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白首關 第一章
天啟王朝,國境之南,天麓城。
臘月二十,杜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跋在正月前,杜府為自小便得了心病的杜書常討了個沖喜新娘。
杜書常是杜家老爺杜修齊唯一的兒子,從小扒護緊張得很。無奈他在五、六歲時被名醫診斷出得了心病,恐怕活不過十歲。
杜老爺為了保住兒子的命,上天下地到處尋醫問藥、求神問卜,好不容易讓兒子活到了十一歲。
雖然捱過了大夫當年所斷定的十歲,但杜書常的身子卻一日比一日虛弱、一天比一天消瘦。有人獻計為他娶個沖喜新娘,無計可施的杜老爺立刻一口同意。
而趙香衣,就是這樣嫁進了杜府。
香衣五歲時便失去怙恃依靠,流落街頭。被青樓的老鴇收留後,在青樓里打雜干活,伺候姑娘們的生活。日子雖然辛苦,但不愁吃住。
臘月初八,有人上門想買個健康的雛兒,老鴇便將她賣給了那人。她連手上的臘八粥都還沒喝完,就草草收拾了兩件衣服,跟著那人走了。
她以為自己被賣給哪戶人家當丫鬟,卻沒料到竟是到杜府當沖喜新娘。
說穿了,一切都是命。
人家常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而她從小就知命也認命。
五歲死了爹娘,是命。流落煙花之地,是命。嫁進杜府,還是她的命。她不知道以後會怎樣,但早已習慣受命運操弄擺布的她,並沒有一點點的怨憤或難過。
晚上,她跟杜書常被送進新房。女乃娘跟丫鬟們伺候著他換掉了那身錦衣華服,臨去前叮囑著仍披著蓋頭的她。
「香衣少女乃女乃,你可要好好伺候照顧常少爺,听見了嗎?」
「是。」蓋頭底下的她,唯唯諾諾的應聲。
女乃娘跟丫鬟們像秋蟲般窸窸窣窣的不知說些什麼,然後才離開新房。
這時,杜書常掀掉她的蓋頭笑說︰「听說你長我一歲,我可以叫你姊姊嗎?」
「……好啊。」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她的丈夫。
他長得秀氣白皙,有雙聰明卻溫柔的眼楮。他個頭不算高,身形十分縴瘦。雖然是杜府上下捧在掌心上小心呵護照顧的少爺,但身上沒有一絲驕氣。
她稍稍的松了一口氣。「少爺,听說你生病了?」
杜書常坐了下來,「嗯,是心病。」說著,他模了模自己的胸口。
「醫得好嗎?」她天真的問。
他微頓,老實回答,「醫得好的話,就不用討你來沖喜了。」
「喔。」發現自己問了個極蠢的問題,她感到有點尷尬。
「姊姊,你是從哪里來的?為什麼你爹娘要將你嫁到杜家來?」
「我五歲就沒了爹娘。」她誠實地道,「是老鴇把我賣到杜府來的。」
杜書常沉默了一下,「看來,你比我可憐……」
香衣微愣,「少爺?」
「不過姊姊放心,」他笑視著她,「我會照顧你的。」
迎上他那溫柔的、帶笑的雙眸,香衣也跟著笑了。
她想,命運總算待她不薄,讓她嫁了個好孩子。
香衣在杜府唯一的活兒,就是陪伴杜書常。
體弱的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房里,他知書識墨,又寫了一手好字,跟在他身邊,從來沒受過教育的她也開始讀書識字。她沒有兄弟姊妹,書常就像是她的弟弟般。兩人雖有夫妻之名,卻猶如情感極好的姊弟。
因為香衣個性開朗,又整天陪在杜書常身側,因此,體弱寂寞的他,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笑顏。
看見兒子的病似乎有了起色,杜氏夫婦十分歡喜,自然也對香衣疼愛有加。
正月初五,有個貴客來到杜府,那是香衣第一次看見他—雷鎮藩。
「書常在哪里?」
正當杜書常在房里教導香衣寫字,外面陡地傳來了她從未听過的聲音。
那是年輕男子的聲音,低沉卻爽朗。
「啊,是鎮藩哥。」杜書常眼楮一亮。
香衣不是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因為杜書常三不五時便會在她面前提及這號人物。
雷鎮藩出身商賈世家,其父及先祖都是知名又成功的商人。因兩家祖上以兄弟相稱,因此雷杜兩家十分親近。
他遺傳自早逝的母親,身子虛弱,其父雷玉峰因此為他聘了位師父,教他練武強身。不料他竟練出了興趣,成了一個愛好舞刀弄劍、彎弓騎射之人。
雖肩負繼承家業之責,但他卻性好雲游四海,雖才十八,卻已去過許多地方,結識了許多奇人異士。
听說了不少他的事蹟,香衣對他十分好奇。知道他來,心里莫名的雀躍。
杜書常正想起身親自迎接,雷鎮藩卻已經推開房門,邁開大步走了進來。
「書常,原來你……」話未說完,他已覷見了羞怯立在案旁的女孩。
她應該就是杜家為書常討來的沖喜新娘。他剛自東海回來,便听說書常成親的消息,心中十分震驚,畢竟書常剛過十二。
「鎮藩哥,你回來了!」杜書常興奮極了上前,蒼白的臉上有了淡淡的紅暈。
因為心病,他從小哪里都去不了,因此最期待的就是鎮藩哥的到來。
足跡遍及五湖四海鎮藩哥就像是他的腳、他的眼,每次回來,總可以告訴他許多他無法想像的奇事趣聞。
「是啊。」雷鎮藩模模他的頭,笑視著他,「你的氣色看來真好。」
「嗯,因為有姊姊陪我呀。」杜書常說著,轉頭跟香衣招了招手,「姊姊,你快過來見見鎮藩哥。」
香衣點頭,怯怯的走了過去。
看著眼前這高大英偉、面貌俊朗的年輕男子,她不知怎地覺得緊張。
她听過他許多事,在腦海里想像過他幾百次,今日一見,卻發現他遠比她所想像的還要……好。
他有一雙澄澈的、琥珀色的眼楮,乍看時,還以為那是老虎的眼楮。那對眼楮幽深卻又銳利,像口深潭般吸引著她,卻也教她不敢逼視。
「雷少爺,你好,我是香衣。」她恭敬小心的一福,向他問好。
「哈哈……別這麼多禮,弟妹。」他語帶玩笑地說︰「書常,我都還沒娶妻,你就先討了媳婦,這次讓你捷足先登了。」
杜書常靦的笑笑,「鎮藩哥別笑話我了。」
「你叫香衣是嗎?」他看著羞澀不安的她,「怎麼寫啊?」
「是香味的香,衣裳的衣。」她回答。
「喔,漂亮的名字,就像你一樣。」雷鎮藩伸手模了模她的頭,「謝謝你照顧書常。」
當他那溫暖的大手觸踫著她的頭時,香衣又一陣心悸。
他的手暖呼呼的而且有力,給人一種安心的、踏實的感覺。她終于知道書常為什麼喜歡他,因為他是個溫和、爽直,給人安全感及信賴感的大哥哥。
這天,雷鎮藩在杜府待了好久,跟他們兩人說了好多他這趟遠行途中所遇到的趣事及異聞。他的故事時而令人發噱,時而教人驚嘆,有時充滿危險,有時又浪漫奇趣。
她覺得自己真是幸運,嫁進杜府,她不只跟著書常讀書識字,還從雷少爺的分享中增長見聞……香衣忍不住想,她的命也許不壞。
懊景不常,未及一年,曾被名醫斷言活不過十歲的杜書常,在秋天時去世了。
喪子後,杜氏夫婦終日哀嘆、以淚洗面,以往對香衣的疼愛已不復見。
香衣出身青樓,杜府的女乃娘丫鬟們也因為她不再受到關愛而態度丕變。
原本以為自己在雲端上的香衣,活生生被打回原形,墜入地獄。
但教她難過傷心的不是自己多舛的命運,而是人生只活了十二載的書常。
他是個體貼善良的好孩子,直至咽下最後一口氣的當下,唇角還掛著不想讓別人為他難過哭泣的笑意。她多麼希望自己能代替他向閻羅王報到,多麼希望他還活著。
然而人死不能復生,終究化為黃土一抔。
她剛忙完了活兒,準備去吃飯,丫鬟秋桂便氣沖沖的跑來。
「香衣,你看這是什麼?」手上拿著一件杜夫人的羅裙質問著她,「你自己看看!」
她一看,羅裙上有一處污點,不禁心頭一驚。「秋桂姊姊,這是……」
「你居然連件裙子都洗不乾淨!」秋桂凶惡地斥責,「我看你是存心想害我捱罵吧?」
「不,我沒有……我明明洗乾淨了才晾上去的,我……」她確定自己把衣服都洗得很乾淨,絕不可能留下這樣的污點。
「你是說我冤枉你了?」秋桂冷不防的伸手,往她臉頰上狠狠掐出了一記血印子。
香衣摀著臉,痛得幾乎要哭出來,「不是的,我是說……也許是……」
解釋的話到了嘴邊又吞回去,她知道,不管她說什麼都得不到秋桂的諒解。她討厭她,所以不管她做得再好,總找得到理由挑剔、責罵她。
「對不起,秋桂姊姊,我會重新洗乾淨的。」
秋桂將裙子丟在她臉上,冷哼一聲,「沒洗乾淨,不準吃飯!」說罷,她轉身走開。
拿著裙子,香衣趕忙到洗衣房去。
這污點極為頑固,她搓洗了許久,才終于將上面的污漬洗淨。當她洗淨裙子、將它晾好,再回到伙房,晚飯已被吃到連粒米都不剩。
她又累又餓又心傷的癱坐在灶旁,忍不住流下眼淚。
一轉眼,杜書常去世三個月,香衣也已習慣了各種不合理的要求及對待,甚至是……虐待。她想,這就是她的命。
天未亮,她就得起身燒水、洗衣、抹地、整理庭院,忙到連早飯都沒得吃是正常。
杜府在月前遣散了十數個下人及丫鬟,現在偌大的宅子里,家丁加上女乃娘、丫鬟,只剩下十來個,她的工作更繁重了。
「香衣,庭院里的落葉掃了嗎?」杜書常的女乃娘王媽厲聲的問。
「我已經掃過了。」香衣趨前,小心翼翼的回答。
王媽挑挑眉,朝庭院看了一眼。「你這懶丫頭,那是什麼?」她指著樹下的幾片落葉。
「那……」她確實是掃過了,但一回頭,又飄下了幾片黃葉。
這時節,枯黃的葉子不時都在落,王媽卻見不得一片葉子落在地上,擺明了就是要她守在這里。
「夫人最討厭落葉,要是被她瞧見了,她心情又不好了。」王媽冷臉教訓。
「是。」香衣低下頭,重新抓起掃把返回院里。
大家都吃飽了,可她到現在連口湯都還沒喝,她真的、真的好餓。
想起書常在的那些日子,她每逃詡能吃飽喝足,還能跟著他一起讀書寫字,可現在卻連多喝一口粥都成了奢求。
她孤零零的守在樹下,等著葉子落下,等著等著,她竟頭昏眼花。
「香衣?」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她稍稍清醒。轉過頭,她竟看見半年不見的雷鎮藩。
「雷少爺……」她以為自己眼花,下意識的揉了揉眼楮。
而當她再睜開雙眼,他已來到她面前。
「香衣?你怎麼……」看著眼前消瘦又憔悴的她,雷鎮藩簡直不敢相信她就是半年前看見的那個女孩。她身上穿著單薄又破舊的衣服,臉上有清楚的掐痕,看來令人不忍。
「雷少爺,書常他……」香衣知道他是來看杜書常的,開口想告訴他。
「我知道了。」他一回來就听說了書常去世的消息。
他今天來,就是為了給書常上炷香,順便慰問杜氏夫婦,以及小小年紀就成了寡婦的她。他想過自己會看見傷心的香衣,但她的模樣讓他震驚。
「香衣,為什麼你會……」他皺緊眉頭,「你在打掃庭院嗎?」
「嗯。」她點頭,「王媽要我在這兒掃落葉,她說夫人不喜歡看見院子里有落葉。」
「我是說,為什麼你得做這些事?還有……」他伸手模了模她的臉頰,「這傷是怎麼一回事?」
她縮了縮脖子,退後一步,「這是……是我笨,惹姊姊們不高興。」
雷鎮藩隱約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禁心頭一緊。「你是書常的妻子,縱然他已過世,杜家也不該這麼對待你。」他目光一凝,「我去跟杜叔叔……」
「不行!」香衣心急的拉住他的手,語帶哀求道︰「雷少爺,拜托你什麼都別說。」
「為什麼?」他感到不忍。
「老爺跟夫人因為書常去世,至今還不能從傷痛中走出來,拜托你別拿我的事去煩他們了……」她低下頭囁嚅道︰「我從小在青樓里做慣了雜活,並不覺得苦,我……我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她真的怕被趕出杜府。
他知道她從小在青樓長大,也知道她是被賣到杜府當沖喜新娘的,即使如此,杜家也不應該虧待這麼一個無辜天真的孩子。
「雷少爺,我生是杜家的人,死是杜家的鬼,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她眼里泛著淚光,臉上卻有著認命的微笑,「香衣的命,就是這樣。」
「香衣,你……」听見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跟他說認命,他只覺得心痛如絞,萬分不舍。
「香衣!」突然,王媽的聲音傳來。
她疾走過來,才剛咧著嘴笑著對雷鎮藩問了聲好,轉頭便惡狠狠的瞪著香衣。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麼放肆的揪著雷少爺的衣袖?」
香衣這才驚覺到自己還抓著他的手,連忙松開並退後。
「王媽,不必對她如此嚴厲。」他神情不悅道。
她涎著笑臉,諂媚地說︰「雷少爺大概不知道吧?這丫頭是青樓里長大的,低賤得很,而雷少爺是多麼尊貴之軀,怎能容得她造次?」
听見這番尖酸刻薄的話,雷鎮藩劍眉一橫,虎目怒視著她,「王媽,你都幾歲人了,怎好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如此苛刻?」
迎上他憤怒的眼楮,王媽嚇得直打哆嗦,連忙低下頭。「雷少爺請息怒。」
「你給我听好了,」他警告她,「他日我再來,要是見到香衣身上臉上有什麼傷,唯你是問!」
「什……」王媽一听,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香衣。」雷鎮藩轉身拉著她的手,「跟我來。」
「雷、雷少爺?」她驚疑的看著他,「做什麼?」
「瞧你這樣子,一定是沒吃飽。」他嘴角一揚,「走,我帶你去吃東西。」
看著滿桌菜肴,香衣不禁瞪大了眼楮。
雞、鴨、豬、羊……她已經多久沒看見這些東西了?但他們只有兩個人,哪吃得了這麼多?
「來。」雷鎮藩掰下一只雞腿放到她碗里,「光是看可填不飽肚子。」
「雷少爺……」她疑惑的看著他,「這樣可好?」
他微愣,「哪里不妥當了嗎?」
「雷少爺不必對我這麼好,而且你剛才還凶了王媽,王媽她 」
「香衣,」他打斷了她的話,兩眼定定的注視著她,「沒有人能那樣對待你,你是書常的媳婦,就算他已經過世,你還是他的媳婦。」
「……」想起書常,她低下頭,忍不住鼻酸。
「香衣,抬起臉來看著我。」他說。
她听話的抬起頭,兩只眼楮竟盈滿淚水。
雷鎮藩心頭一陣抽緊,「你很想念書常吧?」
她點點頭,但已說不出話來。
「雖然書常的生命如此短暫,不過在他最後的日子因為有你的陪伴,我想,他走得沒有遺憾。」雷鎮藩溫柔的安撫她,「他一定不樂見你這麼難過。」
她抬起淚濕的眼,「雷少爺,我……」
「我正想說你,」他蹙起眉頭,「別再叫我雷少爺了,就跟書常一樣喊我一聲鎮藩哥吧。」
聞言,她一驚,「要是被听見了,我會被罵的。」
「是嗎?」他咧嘴一笑,「那麼……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你才叫我鎮藩哥,行嗎?」
香衣暗忖了一下,點了點頭。
「乖,快吃。」看著命運多舛卻認命乖順的她,雷鎮藩不禁心生憐惜。
她才十三歲,合該是快樂無憂的年紀,卻已經歷了這麼多悲歡離合。
誰能守護著她呢?書常走了,杜府里……誰是她的依靠?
沒了,一個都沒有。
懊在杜府沒人敢違逆他。至少,他能是她的靠山。
書常不在,保護她的責任就由他來擔吧。
有了雷鎮藩當後盾,王媽、秋桂等人不敢再隨意虐打香衣,最多只能用兩片薄薄的嘴皮子修理她。
香衣奢求的不多,只要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就算每天得忍受那些毫無道理的謾罵譏諷,也已心滿意足。當然,在這樣的日子里,有值得她期待的事。
那就是……鎮藩哥的到來。
自從警告過王媽後,他上杜府的次數多了。
從前他總要半年、三個月才會出現在杜府一回,現在卻是一個月一回。
听說他不似往常那樣到處雲游,反而開始學著在家做買賣。雖然偶爾還是會出遠門,但總是十天半個月便返回。
時光在不經意中流逝,轉眼間,香衣已十七。
此時的她,出落得清麗端秀,已不是往日那個帶著稚氣的小女孩。
偶爾,雷鎮藩來時會找藉口帶她上街透透氣,而每當她到了大街上,總會引來男子驚艷的目光。但這城中無人不知她是杜府的沖喜新娘,所以縱然對她有傾慕之心,也沒人主動示好。
這日,雷鎮藩來到杜府,問候過杜修齊夫婦後,便立刻尋著香衣。
憋房里,她正在燒柴起灶,卻听外頭傳來他的聲音—
「香衣!香衣!」
「我在這兒。」她霍地站起,迫不及待的回答著,她的心跳動得又快又激烈,簡直快要教她喘不過氣來。
上回他來時說要到遠地做買賣,一晃眼就是兩個月。兩個月不見,她不知有多想念他。
雷鎮藩循著聲音來到伙房,「原來你在這兒。」
「鎮藩哥……」這兒沒別人,她可以這麼喚他一聲。
他一個箭步上前,端詳著她,然後一笑,「哎呀,兩個月不見,我們香衣又長大了一點。」
她笑說︰「你騙人,香衣很久沒長過了。」
凝睇著眼前這巧笑倩兮、明眸皓齒的姑娘,雷鎮藩好一會兒沒說話。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當年的小丫頭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雖然是看著她長大的,但他的記憶卻常常停留在她十三歲的時候。
不過四年光景,女孩長得快,一下子就變了個樣。
「看看你,臉這麼黑。」說著,他擱下手上的東西。「過來。」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擦拭著她臉頰上的煤灰。
迎上他澄淨而幽深的眸子,香衣心頭一顫,因為此時他眼中只有她。
她耳朵一熱,縮了縮脖子,「沒關系的,待會兒洗把臉就好。」
覷見她潮紅的臉龐,雷鎮藩不知怎地感到心悸。
在那一瞬,他似乎莫名的為她心動,但也只是一瞬。
「對了,我有東西送你。」甩掉異樣感受,他拿起剛才被他擱在一旁的東西。
香衣疑惑又期待的看著,「是什麼?」
他打開外頭的藍布,展現在香衣眼前的是一疋花色奇艷的綢緞。
「這個是……」
「這是我這次買回來的布。我跟一名來自日出之國的商人買的,他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風浪,唯一救回來的就是百余疋的布。」
「我從沒見過這麼艷麗的花色……」怕弄髒了布,她將雙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再輕輕的觸模那布疋,「好光滑喔!」
「可不是嗎?」他揚笑,「那商人的船毀了,盤纏盡失,又沒人肯買他這麼奇艷的布疋,所以我就把百余疋的布全買下來了。」
「鎮藩哥心地真好。」
「行船走馬三分險,哪天弄不好我也需要人家幫忙。」說著,他像是想起什麼,又興奮道︰「對了,那船上還載了一個名叫鐵麒麟的奇人,我與他一見如故,所以就邀請他到雷府小住。他是個有趣的人,隨身扛了一塊黑到發亮的奇石,說是從什麼聖岳峰頂挖來的……總之是個古怪到很好玩的人。」
香衣只是靜靜的听著他的奇遇。她喜歡听他說故事,因為每當他說起這些事,臉上總是帶著既興奮又愉悅的神采。
听他講完,她把藍布覆上,「這麼貴重的東西,鎮藩哥還是帶回去吧。」
他微怔,「你不喜歡?」
「香衣哪穿得上這麼華麗的衣裳?」她微笑婉拒,「你還是帶回去賣吧。」
雷鎮藩笑嘆一記,「這你不必擔心,這些布鐵定得躺在雷府的倉庫里。」
「咦?」她不解,「為什麼?」
「看見我買了這些布回來,家父氣到七竅生煙。」他灑月兌的笑笑,「他說我做買賣太意事用事,也太感情用事,總之兩個字—胡來。」
「胡來?」
「可不是嗎?這麼華麗奇艷的布,誰能穿得出門?」他自嘲地說︰「我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
听完他的話,香衣若有所思。
「怎麼了?」見她發怔,雷鎮藩低頭打量著她思索的臉。
她抬起眼,神情凝肅,「鎮藩哥,這疋布暫時交給我吧。」
他微頓,然後笑說︰「傻丫頭,它本來就是你的。」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