賒愛小女人 第七章
「不管是快樂、痛苦,它終究會過去的,不會影響你一輩子,那只是時間的問題,它早晚將在你的生命里雲淡風輕。」
果果父親的話,印在我的腦海里,于是我在那個雨天大聲哭泣,驕傲地欺騙自己,是我決定不要的,才沒有人可以逼我放棄。
那個寒冷的冬天,我堅決地扔掉愛情,扔掉一個不愛我的男人,也扔掉了生命里的曾經。
有人做過統計,學業成績對于人一生的成就,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影響力,那麼,有沒有人做過統計,統計愛情對于人一生的幸福指數,有百分之幾的影響?
我在羅斯福路走了不只九遍,走過和二哥手牽手上學的舊地磚,才發現足跡早已在光陰里湮滅;我買了二十幾個泡芙,卻發現沒有二哥的關心,泡芙失去甜美滋味……
感謝那場雨,讓我眼眶里滿蓄的淚水終于得到發泄,讓我不必再吞下它,感受那苦澀的、咸咸的心酸味。
再見了,台北。
于是,我離開台北的天空、離開居住多年的家鄉,不是沒有留戀,而是不敢回頭。心,是會碎的器官,我再任性也不能放任它自生自滅。
那張機票里,有著我對未來的希冀,我希望那是個多雨的城市,能讓我的淚水不必再苦苦壓抑。
亮亮躺在急診室里,听著鄰床低沉的打呼聲。
她幸運地被巡邏員警救回來了,只有手腳多處擦傷,情況並不嚴重,繃帶包得有點夸張。
但如果狀況只有這樣,她大可以直接搭車回家,麻煩的是……她懷孕了。醫生擔心流產,要她留下來觀察一夜。
警察問要不要通知家人時,她搖了搖頭。
因為她不知道怎麼面對二哥,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避孕藥怎麼會失效?至于林道民……她的麻煩夠多了,她必須好好想想。
萬一林道民真的對景麗做出壞事怎麼辦?如果二哥堅持不要她肚里的孩子怎麼辦?如果二哥那句「我來當孩子的爸爸」,代表的不只是想當姐姐寶寶名義上的爸爸,而是實質上的父親,她又該怎麼辦?
那麼多的「怎麼辦」纏繞著,她解不出來,心頭鬧烘烘的,一句句追著她要答案。
護士來幫她量血壓時問︰「你怎麼不休息一下?」
她卻說︰「是不是天亮了我就可以走人?」
護士看了她半天,說︰「你準備好要當母親了嗎?你知不知道懷孕的前三個月很危險?如果你想要這個孩子,就必須善待自己。」
善待?她要怎麼做?如何做?
她想起自己跟二哥昨夜的對話——
「我必須陪堇韻去做產檢,這很重要。」
「陪我去參加餐會不重要嗎?我們要端出景麗的形象耶,能不能挪挪時間?」
「恐怕不行,江醫生是知名婦產科醫生,我們好不容易才排入預約的。」
「為什麼非要名醫?我認識很多人,都不主張讓名醫看診。」
「堇韻不是別的女人。」
是的,這才是重點,姐姐不是別的女人,姐姐是二哥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她沭亮雲認真一輩子、拼命十幾年也爬不上的重要位置,姐姐可以隨時隨地離開,但只要姐姐一回頭,二哥心坦的王位她便輕而易舉的佔領。
不公平對不對?姐姐愛上李奧納多時,二哥為她獻出祝福,她和李奧納多分手了,二哥一樣迫不及待付出關懷。他不計較血緣,一心想當姐姐孩子的父親,卻要她一天一天……吞下藥丸,避免懷孕。
鐘亦驊要杜繭韻的孩子,甚至不管那個孩子和他有沒有血緣關系;而他不要沐亮雲的孩子,即使那是他的骨血。
這樣的狀況,稍有智商的人都能分析出「他不愛她」的真理,為什麼她還需要傻傻地確定再確定,確定付出不是愛情當中的決勝因,確定公平衡量不了愛情?
她不該一味執迷的,只是……好不甘心。
她是那樣們愛他呀!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愛他、愛他、愛他。
他不要她的任性,她便為他改頭換面;他不要她的孩子,她也樂意為他不當母親;他不要她的愛情,可以啊,她就說那只是短暫迷戀,歡愉。
她裝得還不夠好嗎?不是說了,兩人間是各取所需?不是解釋得很清楚,責任不是他該為她做的事情?
但想想也對,姐姐回來了,他再也不必同她「各取所需」,他可以不要她的任性、她的孩子、她的愛情,他可以不要整個沐亮雲。
真是討厭……若能像小時候那樣就好了,她只要大喊一聲「二哥是亮亮的」,為了討她歡心,他就會跟著應和道︰「好,二哥是亮亮的。」
若是有別的女生和他說話,她就扯下發間的緞帶捆上他手腕,像拉狗狗那樣氣呼呼地說︰「他是我二哥、不是你二哥。」把他拉開。
那時候,他也不生氣,不但沒把緞帶扯掉,還會彎下腰摟摟她說︰「乖亮亮,不生氣,我永遠是你的二哥。」
想到這里,亮亮深吸了口氣。說到底,還是她弄錯了,他想當的是「永遠的二哥」。
她偏頭,看見左手邊裝上呼吸器的伯伯,手里死捏著一把鈔票……
對面床的女乃女乃咳出血來,仍喃喃地對床邊的看護叨念著子女不孝……
是過度執著嗎?人生那麼短、可以做的事那麼少,為什麼要花力氣在勉強別人的心,讓彼此痛苦?
她有兩個選擇橫在眼前,一是選擇繼續任性地折磨不愛她的男人,一是選擇疼愛月復中無辜的小生命。
選擇不難,就像要選擇幸福快樂或是痛苦折磨那般簡單。
可她……還是猶豫了。
隔天醫生巡房後,亮亮自己辦理出院。
折騰了一夜,她只想回到溫暖的床上大睡一覺,沒想到回到家時,她看見頭發凌亂、雙眼布滿紅絲的二哥和大哥。
他們也是一夜無眠嗎?
「你去哪里了?」一見亮亮返家,亦驊便急著問。
「你怎麼傷成這樣?」綮然追問。
「我打了一夜的手機,為什麼不接?」
「手機?」她低頭在包包里翻找,口紅、粉餅、防狼噴霧……看來她丟了不少東西,包括她的手機。「掉了。」
「快說,你到底踫到了什麼事?」亦驊握住她的雙肩問道。
她知道,不說的話,這兩個男人肯定不會放她一馬。
「昨天那場餐會,林道民也去了,他認出了我,于是和兩個黑衣男子企圖抓住我。我逃跑,警察救下我……然後就變成這樣了。沒事的,都是小傷,醫生說傷口不要踫到水就好。大哥、二哥,我好想睡覺了。」她交代得敷衍,明顯不想再說。
亦驊原本還想仔細問,但見她那麼累,再多的話他也只得吞回肚子里。
「知道了。」他打橫抱起她回房間。
她想也不想的窩進他胸口,再一次享受他的溫柔。
護士小姐說了不是嗎?要善待自己啊,就算他們要在這里喊暫停了,她也要抓住最後一次機會,善待自己。
她靠在他懷里,輕聲問道︰「二哥,你想不想要一個孩子?一個我和你的孩子?」只是試探而已,即使已能輕易猜出答案,她還是想听他親口說。然而……她發覺,他的肌肉在霎時繃緊了。
他的反應幫了她一把,幫她將最後的猶豫推開。
「是堇韻的關系嗎?」他不答反問。
「什麼意思?」她沒听懂。
「她有了孩子,所以你也想要?」
他的話,問酸了她的心。「是啊,別人有的,我也想要。我一向任性慣了。」
她嘴邊含著笑,心里卻在流淚。
「亮亮,求求你不要在這個時候任性了,堇韻很辛苦的,她才剛回家,我們應該給她支持——」
「二哥。」她阻止他的話,捧起他的臉,輕輕在他頰邊印上一吻,俏臉笑得燦爛。「我知道,我只是隨便說說,開玩笑罷了。我太久沒有任性,都快忘記任性要怎麼做了。」
關于林道民,綮然和亦驊原本打算善了的,可事到如今,他們發現善了已不是好主意。因此,他們把這段期間密集搜索到的、有關林道民官商勾結的不法資料,以匿名方式寄給了他的政敵。
不久,政敵把消息泄露給媒體,一群名嘴開始天天在電視上談論,短短幾天,輿論效應便已出現。
林道民本來還老神在在的,以為這次照樣可以安全過關,卻沒想到政敵提供的資料太齊全,令檢察宮主動偵辦,導致他被警方收押。
對亦驊、綮然而言,這是個好消息,他們終于能松口氣,不必再擔心亮亮、堇韻和景麗集團飯店的安危。
風波過去,亮亮心情應該恢復了,但她的狀況似乎並沒有改善。她越來越瘦,胃口奇差,還變得不大肯說話。工作上的事,因為果果進公司幫忙,她索性把公司統統交給大哥和果果。
沒人知道她白天去了哪里,只曉得她到夜晚才會回到家。
這天,亮亮到家後進了房間,鎖緊房門,打開牛皮紙袋查看,里面有她寫給亦驊的信,也有產權轉移的資料。
她把自己名下百分之四十股份分給大哥二哥和姐姐,把這棟房子過戶給二哥,也給了姐姐和大哥另外兩棟房子。自己的錢則匯入一個國外帳戶,那些錢,已夠她一輩子不愁吃穿。
她不貪心,留下房子是因為最終要住在這里的人是他們,留下股份,則是因為她希望爸爸一生的心血能被發揚光大,而她……想在未來學會善待自己。
她拿出行李箱,看著手里的機票,發了好一陣子呆。
真是的,即便她花了大把時間說服自己,即便她已經推開最後一絲猶豫,也沒辦法教自已學會甘心。所以男人啊,千萬別相信女人說的——我不要你負責任,只想和你幸福一段;我只要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
那些話都是假的,除非她們從來沒有愛過你;除非她們愛的只是你口袋里的東兩或,不然,她們很難干脆離開。
收拾好行李,忽然她拿起手機,決定再對他做最後一次試探,她撥下號碼,等待那頭的回應。
亦驊接起手機,口氣有點急。「喂?什麼事?」
「二哥,你可不可以回來一趟?我現在很需要你。」她想,二哥回來她便送他。一個好消息、一份大禮,她要親口告訴他,她願意放手了。
「不行,我很忙。」他想也不想,一口回絕。
「你在哪里?」
「我在……陪堇韻。」
「這幾天你陪她的時間夠多了,可不可以撥出一點點時間給我?」
「對不起,我不可以。」
「一點點也不行嗎?如果你不來我就會死掉,我正拿著美工刀對準手腕血管,你不回來我就割下去,那你會回來嗎?」真好笑,她竟然用死亡威脅二哥了!真是夠了!
電話那頭霍地傳來怒吼,亦驊的怒焰像爆發的火山,排山倒海而來。
「沐亮雲,你要在這個時候耍任性嗎?好,你愛怎麼割就怎麼割,反正你已經驕縱慣了,反正你從來不替別人著想,反正你只會站在自己的立場,隨便你!」
「二哥……」她愣住,被他的語氣嚇到了。
「別人不遵從,你就要用死來恐嚇嗎?你知不知道用死來威脅別人是最惡劣、最可惡、最令人憎恨的手段?你以為自殺可以博得別人的不舍?錯,那只會把喜歡你的人遠遠推離!沐亮雲,你想要我恨你的話,沒問題,你就這麼做!盡量去做,我無所謂,听見沒?我無所滑、無所謂!」
電話在下一秒隨即掛掉。
亮亮怔愕了,她的手抖得沒辦法握住手機,「叩」的一聲,手機摔在地上,破成兩半。
她沒有要自殺,真的沒有,她只是想試探,只是想用激烈的方法再一次把他從姐姐身邊拉回來……她沒有想死,沒有想要他恨她,她不要自己惡劣、可惡,不要自已令人憎恨……
可她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測試會試出他那麼多個「無所謂」,而她,竟然蠢到向一個對自己無所謂的男人發出試探……
心像被大卡車碾過,痛得發出嗚咽聲。她沒想過要自殺的,可是疼痛太過了,她必須找到一個更劇烈的疼痛,壓制住她心頭上的痛。
她心思紊亂,腦袋無法正常運作,並不知道自己真的拿出美工刀,真的走進浴室里,真的朝左腕間的血管狠狠地劃下去……
她沒想過要自殺的,真的沒有,一切原來只是試探……
趕回家的人,不是亦驊而是綮然,一見那慕驚心的景況,他心痛地看著亮亮,抓起她的手腕問︰「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
她沒有說話,她也想問自己為什麼?不是決定要善待自己了嗎?怎會做這種傻事?她茫然地看向大哥,盼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她拒絕麻藥,眼睜睜地看著關躍生為自己縫合傷口,明明應該是很痛的動作,她卻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怎麼會呢?難道是她記錯了,掌管知覺神經的不是大腦,而是她已經碎得拼湊不來的心髒?
當紗布厚厚地在她腕間纏過一圈又一圈時,她還試著去擠壓它,企圖壓出幾分痛覺。但沒受傷的右手被綮然猛地抓住,她抬頭,看見他眼里的凌厲。
「亮亮,我真想打你一巴掌,把你打醒。」
打得醒嗎?她以為自己醒了,清醒明白要善待自己……原來並沒有,她仍然陷在不甘心里。
「對不起。」她垂下長長的睫毛道。
「不夠,一百句對不起也不夠。這回你太過分了,不能被原諒。」
「我知道。」她點頭,也不指望誰的原諒。
「你以為你死了,就能得到亦驊?」
亮亮不懂,搖頭,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死了就死了,死了什麼都沒了,憑什麼得到誰?」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你希望亦驊和堇韻之間有罪惡感,永遠不能在一起?」綮然口氣嚴厲地問。
大哥是這樣想的啊……他以為她性格卑劣,得不到便毀滅?他以為她得不到幸福,便不準二哥幸福?
呵呵,原來她這麼壞呀?亮亮抬眼,淒慘一笑。
「我哪有這麼壞?我是因為……」話頓嘴在邊,她垂首沉默了。
「因為怎樣?」綮然追問。
「不重要了,已經不重要。」
「亮亮,你不該拿自己的生命任性。」
她無語了。所有人都認定她任性,沒有人相信她是太傷心,她啊,做人做得好失敗。
綮然嘆息了,坐在床緣伸手輕輕順著她的發。才一下子,他們的亮亮就長到這麼大了,還在他們措手不及間,遇見愛情。「我知道你心里不平,知道你很喜歡亦驊,可是亮亮,愛情不是一廂情願的事。」
亮亮點頭。都走到這里了,她怎麼不懂?如果被碾碎的心沒教會她,那麼此刻手上夸張的繃帶也教會她了。
無所謂了,他已經說過,她對她的生死無所謂,他在意的是另一個女人有沒有人陪;他對她的存在與否也無所謂,他只關心另一個女人的淚水。
這就是愛情殘酷的一面。
「我們都是育幼院里出來的孩子,有著相似背景,而亦驊和堇韻年齡相近,從小就很聊得來。亦驊是個慢熱的男人,他有點固執,非常專注,他認定的事很難更改。他愛堇韻,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我知道。」
「如果堇韻幸福,亦驊絕對會當個紳士,但堇韻回來了,而且她傷痕累累……你不能要求亦驊視而不見,愛情不是說忘就可以忘的,他——」
「我懂。」她阻下大哥的話。
因為二哥對姐姐的情感未曾忘懷,所以看得見姐姐傷痕累累;因為二哥對她的情感不曾放在心上,所以看不見她一樣傷痕累累。
他說了「無所謂」啊……那樣清楚而決裂的話,她當然理解。
「你要體諒他。」
「我知道。」她靜靜點頭,乖巧柔順得不像亮亮。
「未來他們會發展成什麼樣沒人可以下定論,但目前,你一定要讓亦曄對堇韻盡一份心力,這是他最想做的事。」
說得好,既然這是二哥最想做的事情,誰有能力阻止?
不過,大哥弄錯了一件事,他們未來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她現在其實就可以下定論——一個愛家的父親、一個盡心回贈的母親,幾個乖巧的孩子,他們會幸福一世。
「亮亮,千萬別再做傻事了,好不好?」
「好。」她合作而听話的說。
「真的,說到做到?」
她揚起笑臉保證。「真的,說到做到。」
綮然一怔。明明是燦爛得像朝陽的笑,明明是天使笑顏,怎麼會讓他心中隱約生起不安?
「好,休息一下,大哥陪你。」他親親她的額頭,柔聲問︰「要不要大哥把搖椅搬過來?」
她笑著搖頭。「不必了,我得試著長大,總不能一鬧脾氣就要爬上大哥膝蓋,就要折騰那張搖椅。」
綮然又是一愣。她太乖了,乖得他心惶惶。「沒關系,你才十九歲,還有時間可以慢慢來。」
她搖頭。「十九歲已經夠大了,大到應該理解自己不能成為別人的困擾。」真是的,她親口承諾過大哥不當二哥的困擾了,怎麼到頭來,她還是困擾了他?
「亮亮……」
「放心,我沒事。只要睡一覺,明天天一亮,所有事情都會變好的。」
綮然點頭,為她關上燈後出了門。
黑暗里,悄悄地,她枕邊出現了淚痕。
親愛的二哥︰
這是我第一次寫信給你(小學三年級寫的「二哥我愛你,我長大要嫁給你」那張不算),我考慮了很久,從姐姐回國前的兩個星期,腦袋里就在盤旋著這件事——到底要不要給你寫信?
一方面,我想再拼再試,試試這一年的時間,有沒有讓你的心向我靠近一點?
一方面,我卻又想著,姐姐回來,我該下場了,明擺著的輸局,我還能怎麼落下棋子?
在愛情這塊區域,我嚴重缺乏自信。
這段時間里,我相當矛盾,明知道擺臉色只會讓你更覺得我任性,可是面對姐姐,我就是無法不把她當成情敵。
我當然記得她有多疼我,當然記得她代替母親的角色照顧我,可她是你心里喜歡的那個女人,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我明白她在婚姻里吃了虧,需要家人的安慰,我清楚懷孕的女人有多麼憂郁,需要人花時間陪,但我多寧願她發出求救訊號的對象是我,而不是你,我更希望從來沒有听見你毫不猶豫地說出那句——我來當孩子的父親。
記不記得我問過你。為什麼不要孩子?
你那時想也不想就告訴我,因為你不會是個好父親,理由很荒謬,你說你的父親會家暴,而你身上有著他的基因。
但我仍然全盤接受了,只因你不要,我便不要。
可沒想到你竟迫不及待想當姐姐孩子的父親,這教我如何不鑽牛角尖?也許,你不是不想當父親,只是不想當我孩子的父親,如果孩子的母親是姐姐,你便樂意之至了,對不對?
對不起,我明白這種比較缺乏意義,但我阻止不了自己的小心眼。
那個晚上,我在急診觀察室里,想我在和黑衣人對峙時,你正在陪姐姐產檢,想我恐懼害怕時,你正幸福洋溢……
(你又要罵我自私了吧?沒錯,我是個自私的女生,我痛苦的時候,你不準快樂;我傷心的時候,你不準歡欣;你不可以讓我一個人面對苦難,你必須陪在我身邊,陪我一關一關向前沖。)
我睡不著,觀察室里有好幾床病人,有人吐了、有人噴血,因此突如其來的念頭竟然出現在我腦中——如果我在這個晚上死去了,你會不會比較幸福?
有可能哦,擺月兌一個不愛的女人,肯定覺得自由愜意極了,我之于你,再多也只是個不得不包容照顧的妹妹。
是誰說愛一個人就要讓他幸福?多麼狗屁、多麼討厭,卻又多麼能夠說服人的一句話呵。
我恨它,但它說服了我。
出院後,我開始著手準備離開的事宜,做這種事讓我很痛苦。
你知道的,從小我就害怕一個人,可我馬上就要變成一個人了,恐慌惶然,我搞不定自己。
直到最後的試探,我試探出了你的「無所謂」……
還能欺騙誰呢?以前,你至少是拿我當親妹妹看的,但我的任性驕縱,一點一滴磨蝕掉你的包容,你對我,已經「無所謂」了。
「無所謂」三個字,把我的心刨出了大洞,得不到你的愛情、失去你的兄妹情誼,我得不償失,任性果然是壞事情,它或許可以讓你把我掛在心里,但負擔掛得久了,人多少會膩。
我害怕著明天,害怕那個未知的陌生國度,害怕我的未來必須孤獨,但盡管如此,我也阻止不了太陽升起,一如我阻止不了你愛姐姐,腳步再沉重,我還是得帶著行李離去。
二哥,對不起,對不起我的任性造成了你的困擾,對不起我的愛情讓你有罪惡感。從現在起,你自由了,你想愛誰便愛誰,想疼誰便疼惜誰。好好追求你想要的幸福吧。
我無法歸還捆綁你的歲月,只好把房子給你,這個房子有你和爸媽、大哥姐姐相處的回憶,我相信你會珍惜它;至于我,大家不必擔心,爸給了我一大筆錢,我會過得很舒適。
在此,我鄭重發誓,從這分鐘起,允許鐘亦驊,不必再將沐亮雲掛上心。
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