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棍與罌粟 第四章
範行淵一直覺得,如果帶他的前妻去攀爬高山,無論那山如何險峻,地形如何惡劣,她一定是可以走到最後的那個人。
就算到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她也一定可以走完全程。
她就是一個如此堅強獨立的人,完美得教他覺得好可恨。
他們一行總共有五個人,其中只有己經年屆六旬的吳先生是男人,其余都是些婆婆媽媽,年紀從四十幾到六十幾都有,其中郭太太與她是同一個小區的住戶,對于範行淵的意外出現,她比誰都感興趣。
唐水心己經可以料想,不出明天,她帶男人出入的消息,一定會傳遍小區里的婆婆媽媽團體,但她己經不想管了,今天先應付了範行淵再說。
「今天是你小區大拜拜還是請客嗎?為什麼要特地來這市場買那麼多菜?」範行淵跟在她的身後,很順手地把她的購物拖車接過手。
「來這里是因為這里的肉品新鮮,有些商家跟郭媽媽他們是老交情,一定會給我們最好的貨色,價錢也漂亮。」唐水心吩咐大家兵分三路,負責采買不同的食材,因為今天她帶了範行淵來,所以這組就由他們兩個在一起,「我們沒有要請客或拜拜,我們跟自助餐工廠借了一個地方,周末的時候,就會做便當到獨居老人的家里分送。」
最初,是附近小區一位認識的主委臨時請她幫忙,替班幫了兩次,後來,只要她周末時抽得出空閑,就公主動參加這個活動,她從小就跟女乃女乃相依為命,大概是這原因,讓她對于那些無依無靠的獨居老人格外心疼。
「你跟我離婚之後不回唐家的屋子去,就是忙著這些嗎?」範行淵對于她的「熱心公益」頗不以為然。
「我沒跟郭媽媽他們說我離過婚,你這話別在他們面前說,我不想他們在背後猜測我。」
唐水心沒好氣地回眸瞪了他一眼,心想還好只留他跟自己一塊兒走,要不,他剛才說的話包準己經讓人听見,而她就等著教人說閑話。
「我沒有不回唐家。」在說出這句話時,她一雙美眸微斂了下,轉頭掃視著攤子上的貨色,「你知道我是被唐家收養的孩子,我原本姓蘇,在我小時候跟爸媽和女乃女乃一起搬到美國去住,在大哥派我回台灣的第一年,我就把女乃女乃的骨灰帶回她的老家,那天是給女乃女乃掃墓,順道經過那個新造鎮,想說就近買間房子給自己也不錯,說也巧合,那間屋子原本的主人要搬回南部去,所以決定把房子賣出來,所以是緣分吧二我現在至少還要在台灣待兩三年,到時候房子要怎麼處理,我現在還沒想那麼多。」
「我希望你回唐家的房子去,那里比較安全。」說著,他接過她才剛付完錢的一袋四季豆,因為購物車里己經放不下,就拎在手里。
「我會防身術的,你忘記了嗎?你不要因為昨天的突發事件就矯枉過正,我不會出事的。」
「你沒想過,如果對方的本事不是你用防身術可以對付得了的呢?」
「範堂少爺。」唐水心自然是知道他這個「堂少爺」身份,回眸睨他,沒好氣地笑說道︰「你會不會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你如果怕出事,是不是先告訴我,是誰要對付我呢?」
「我……我是怕無端災禍,殃及池魚。」
「你到底有什麼事情瞞我?」她挑起眉梢,質疑地瞅著他。
「沒有。」他咧笑,回眸迎視她的注視。
無賴!唐水心投睨他的眼神,似乎在罵他這句話,只見他聳聳雙肩,繼續跟在她身後,陪著她一起把菜買完,跟其他兩方人馬會合,把菜搬上車子,直接開到他們商借的自助餐工廠。
他們煮飯菜的地方,是工廠後面的一間小屋子,是工廠老板熱心免費出借給他們,鍋瓢碗盆一應俱全,煮上百來份的便當不成問題。
負責著火炒菜的人是郭媽媽,有人洗菜,有人切菜,而唐水心則是負責揀菜,一大早馬不停蹄忙到九點,只吃過簡單的早餐,要是在平常時候,她還不會覺得太累,可是剛好是月事的第一天,一整個折騰得難受。
終于再也忍不住隱隱泛上的疼痛,她借口要上洗手間,到後面配水吃了止痛藥,就在把止痛藥收回包包里頭,轉頭要回去廚房時,就看見範行淵矗立的高大身影擋在眼前。
唐水心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大跳,「你要出現時好歹出點聲可以嗎?人嚇人是很可怕的。」
「你在吞什麼?」範行淵眸光微挑,一臉審視地打量著她。
「綜合維他命,早上忘了吃。」她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謊,不想被他知道她在吞止痛藥,「郭媽媽的菜應該都炒好了,我要回去幫忙包便當了。」
說完,她越過他身邊往外走,沒有回頭,也知道他的腳步跟了上來。
「你永遠不知道會累?」
「當然會啊!我現在就很累,所以你可以閉嘴,不要讓我浪費力氣跟你說話嗎?」她投給他一記不耐煩的瞪視,知道她自己是在遷怒無辜,但人不舒服的時候,也管不了誰是無辜,而誰又不是了。
「我覺得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從市場回來時,他就一直想要跟她說,但總覺得他說了會讓她不高興。
「哪有?你不要亂講。」她想也不想地就否認,但心里沒有不高興,知道他說這話是關心她,她很感激他的關心,但她不能接受。
範行淵早就料到她的反應,心里不意外,也沒再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跟在她的後面回廚房。
無論她在做什麼,他就跟在她身邊做,他忍不住在心里苦笑,這竟然是他此刻唯一能留在她身旁的方法!
在近百個便當都包好之後,他們分三路送到獨居老人家里,因為唐水心跟範行淵只有兩個人,所以需要有人喂食的老人就由郭擱媽他們那邊去負責,但也因為這樣,唐水心這組就多分了幾份要送的便當。
在過程中,唐水心很感激範行淵的不厭其煩,開車繞著大街小巷陪她一起送便當,終于,幾十個便當送到了只剩最後兩個,他們來到最後一家,因為是在小巷弄內,怕車子開進去倒車不容易,所以他們把車停在外面的馬路,拿著兩個便當送進去。
听見狗吠聲,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一個約莫六、七歲的瘦小男孩,他笑眯眯地從唐水心手里接過兩個便當,向里面大喊說︰「女乃女乃,水心阿姨來了門「不是說獨居老人嗎?」範行淵跟在唐水心的身後,看見小男孩跑進屋里的背影,疑惑地問道。
「他的名字叫小永,一個七十八歲的老女乃女乃再加上一個七歲的小男孩,兩人舉目無親,在我眼里看來,不比獨居老人好啊!老人走了,再苦再痛,至少都是一了百了,但孩子呢?他還有大把人生,卻能靠誰呢?」
唐水心讓範行淵留在門外,進屋里向老女乃女乃打招呼問候,幾分鐘之後,就見到小永滿臉不舍地送著她走出來。
「乖,回去吃飯吧!下禮拜阿姨再來著你,給你送畫具來。」她模了模男孩的頭,哄他回屋里,趁熱把便當給吃了。
在小永進屋去之後,唐水心回身,抬起美眸瞅著範行淵,在她含笑的眼眸之中,可以見到些許悲傷。
「你知道嗎?小永常跟我說,他好希望自己可以有兄弟姊妹,如果是哥哥姊姊,他一定會當最乖、最听話的弟弟,如果有的是弟弟或妹妹,那他會是對他們最好的哥哥,會教他們讀書寫功課,陪他們玩游戲。」
範行淵抿唇不語,只是靜默地注視她秀淨的膾蛋,因淡淡的哀傷而多了分淒楚的美麗。
「你說得對,孩子至少要生兩個,當父母不能陪他們長大的時候,至少他們可以相依為命。」說完,她就後悔了,看見他像是被鰲痛一樣的眼神,知道自己不該提起這個敏感話題。
至少生兩個孩子,讓孩子可以相依作陪,那曾經是他們一起編模的夢想,然而那夢到了今天,卻再也不可能實現。
範行淵看著她,心里覺得有些痛恨,不知道唐水心這女人對他可以無心到什麼地步?!
但他沒有發難,只是微微勾唇一笑,拉起她的手,「好了,現在你便當都送完了,總該有空閑陪我了吧?」
「誰跟你說我有空了?」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米剛好快用完了,我們等一下要開車去載米回來,廠里剩下的米不夠煮下禮拜的份了。」
「就不能明天再去買?」
「就算我願意明天去買,大伙兒也都沒空。」
「讓他們去買,你陪我。」
「不行,我們一次至少都備足三、四百斤的米,今天己經跟米商吩咐要了三百斤,今天來幫忙的幾個人里面只有吳先生是男生,但他今年快六十了,就幾個老弱婦孺,你忍心只讓他們去搬幾百斥的米嗎?不跟你說了,如果你趕時間的話,你先回去,我打電話叫他們來接我。」說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小巷的入口走去。
「唐水心!」範行淵終于忍不住這口氣,大吼她的名字。
「範先生!」她也沒客氣,定住腳步,回頭迎對他腦火的瞪視,「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如果你真的覺得太無聊,請你打電話要女朋友陪你可以嗎?不過,還是謝謝你今天的幫忙。」
說完,她再度轉身往入口走去,卻走沒幾步,忽然停了下來,站在原地好半晌不動。
這時,才正想追上她的範行淵對她突然停下來的舉動感到不解,然後就看見她沿著牆邊,緩慢地蹲,雙手捂著肚子,蜷成了一團。
他的表情帶著三分疑惑,走到她的身邊,跟著她一起蹲下來。
「怎麼回事?」他瞥見她的臉色泛白,額心沁著冷汗。
驀然,他想起昨天她在購物籃里丟了幾包衛生棉。
「你那個來了?」他盯著她蒼白的臉色,小聲問。
唐水心很不願意跟他承認,但最後還是點點頭,然後,她生平第一次發現原來翻臉可以像翻書一樣快。
他原本平靜的臉色,一瞬間宛如山雨欲來,陰霾到了極點,「你這個白痴二明明身體不舒服還早上五點就起床買菜煮菜包便當還一家一家送貨到府!唐水心,你不想要命了?!」
還「送貨到府」咧!她咬著唇,抬眸瞪了他一眼,總覺得一整天的辛苦被他說成了自助餐加快遞小姐。
「沒有你說得那麼嚴重啦!我……」驀然一陣悶沉的痛感讓她說不下去,她捂著肚子,止痛藥的效力過去之後,感覺連後腰都開始酸疼了起來,但她還是努力想說服他,「真的還好,我還可以啦!」
不過再努力的說服,都說服不過自己的身體。
她勉強用精神力加止痛藥撐了一整天,現在終于在告一個經落之後,再也無法壓制地對她發出嚴重抗議,一陣又一陣,幾乎是接連不斷的強烈悶痛感,讓她苦皺著臉蛋,有想哭的沖動。
原來,痛苦到某個程度,唯一想做的事情是想要像孩子一樣大哭,當然,還加上有個男人毫不留情的痛罵,讓她更想哭了。
但她一直都知道,大哭只是宣泄了情緒,解決不了事情,最後,她只是深吸了口氣,對他淺淺地掛上一抹笑。
「你見鬼的還可以!」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看見她臉上勉強掛著虛弱的微笑,讓他真的氣到很想痛扁她一頓,但他只是瞪著她,久久,才悶悶不樂意地說道︰「我也一起去。」
「去哪里?」她眨眼瞪他。
「跟你們一起去買米搬米,你的份由我來搬。」不,就算三百斤的米全由他來搬也無所謂,總之他跟定了!
唐水心訝異,她所認識的範行淵向來是一個討厭麻煩的男人,她以為今兒個跟著她瞎忙一整天,己經是他最大的忍耐極限了,「不用,你不需要勉強自己跟我們——」
「誰跟你說我在勉強自己?」他不客氣打斷她的話,以惡狠地眼光瞪著她,「我當做健身不行嗎?你不讓我去搬米,我就現在把你搬回家,再不然把你搬去看醫生,你自己選一個。」
「我不選,好吧!我把話說明白一點,我不想麻煩你,我好手好腳,現在只是生理痛,等一下吃顆止痛藥就好了。」
看見她一臉只是生理痛,死不了人的不在乎表情,驀然,他的臉色陰沉到極點,很想告訴她,就算她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健康,但他在乎!
「所以,你現在選擇要去看醫生就對了。」話才說完,他一歡長臂己經朝她伸過來,頗有想給她來個「公主抱」的態勢。
「去去去!讓你去就是了!」她按住他伸來的臂膀,再一次地對他舉白旗投降,知道再跟他堅持下去,只是跟自己過不去而己。
她怎麼會忘了呢?她的前夫一直就是個耍起脾氣來,八百條蠻牛都拉他不動的家伙,誰都沒辦法逼迫他答應自己不甘願的條件。
只有那一次……唐水心苦笑瞅了他再認真不過的表情,就只有那一次而己,卻己經足夠令她不舍揪痛了!
「你的份我來搬,你去旁邊休息。」
當載著三百斤米的車子在小屋前停定,範行淵反客為主,擋在唐水心的面前,踫都不讓她踫米一下。
唐水心很想說他反應過度,從剛才到現在,他只差沒將她當成重癥患者對待,弄得郭太太他們也跟著緊張兮兮起來。
「好,我知道了。」
她乖乖地後退,不想在這時候跟他爭,就在他一次扛三包米進去之後,她實在不好意思只有自己一個人閑著不做事,所以還是決定也幫忙搬米。
就在她搬起一包米,打算回頭往小屋的方向走去時,驀地,一只男人的大掌從身後將她懷抱里的米袋給抄走,唐水心訝然地抬起美陣,就看見一雙陰森瞪著她的利眸。
「你再講不听的話,信不信我真的把你綁起來丟回床上去?!」如果她真的存心逼他的話,他也不會吝于照她的意思去辦!
「我剛吃了止痛藥,現在己經好多了。」」唐水心!」他惡狠狠地瞪她,連名帶姓喚她的嗓音里透出一絲怒極之後的冷笑,「吃了止痛藥之後就是要多休息,這是常識,需要我代替你爸媽好好從頭教你嗎?」
她被他說得有點不服氣,「你以為我三歲小孩沒上過班嗎?現在多少上班族吃了止痛藥之後,還不是一樣照常——」
「郭太太!」他完全不打算把她的抗議听完,回頭露出一抹下從三歲小女孩,上到九十歲老太婆見了都要春心大動的迷人微笑。
「來了來了,有事嗎?」老太太早就在等這一刻,一听到呼喚,以雖快的速度往這個方向趕過來。
唐水心訝異,從未在這位己經是幾個孫子的外婆臉上著過那種表情,說是為了花蜜而飛撲過來的蜂蝶也不為過。
「我現在要忙著搬米,可以請你趁這個時間好好告訴她,女人的身體為了能夠生出健康的寶寶,平常的保養究竟有多重要好嗎?」他擱下幾袋米煞有其事地握住老太太的雙手讓自己的眼楮因為祈求和仰仗而閃閃發亮。
「好好,我來跟她說。」郭太太這輩子從未被如此英俊的男人凝視過,一整個心花怒放。
一旁的唐水心則是完全傻眼,不知道他們在演哪一出?!她撇了撇唇,瞪了他一眼,連忙喊停,「你們等一下,我己經是個成年女性,不需要在這時候上健康教育……」
她話說到一半,很快就發現這兩個人正「含情脈脈」地看著彼此,壓根兒沒在听她說話。
「說得越仔細越好,我真的很擔心她老是不注意照顧自己。」他哪管她,繼續發揮最大的魅力,努力向老太太催眠。
「會的會的!你去忙,她交給我就好了,等你回來,一定還可以看見我在跟她說話,教她正確的觀念。」說著,老太太已經挽住唐水心縴細的手臂,朝著她心目中的大帥哥做出一個「OK」的手勢。
唐水心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的臉,然後又瞥了眼老太太那「OK」的手勢,心里頗有一種被他們連手賣出去,自己還不能喊價的糟糕感覺。
「那就再好不過了。」又是一抹將老太太迷得七葷人素的笑。
說完,他挑起眉梢瞅了唐心水一眼,聳了聳寬肩,一副她就認命好好听老人言的表情,完全無視于那雙美眸里閃動著「你怎麼可以這樣陷害我」的氣惱光芒,將幾袋米一鼓作氣拉扛上肩,一派輕松地大步離開。
「來來來,我跟你說……」郭太太拉住她,就要開始說教。
「郭媽媽,你不要跟著他一起鬧我啦!我沒事,就算一天只睡四小時,我隔天一樣可以活蹦亂跳——」
郭太太一臉大驚小怪地打斷她的話,嘖嘖了兩聲,「難怪他要擔心你,一天只睡四小時不可以啦!我跟你說年輕人一天只睡四個小時會老得快,我跟你說唔唔唔……」
這時,唐水心看見範行淵從廠里走出來,連忙捂住老太太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就怕他听見她一天只睡四小時,難看的臉色怕會直追閻羅王。
範行淵往貨車的方向走去,目光卻是直往她們這方向瞅過來,看見她捂著老太太的嘴,竟不急著過來追究原因,只是勾起一抹淺笑,挑了下眉梢,搬了幾袋米又回頭往廠里走。
唐水心看見他那抹自信滿滿的笑,心里有點不太高興。
因為,他那自信的眼神仿佛在告訴她說,無論她再怎麼用力捂住老太太的嘴,等他把米搬完之後,隨便揮發一點男性費洛蒙,多拋幾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再多的秘密他都會得出來。
唐水心討厭他的自大,可是卻不能否認那是事實。
因為她也曾經是被他的魅力折服的女人之一。
就算她再不甘心,還是無法否認她的前夫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在她的心里造成莫大的影響。
就算是現在,也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