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愛難馴 第一章
秀眉輕輕挑起，蘇離有些意外地望向顏筱，意外于她語氣隱含的堅決，意外于她此刻事不關己的輕松。
蘇離以為，在這個問題上，顏筱即使不是語帶怨恨，最起碼也會面無表情，設想過任何一種可能，但絕不會是此刻彷若談天論地般愜意慵懶，甚至是……漫不經心。
「妳……變了很多。」望著她，蘇離斟酌著開口。
輕輕笑了笑，顏筱望向她，「五年了，有誰還會一成不變嗎？如果還像當年那樣天真無知，恐怕我早已被這殘酷的現實啃得尸骨無存了，對于我的改變，妳不是應該心知肚明的嗎？」
蘇離抿了抿唇，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將話題導回了剛才那個話題中︰「無論妳承不承認那個孩子的身分，一旦他確定，我不以為他會放棄對自己親生女兒的撫養權。」尤其當這個女兒是顏筱所生時。
「我不以為他奪得回孩子的撫養權。」
或者當事實的真相被披露後，他還敢罔顧其他去爭奪孩子的撫養權，但即便是現在的她，在苗苗面前，她永遠只會是一個無關血緣的路人甲乙丙，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卻永遠都沒有機會听她喊一聲「媽媽」。
「而且……他也沒有奪回孩子的必要！」
顏筱言辭堅定，因為楚昊已在無意中放棄了為人父的權利，或許是無心之過，但將女兒推離已是不爭的事實，如果當時蘇離願意告訴他一聲她來過電話，他肯屈尊給她一分鐘，一切或許都會不同，她的女兒也不會因此而不得不成為別人的女兒。
「其實，說白了，妳並不想讓他認自己的女兒，為什麼？畢竟，妳連孩子都願為他生下，不是嗎？」
這是蘇離唯一不解的地方，以顏筱當年對楚昊近乎盲目的愛，甚至連孩子都願意為他生下，沒道理不願讓他認回孩子才是。
顏筱忍不住譏誚一笑，「妳太抬舉他在我心底的地位了，女人會生下孩子並不一定就是為了某個男人，還有很多其他的可能，比如對生命的尊重，再比如……不得不生。」
那時發現懷孕的時間本來就晚，加之後來接二連三的打擊，每天光是忙著安撫和照顧因承受不起打擊而倒下的母親，已讓她焦頭爛額，還得時不時提防母親會不會想不開，根本就沒有多余的時間和精力來料理自己。
望著蘇離她那冷艷的雙眸不解地稍稍瞇起，顏筱笑了笑，「我是沒打算讓他認回那個孩子，畢竟，早在多年前妳已和他一起將為人父的權利徹底放棄掉了，不是嗎？最重要的是……」
顏筱頓了頓，望向她，語氣認真而肯定︰「我不想再與他有任何交集，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她不會讓楚昊與她的過去成為她未來的牽絆。
那一晚的失控只是那時的心境和夜色所致，她不以為彼此的關系會因為那一晚的月兌序而有所不同，好不容易拋開的包袱，沒必要因為偶爾一次的溫柔而重新拾起，她母親的經歷告訴她，男人總是習慣在賞妳一塊糖後，再送妳一包砒霜。
楚昊曾經對她的反復無常，更告訴她，他的溫柔只會在她決心要逃開時才會偶爾展露，他最擅長的不過是利用他所剩無幾的溫柔，一次次地將掙扎著要逃開的她，重新網羅進他的世界，然後再一次的置之不理。
當一個人習慣于掌控一切後，卻偶然發現一直理所當然地被自己牢牢納入掌中的某個人，已悄無聲息地月兌離自己的掌控時，這種強烈的心理落差，會讓他義無反顧，甚至不擇手段地重新將之納入掌中，但這無關于愛，只是習慣，而她之于楚昊，就是這種感覺。
他太過習慣于她對他的服從和依賴，所以一旦發現她有絲毫的反抗，他會毫不猶豫地折下她的翅膀，讓她永遠都飛不起來。
五年前的她，或許會心甘情願地自斷雙翼送到他面前，但當慢慢發現他已不再是她生命的全部時，即使有一天他狠心將她的翅膀折下，她也不會就這麼再次屈從。
或許是沒料到顏筱的答案會是這樣子，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蘇離，望向她的眼底帶著淡淡的錯愕。
顏筱不甚在意地聳聳肩，「妳今天不就是沖著勸我離開他而來的嗎？與其等妳開口，不如我先奪回主動權，畢竟，自己主動放棄的心情，與被人逼著放棄的心情，是截然相反的感覺，而我更傾向于享受主動權。」
蘇離的背後還有個不離不棄的袁飛守候著，為了一個對自己無心的男人而同時樹立兩個敵人，怎麼看怎麼吃虧，傻過一次的人沒道理在同一個地方再摔一次。
「我可以理解為，妳這是不戰而退嗎？」望著她，蘇離語氣淡漠地開口。
顏筱猜不透蘇離這分淡漠背後是欣喜還是不屑，但顯然，她的話讓自己有股發笑的沖動。
「我可以理解為，妳這是在宣戰嗎？」顏筱偏頭望向她，「蘇離，為了一個男人去為難另一個女人，我以為聰明的女人會不屑于這麼做。」
蘇離輕輕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顏筱，我有說過要為難妳了嗎？說實話，雖然我對于妳不戰而退的行為挺不屑的，但我卻又不得不感謝妳的主動離開，就如五年前妳突然消失一般，雖然留下一個爛攤子，但不得不承認，感謝妳留下的爛攤子，要不然我還真找不到這麼名正言順地留在他身邊的理由。」
真實到虛偽的女人，果真沒辦法讓人喜歡的起來，顏筱感慨，望著蘇離的眉眼幾乎笑彎，她開口︰「蘇離，我可以理解為，妳這五年忙暈頭了嗎？妳應該感謝的是妳那偉大的母親和我那『可敬』的父親，如果不是他們共同制造出這爛攤子，妳又怎麼會有機會名正言順地留在他身邊？」
「妳看妳母親多麼地疼妳，人走了，還不忘推自己的女兒一把，相比之下，我那『可敬』的父親就遜色了許多，走之前仍不忘親手將自己的妻女陷于不義，然後拍拍一走了之。」
明明該是同病相憐的兩個人，卻是截然相反的結果，她該將這歸咎于宿命嗎？
蘇離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別在我面前提起她！」
顏筱習慣性地聳聳肩，「顯然我們難得在這個問題上達成共識，我也不想因為他而倒盡胃口。回到正題，我很好奇，如果不是我主動提出要離開，妳會以什麼手段逼我離開？妳的心思我還真猜不透。」
以袁飛上次見面那番咬牙切齒的總結，她顏筱無疑是蘇離幸福的絆腳石，雖然她至今仍想不明白自己怎麼莫名其妙地成為了蘇離的絆腳石，但她很明白，對于這塊如鯁在喉的絆腳石，即使蘇離不想方設法地讓自己離開，袁飛也不會任由自己在楚昊的身邊晃來晃去而不聞不問，他的公主有難，他又怎麼會坐視不管？
蘇離淺笑，「雖然心地善良什麼的與我絕緣，但似乎我也沒狠毒到不擇手段的地步，如果妳執意不離開，我又能對妳怎麼樣，只要他的心不在妳身上，妳還構得成威脅嗎？」
果真是信心滿滿呢，顏筱就不明白了，她的自信源于哪里，楚昊嗎？顯然是，一個女人在另一個女人面前底氣十足時，多半是因為那個男人給了她這分信心。
想想還真有點不甘呢，當年即便她是他的女朋友，在蘇離面前，她依然拿不出這分底氣來，果然是差別對待呢。
顏筱忍不住笑了起來，「所以，我還真沒想過要成為妳的威脅，我也說了，我沒打算再與他有任何的交集，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畢竟他楚昊充其量也就一個男人，這大街上隨便一撈就一大把，我又何必為此而費神呢？」
「我真該把妳這段話錄下來。」蘇離淡淡說道。
如果將這段話送到楚昊面前，他會是怎麼個反應？蘇離忍不住好奇。
顏筱止住笑，不在意地聳聳肩，「需要我再復述一遍嗎？」
蘇離笑了笑，難得地眉眼間也帶著笑，「需要的時候會記得通知妳的，不過，實話實說，很高興妳的主動離開。」
「但別忘了，我的實習期還有兩個月。」側頭望向她，顏筱略帶惡意地說道。
就算蘇離再自信，如果楚昊的初戀情人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她還能做到無動于衷？還真沒見過急起來的蘇離呢。
「別忘了，楚昊只是代課而已，當那個職位不需要他時，或者他真正的職位需要他時，妳還能時刻陪在他身邊？」蘇離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
「求之不得呢，既然妳有的是辦法，那就盡管使出來吧，我不介意明早便听到楚昊被調離的消息。」顏筱很認真地商量道。
蘇離定定地望了她好一會後，才緩緩開口︰「顯然我們在這個問題上也達成了共識。」邊說著邊伸出右手。
顏筱望了眼，爽快地在她掌中輕拍了下算是達成了共識。
顏筱一直相信道不同不相為謀，雖然難得在讓楚昊調離的問題上達成了共識，但她與蘇離本就是不對盤的人，既然彼此目的已達到，繼續強逼自己待在這狹小的車廂里只是兩看不順眼，不如早走早了事。
蘇離大概也是持同樣的念頭，當顏筱剛說「再見」兩字後，便二話不說地將車靠路邊停下。
「期待妳的好消息，但願別讓我等太久。」轉身下車後，瀟灑地將車門甩上，顏筱彎下腰笑意盎然地朝車里的蘇離說道。
雖然沒經楚昊本人同意，便用手段將楚昊調離那個職位似乎過分了點，但既然有人願意這麼做，顏筱樂意做個順水人情，也遂了自己的願，可憐的只是那些學生，失去這麼一個養眼的老師，但他本就不屬于這里，離開只是遲早的事。
蘇離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譏誚，「妳還真一點也不留戀。」
如若不是冒不起這個險，蘇離還真想知道，當楚昊知道顏筱如此不留戀地將他一腳踢開，是怎麼個反應。
顏筱微微側頭望向她，「我要是留戀了，即便妳再得他的心，妳也未必就能高枕無憂，我磨人的功夫可不是說著玩的，更何況……」
稍稍頓了頓，顏筱嫣然一笑，「我還有個孩子！」
如果不是自己不屑于用孩子去綁定一個男人，不屑于再次委屈自己去圍著一個男人打轉，蘇離以為她會有這幾年的寧靜？
五年前，她的人生圍繞著楚昊打轉，最終卻只收獲了心碎滿地，對于一個只會理所當然地將自己的存在，當成一種習慣卻從不會珍惜的男人，顏筱慶幸她當年的及早抽身。
當年愛得那麼義無反顧時，她都能如此毅然決然地擰斷一切，拋開過去重新開始，沒道理會讓自己在五年後的重逢中，再次沉淪，她對楚昊那種隱而不發，卻讓人無法忽視的魅力，太過了解。
而以楚昊對她的了解，他也同樣懂得如何利用自身魅力來撩撥她，帶著她再次沉淪在他的世界里，所以，還是再次及早將自己從他的世界中抽離才是聰明的。
「我還真感謝妳的不留戀！」
蘇離意味深長地留下這一句後，便開著張揚的紅色POLO疾馳而去，融入前方的車水馬龍中。
◎◎◎
望著漸漸消失的紅色POLO，顏筱習慣性地聳聳肩，轉身往回走。
這一片區域是Ａ市繁華的娛樂區，夜總會、酒吧、咖啡廳等等娛樂休閑場所一應俱全，夜生活豐富，所以盡管此時已是夜間十一點多，但在滿天璀璨的星光下，伴隨著流轉的霓虹燈及來來往往的人群，卻顯得熱鬧異常。
因為離學校已有段距離，顏筱本想搭出租車回去，但難得心情愜意，加上這個時段的出租車生意特別忙，叫車不易，猶豫了下後便徒步回去。
途中秦揚來了個電話，聊的話題無外乎圍繞著苗苗打轉，自中秋那天後，秦揚對她便多了股小心翼翼，不再像以前一般肆無忌憚地開玩笑，整個人似乎沉穩了許多，言辭中無意流露的是異于往常的呵護，讓顏筱有點難以適應。
「秦揚，別再給我用這種小心翼翼的語氣，我沒那麼脆弱易碎，無論那天發生了什麼，無論你對我的過去了解了多少，顏筱還是你認識的那個顏筱，這一點永遠也不會變！」臨掛電話時，她終究忍不住將這番話說出口。
「顏顏，當一個男人決心認真去愛一個女人時，便會不自覺地在她面前小心翼翼起來了。」秦揚說完，沒給顏筱消化的機會便將電話掛了。
顏筱盯著手機愣了幾秒，再遲鈍，她也听出了這句話隱含的意思，只是，她從來就沒將兩人的關系往那個方向想過，更從沒想過向來散漫不羈的秦揚，有一天會如此認真地告訴她這些。
因為與苗苗的牽系，一直以來都只是習慣性地將秦揚當成無話不談的朋友，對他的感覺就如對衛琪她們的感覺般，再無其他。
盡管偶爾她會為他擋掉某些他不上心的桃花，衛琪也時不時地拿兩人開玩笑，但向來只被兩人當成無傷大雅的玩笑，秦揚也似乎從沒放在心上過，她之于他，或許更像紅顏知己。
她不知道秦揚為何會突然對她認真起來，但是，這樣的秦揚，讓她很無所適從。
她是過來人，太了解單戀的個中滋味，這種一開始就不平等的感情，如果得不到對方同等的付出，最終只會累人累己，而她自認，自己給不了他同等的回報。
拿著手機猶豫了會，顏筱正打算給秦揚撥電話，手機卻在這時響起，是楚昊的電話，自中秋之後，楚昊偶爾會給她打電話，而且總挑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
中秋夜在租屋門口的擁吻，讓衛琪和黎韻撞了個正著後，兩人便開始猜測她與楚昊的關系，楚昊的來電更是讓兩人越發好奇，但每次都被顏筱三言兩語打發掉，過去的東西，無論是感情還是回憶，她都不想帶進現在的生活。
楚昊每次來電話不多，顏筱也沒給他多發言的機會，如果沒什麼要事，頂多只是幾聲無關痛癢的問候後，便找個借口將電話掛斷，然後關機睡覺。
夜深人靜時，獨自一人躲在被窩里听著那道醇厚低沉的嗓音，透過話筒流泄而出，很容易讓人迷醉繼而沉淪，既然已打算將自己徹底從他的生活抽離，她便不會給自己再沉淪的機會。
她猜不透楚昊為何突然主動來電，就如猜不透當年為何總等不來他的電話般，那時每晚熄燈後，仰躺在床上也不能眠時，總期冀他能主動給自己撥一個電話或傳一封簡訊，但總等不來，等待的最後，她成了理所當然打電話給他的那個。
楚昊一直只是把她的存在當成一種習慣，並理所當然地將這種習慣，當成他的私有財產，但這無關乎愛，只是習慣如此。
顏筱本想直接將電話掛斷，但想想似乎矯情了些，躊躇了會後還是按下了接听鍵。
「這麼晚還在外面？」听到電話那頭汽車鳴喇叭聲，及各大娛樂場所嘈雜的音樂聲，楚昊皺眉問道。
「嗯。」顏筱隨意輕應，「有事嗎？」
「在哪？我去接妳。」楚昊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反問。
似乎是邊說著邊起身，顏筱隱約還听到電話那頭起身開門的聲音。
「不用了，我快到了。」顏筱下意識地拒絕。
夜色本就容易讓人受蠱惑，她自認不是意志堅定的人，夜色朦朧中看到開著名車而來的帥氣男人，難保不會淪陷，更何況，這個男人，在那段青蔥歲月里，還幾乎被她當成了生命的全部。
「到哪了？」低沉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顏筱幾乎可以想象他此刻眉尖蹙起的樣子。
「到……聖尹右前方的十字路口了。」未免他繼續探究下去，顏筱隨口胡謅。
顏筱邊說著邊抬頭往四周望了望，正欲過馬路，腳步卻在看到前方那道慢慢往酒吧而去的瘦高身影後頓住，眼眸疑惑地緩緩瞇起。
她對那道身影不算陌生，那是能將英語如口語說得很溜，性格卻很乖張也很狂傲的學生李文謙。
那次他還曾刻意刁難過自己，也是在那次後她才開始留意這個學生，從其他老師口中，她隱約得知他來自父母離異的家庭，跟著父親生活，大概是因為受父母離異的影響，性格有些孤僻，甚至有些偏執，盡管長得不差，腦子也夠靈活，學習成績在同齡人中不上不下的，但不喜與人交往，像是融不進那個團體般，給人一股孤傲的清高。
李文謙雖不是全寄宿學生，但現在已是晚上十一點多，即使今晚不留在宿舍也應該在家里才是，怎麼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這里？而且，看他要去的地方……
顏筱忍不住往背影似李文謙的人消失的方向望去，在看到燈光閃爍下的「迷醉」二字後，皺了皺眉，終究按捺不住心底的困惑，朝那個酒吧走去。
「迷醉」如其名，在Ａ市名氣向來不好，龍蛇混雜，當年她在Ａ市時，這家酒吧便頻頻鬧出吸毒，甚至火拚等事來，還為此被勒令關閉整頓過幾次，但據說因酒吧老板後台太硬，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風聲一過便重新開張營業。
她不知道這幾年來，這家酒吧有沒有收斂點，但依她回到這里將近一個月的耳聞，似乎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現在在學校？」顏筱一邊加快步伐往「迷醉」走去，一邊問楚昊。
「沒有，怎麼了？」
「你手頭上有蘇子奇的電話吧？打個電話問他，看看李文謙現在在不在宿舍，如果不在，打個電話問他父親他有沒有在家，我先掛了，待會再打電話給我吧。」顏筱說著便將電話掛斷。
蘇子奇與李文謙同寢室，如果確定李文謙不在宿舍，而他父親也證實也不在家里的話，那個身影無疑便是李文謙，這麼晚還孤身一人出現在這種地方，未免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