論,一旦原府將我拱上皇位,到時候原府如果還有更大的野心,就可以讓我早死,讓你生下的兒子早早登基,做個「兒皇帝」,做原家的傀儡皇帝,或者甚至到最後,連我們的兒子都弄死,原府之人直接篡位就是了。」
這種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前朝早就有之。
「你胡說八道!」原嘉寧這次真急了,她再也躺不住,霍地坐起身,轉過頭來怒視著玄淵,「我爹不是這種人!我們原家也沒有這種野心勃勃的陰謀家!原瑯,你怎麼可以這樣污蔑原府?」
玄淵眼神冷淡地看著她,說︰「那你可知道,當我成為皇長子,繼而又被立為太子之後,滿朝人都是怎麼議論岳父與原家人的嗎?」
原嘉寧的心越來越下沉,她簡直想塞住耳朵,想閉上眼楮,不听,不看,不要想!
她只在乎她與他的兩情相悅,哪里會想到如此多的國家大事?
可是玄淵冷酷的聲音依然傳進了她的耳里︰「我的身分,只要是有心人,其實都知道了,大家表面上不提,不過是遵循游戲規則,給皇上一個面子而已。可是這止不住他們背地里議論紛紛,他們說我的出生是岳父十幾年前就有意制造的陰謀,是他篡謀景國皇位的棋子。」
原嘉寧的臉色己蒼白無血色,她甚至因為恐俱而身子顫抖起來,她雖然不愛政治,但畢竟出身高官貴族之家,從小耳濡目染也讓她明白這段話到底有多麼歹毒,那些制造流言蜚語的人根本就是要置父親于死地,並且下手之狠之準,讓歷來雍容睿智的原修之都暫時束手無策,不得不退讓,不得不致仕。
玄淵出自原府,這是不爭的事實,怎麼解釋都說不清。
太子不是出自皇宮後院,而是成長于某一大臣之府邸,這個事實落到外人眼里,無論如何都免不了陰謀論。
玄淵說︰「我相信岳父的為人,但是形勢所迫,我不得不主動出手打壓原府的權勢了。」
他沒說出口的是,他主動出手,最起碼還可以保護原府的周全,雖然原府因此失去了實權,起碼還能安享富貴。如果等到玄昱要親自處置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權臣時,恐怕原府會不得善終。
「嘉寧,我不想讓你這麼早接觸這種殘酷,只是,沒辦法。」玄淵的聲音越發低沉,低沉里帶著更為深沉的無奈,遠遠超越了他這個年齡的少年人所能承受的。「所以,我不陪你回原府,我不能再和原府多親近。」
以後,原府會是太子玄淵的隱性勢力,再也不能抬到明面上來,這就是皇帝玄昱的意思。
什麼是九五之尊,什麼是天下之主?什麼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玄昱用他的所作所為,已經給了自己的兒子最深刻的身教。
「或許你會覺得我無情,可是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們只能繼續走下去,為了你和原府的平安,嘉寧,我希望你以後不要過問朝廷的政事。」
原嘉寧默默點了點頭。
她已經哭不出聲音,流不出眼淚。
她第一次覺得太子妃之位是如此地難做。
太子妃新上任,太子第一個對付的卻是自己的岳丈,這叫她夾在其中,情何以堪?
但國事紛繁,並不容許原嘉寧沉浸在悲傷的情緒里,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後不久,整個金陵城都忙碌喧鬧起來。
景國建國以來,繼統一天下之後,又一件大事發生了──皇帝要遷都。
對于世居金陵的達官貴人們來說,遷都的影響遠比統一天下要大。統一天下,他們只在後方動動嘴皮子,頂多出點錢糧,可是遷都的話,那是要遷家移舍,大動根本的。
大部分的官員是一定要跟隨著皇帝遷都的,否則日後遠離了皇帝,誰知道會不會失寵?再說了,以後金陵不是京城了,無論政治經濟還是文化娛樂各個方面都會逐漸衰落,不復今日的繁華熱鬧。
畢竟皇帝所居之地,才是整個國家真正的中心,一切的一切都圍繞著這個中心,其他的城市無論多麼努力發展,在其重要性上都無法和京城相提並論。
而遷都並不是簡單的事,每個官員背後都有一個大家族,他們要先在新京城準備好房產,否則去了沒地方住不是笑話嗎?又要把金陵的田產處理妥當,以後天南地北的管理起來實在不便,不如把這里的賣掉,再到北方重新置產。
只有少數的官員,在新京城里會有皇帝欽賜的府邸,其他的官員都要自己安排家族的吃穿住行,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下子就讓整個金陵城陷入了忙碌,而因為大家都集中出售房產地產,導致價格一下子就降低許多,有的甚至是賠本出售。
相對于眾人的忙碌,太子和太子妃則顯得優閑自在得多,因為皇帝早早就放下了話,太子要留守舊都,不必跟著去新京城燕京。
這個決定讓許多人心里產生了不少想法,也讓太子的地位顯得很微妙。
皇上將舊都托付給太子管理,顯然認可他的能力和忠誠,可是如果皇上真的很重視喜愛太子,又為什麼不帶著他一起遷都呢?一國之儲君不能跟隨去新京,而留守在金陵,是真正的托付重任呢?還是變相地冷遇呢?
在正式遷都之前,原嘉寧在東宮聖哲殿召見了自己的父親原修之。
東宮為兩進院,前殿後寢,前殿名興龍殿,後寢名聖哲殿,都是玄昱親自題的匾額。
原嘉寧在聖哲殿的正堂召見了父親,當原修之要向她行君臣大禮時,她不顧身側大宮女的阻攔和小太監的側目,疾步走到父親面前,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道︰「爹爹,雖然禮不可廢,但是我們父女私下見面就不必如此了吧。」
在公眾場合她知道自己必須端起架子,但是這種私下場合,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父親撩袍對自己下跪?
原修之笑了笑,也不以為意,他向來在大事上堅持原則,小事上就隨性些。父女倆分別坐下後,原嘉寧遣走了宮女太監,只是把門大大敞開,免得別人猜測他們父女私下有什麼不軌密謀。
原嘉寧仔細打量父親,見他依然是那副雍容典雅的樣子,並沒有消瘦樵悴,精神挺好,她才稍微安了心。
原修之何等精明,見女兒打量自己,便明白她一直在擔心什麼,不由一笑,「我致仕以後,空閑時間多了,你母親不知有多高興,就你還想太多。」
原嘉寧眨眨眼,還真無法想象自家清冷的娘親和父親甜蜜相處的場景,不過母親最是蘭心蕙質,想必能安慰父親致仕之後的不平心態吧。
「你不必擔心,就算你沒有成為太子妃,就算玄淵沒有成為太子,我也早就想著致仕了,原家實在已經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如果再不後退,就真的走上懸崖了。」
如今女兒身分敏感又危險,原修之也就敞開了心胸對她直言,免得她想太多,反而誤了事。
「而且,這些年我只顧忙著公務,疏忽了你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們,如今有了閑暇正好多陪陪他們。你的小弟弟啊,太讓人操心了,如果再不管教,真會成了敗家的紈褲。」原修之嘆了口氣。
听父親說了這麼多,原嘉寧自然明白他是為了讓她能安心,便笑道︰「只要父親有事情忙就好。」
「不管怎麼說,我也還掛著太子太師和太子太傅的頭餃,日後也能更名正言順地監督太子,你完全不必擔心我無事可做。」原修之想起來之前妻子的囑托,又解釋道︰「你娘擔心你有心結,以為我們非要把你許給太子,是為了貪權戀勢,其實兒女的婚事,我們都以你們各自的喜好為優先考慮,你和太子能有今天,一方面是迫于皇上的壓力,一方面也是成全你們,如果當初你有半分不樂意,我們也不會把你送進來。」
原家沒有沒落到需要賣女求榮的地步,更別說他們夫婦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原嘉寧急忙打斷父親的話語,說︰「爹,您不必說了,我真的沒有怪任何人,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婚姻,我感恩還來不及,怎麼會無故怨尤?我歸寧回家的時候有點難過,只不過是一時間不適應太子妃的身分而已。」
原修之點點頭,「我就說你不是那種別扭的孩子,可你母親就愛擔心,這個話題以後不必再說。如今既然已經成了定局,以後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重要的。」
「是。」原嘉寧乖巧地答應。
「你要對太子好。」原修之看著女兒,意味深長地說︰「要真心誠意地對他好,在這皇宮里,只有他才是你真正可以信任和依賴的人,明白嗎?」
原嘉寧應諾了。
「你要記著,你傷心難過了,還有娘家可依靠,可是如果太子受傷了,他就只有你了,你對他意義不同。別人傷他再深,或許都不及你對他的一句冷言冷語,你千萬別讓那孩子難過。」
原嘉寧再次鄭重地點頭,轉而她又撒嬌般地笑道︰「爹爹,你不要總是向著他說話好不好?人家女兒出嫁了,娘家人總是擔心自己女兒受欺負,你和娘倒好,反而擔心我欺負他。」
原修之莞爾,也許只有他深知自己這個女兒最是有骨氣的,絕不是受了欺負只會找娘家人哭訴的軟弱鬼,他原修之捧在手心里呵護教養大的嫡長女,怎麼會不成器?
他的二女兒最要強,什麼都想要第一,平素在家也要和姐姐暗中比個高下;三女兒還年幼,但是已經被許多人夸贊聰慧伶俐,最得她們祖母偏寵。原嘉寧未出嫁時,都讓著自己的妹妹們,表現並不突出,可是真正遇到突發狀況,臨場應變主持大局的,卻還是原嘉寧,從這一點來說,嘉寧繼承了她們母親的風骨,雖然她外表看起來更溫柔。這也是原修之內心最偏寵原嘉寧的原因。
他站起身,將放在桌子上的一卷畫交給原嘉寧,說︰「太子很有心,當初他進宮時,求你四叔替他畫了一幅畫,是你的肖像。你四叔覺得有趣,同時又畫了他的畫像留給你,還說日後如果你們成了親,他也算一對畫成就一雙人。」
原嘉寧接過畫,打開來,果然上面是一襲黑色錦緞的少年,少年的眼中有著幾分沉郁,氣度風華已經隱隱呈現。
原修之走後,原嘉寧拿著這幅畫走進內室,久久望著畫中的少年發呆,她想象著他初入宮時,是以怎樣的心情要了她的畫像呢?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對著她的畫像發呆呢?
在偌大的皇宮中,在千千萬萬的人之中,他卻只能對著一幅不能言語的畫像沉默,只要一想到那個場景,原嘉寧的心就又酸又疼。
她想︰真是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