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王之劫 第六章
「如風,起來了嗎?」狐孤婆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如風躡手躡腳地從床上走下,一路撿著衣服,披在身上,推開門,探出腦袋問道︰「什麼事?」
「明月來了。」狐孤婆壓低聲音道。
此刻宛甄正沉沉地睡著,呼吸平穩,絲毫沒有被狐孤婆驚動的樣子,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還伴隨著極其可愛的細細鼾聲,如風見狀便安下心來,推門出去,與狐孤婆一道來到庭院中。
只見明月穿著大紅的喜袍,一臉血漬,極盡可怖,本人卻似無事游春一般,伏在亭子里的石桌上,用胳膊拄著下巴,歪著腦袋哼著小曲。
「果然是你做的好事,竟還有臉來這里!」如風沒好氣地吼道。
「哥哥好凶。」明月嘟著嘴。「我是來將這身喜袍還給新娘子的啊。」明月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就在光天化日下的庭院中月兌起了衣服。
眼看著喜袍被她撥開,露出潔白的脖頸和肩膀,如風趕緊示意狐孤婆找來衣服給她披上。
「這上面的血漬是怎麼回事?」如風舍起喜袍,問明月。
「我把夏雲澤殺了。」明月冷冷地道,卻依然是一臉頑童般的表情。「昨天宛甄之所以能月兌身來找你,可是因為我代她坐上夏家的花轎,你們小夫妻可要感謝我才是啊!哈哈哈,明月也能當新娘子了。」
「你這個瘋婆子!你又用愚人蠱蠱惑了宛甄!」
「哈哈哈,宛甄姊姊還真是單純,竟然連著兩次中計。」明月一抬眼,笑得無比邪魅,「只是我不懂,為什麼偏偏你不會中計?而且,你還知道這種秘術的名字叫『愚人蠱』,既然你認得這種秘術,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分了吧?能夠使用『愚人蠱』的人必須受過特殊的訓練,同時,能夠抵御它的人也要受過特殊的訓練。你並不是一個平凡的江湖小賊,你到底是誰?」她一點點的湊近如風,在他耳邊吹著氣。
如風一把抓住明月縴幼的脖子,指尖用力,「你為什麼要殺夏雲澤?」
「他和你搶宛甄姊姊,你不恨他嗎?」
「你這樣會害了宛甄。」
「我就是想要看你亂了陣腳,這樣你才能露出你的狐狸尾巴。」
「我只是一個江湖小賊,哪來什麼狐狸尾巴?你莫要逼我,否則我真的會殺了你!」
如風的手指越來越緊,明月的臉漸漸漲紅,卻不掙扎。「那就殺了我吧。」她平靜地說。
看著她的瞳眸中漸漸失去了光采,如風松開了手。
明月倒在地上,嘴角扯出一抹得意的神色,「舍不得殺我嗎?你不是喜歡宛甄嗎?還是說更喜歡我呢?」
「夏雲澤被害的事情,不許告訴宛甄。」如風厲聲道。
「什麼事?」一個清清泠泠的聲音從如風背後傳來。
如風一回頭,只見宛甄撐著虛弱的身子,穿著一身單薄的衣裳,臉色慘白地站在他身後,長發隨風飄揚在空中,目光堅定從容。
「宛甄,你怎麼起來了?」如風趕緊過去攙扶住她,她身上帶著不正常的熱度,「你發燒了?」
宛甄一把推開如風,走到了明月跟前,看著地上的血衣,問明月︰「你殺了夏雲澤?」
「沒錯,我殺了他。但是所有人都以為是你下的毒手,現在整個懷平城都在找你,你爹爹也被夏老爺囚禁了,即使你帶我去,也無法解釋你昨晚去了哪里,除非你敢承認你跟一個盜賊偷歡……哈哈哈!」明月仰天大笑道。
「我還是那個問題,你到底想怎樣?」宛甄問,「是想害死我嗎?」
「不,與你無關。」明月凝視著如風,「我只是想找回屬于我自己的東西。」
「明月,你與如風之間的事,確實與我無關,但是無論如何,殺人償命,就算全懷平城的人都說我不守婦道,我今天也要將你捉拿歸案!」宛甄冷冷地道︰「跟我回衙門,我還能看在你是自首的份上,從輕發落。」
「我不許你回去!」如風抓住了宛甄的手腕。
宛甄回眸,眼楮紅紅的,仿佛有著無盡的恨意在燃燒,她朝如風怒吼道︰「我不管你們兩個之間怎麼樣,但是你們不能害了我的爹爹!現在夏雲澤死了,爹爹被夏家囚禁,以夏老爺的為人,定會虐待爹爹!你不讓我回去,是想讓我爹爹被人害死嗎?明月,跟我走!」
「明月不能跟你走!」如風道。
宛甄的心頓時涼透了,她望著如風,喃喃地問︰「你果然還是護著她!她到底是什麼人,竟然會『愚人蠱』!而你又是什麼人?我第一次中了愚人蠱時,狐孤婆照顧我,我模到了『她』的脈,那不是一個女人的脈象,『她』並不是十二年前失蹤的名妓狐影,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雲澤雖然頑劣,但是罪不至死,這樣一個年少的女孩子,竟會如此狠心,視人命如草芥!」
「年少……我可是從十歲就殺人了啊。」明月小聲附和。
「你們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到底要做什麼?倘若我沒有遇到你,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雲澤不會死,我爹爹不會被夏家囚禁!」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不用。」宛甄面色一冷,和如風針鋒相對道︰「我宛甄幾時需要你告訴我?不用你說,我自會查清的。」
如風心亂如麻,面對渾身充滿傲氣與倔強的宛甄,他只想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永遠不放開,但現在他真的不能,只能強迫自己以不在乎的語氣開口道︰「要查你自己去查,今日你是帶不走明月的。」
宛甄的目光游移了一下,咬了咬嘴唇,生性好勝的她絕不允許自己在男人面前低頭。「好,我就查給你看!若我查出了你和明月的身分,你便要將明月交給我處置!」
「可以。」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昨晚還那樣百般嬌媚、千般溫柔,一覺醒來便翻臉不認人了。「宛甄,既然你這麼喜歡炫耀自己的智慧,我便成全你,只是你不要後悔。」
有時候,與其知道真相,還不如什麼也不曉得會更幸福。這麼多年來,如風一直隱瞞著的事情,卻因為宛甄的出現,而有了松動的跡象。他雖不滿,但下意識里還是有一點佩服她。
這樣的智慧,這樣的美貌,這樣的敢愛敢恨,這樣的不可一世……怎不教他心醉神迷?
「來人,把明月關起來,我要讓這瘋娑子當我和宛甄的賭注。狐孤婆,找個丫鬟為宛甄更衣,然後送她回縣衙。」如風下令道。
如風沒有告訴宛甄的是,區區一個夏家,怎麼可能會傷到她父親那樣的人!
夏家一大家子人都在衙門候著,把廖吉看得死死的。廖吉的官帽被扔到了一邊,他跪在地上直哆嗦。
忽然有人來報,宛甄回來了。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還敢回來?真是活膩了!」
「夏老爺,宛甄理解您痛失愛子之心,只是我根本就沒有殺死夏雲澤的理由,這件事是誣陷。」宛甄一路進了大堂。
「你說是誣陷?那你昨晚去了哪里?又是誰做的?」
「我中了愚人蠱,整夜都在同興號。」
「那你說,究竟是誰對我家雲澤痛下殺手?」
「一個叫做明月的女子。」宛甄對答,眼中絲毫沒有躲閃和恐慌。
夏老爺死死盯著她半晌,見她始終鎮定,心里也起了疑惑,便問︰「那她現在人在哪里?」他要為兒子報仇,但也得找對仇人,否則怎慰兒子在天之靈?
「我會盡快抓住她的,還望夏老爺能多給我些時間。以及,我需要衙門配合我調查。」
「如果我不答應呢?」自從宛甄來到懷平城,夏老爺先是失去了祖傳家寶,緊接著又痛失愛子,他無法不憎恨著面前這個目無尊長的黃毛小丫頭。
「老夫願以項上人頭做抵,若宛甄三日之內未能捉到真凶,夏老爺盡管取下我這顆腦袋!」廖吉開口了。
夏老爺見狀,輕笑道,「好,我便信你廖家父女一次,但是時間,我只給一天。明日此時,若你不能帶真凶來見我,我連你父女二人一起殺!」
宛甄頷首。雖然時間緊迫,而她目前毫無頭緒,但與生俱來的自信與傲氣讓她怎麼也不肯認輸,反而涌起了源源不斷的斗志。
夏者爺離開後,宛甄便走出大堂,她沒有多少時間,要盡快查清一切。
突然,一個英俊挺拔的黑色身影擋在她面前。
「如風?你來這里做什麼?」
「來做你的護衛。」
「別給我添亂。」宛甄沒有理他,也沒有拒絕,自顧自的向停尸房走去。
「切,傲氣的大小姐。」如風雙手抱胸,跟在她後面。
來到停尸房,掀開尸布,一股腥臭迎面撲來,傷口已經被人簡單處理過了,但仍是十分駭人。宛甄仔細檢查了夏雲澤的尸體,夏雲澤身上共中十七刀,凶器是一柄長七寸的短刀,其中有十六刀分布在月復部、肩膀、腿部等不是要害的地方,唯有最後的一刀,直插咽喉。
「好殘忍的手法。J宛甄不由感嘆。
「你父親根本就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的。我會保護你們父女平安,你大可以不必如此拚命。」如風繞到了宛甄身後,想從後面抱住她。
「不用你操心。」宛甄一回身,一把刀直逼在如風的眼前,「我也沒空和你說笑。」
宛甄離開了停尸房,如風依然像影子一樣跟著她。
「娘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如風問。
「誰是你娘子?不要亂叫!」宛甄厲聲道。
「喂,別下了床就翻臉呀。」如風小跑到宛甄面前,「我想帶你遠走高飛,帶上你爹爹。」
「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耐,」宛甄一甩頭,繞開了如風,「這樁命案我不得不查。」
說著,宛甄來到了昨晚案發的地點,夏雲澤的婚房。
如風一想到若不是明月用愚人蠱蠱惑了宛甄,宛甄就要在這里和別的男人行房,便從內心深處涌起一股慶幸之情,夏雲澤死不足惜。
「這里有人動過嗎?」
「按照知縣老爺的意思,沒有人動過。」旁邊的守衛說。
果然知女莫如父。想必爹爹早已猜到她會來破案了吧。
屋里一直拖到門檻上的血跡表明夏雲澤最後咽氣的時候是在門口。
進到房間里,只見那繡著龍鳳的紗帳上亦有濺出的血跡,宛甄坐在床上,腦海中浮現出夏雲澤一臉花痴樣的撲到明月身上,被明月抓住刺下了第一刀的樣子。
但是夏雲澤在這里並沒有死……宛甄幻想著自己就是明月,在刺傷夏雲澤後,站起身來,轉到雲澤身後,掀開了紅色的蓋頭,丟在地上。
這時的夏雲澤想要大聲呼救,又被明月刺了第二刀。
宛甄在婚房里來來回回走著,看四周的布置、血痕的落點,還有那些被扯落的小擺飾……然後,她在櫃子下面發現了一條長長的、扭成繩狀的血布。
「挨了這麼多刀,夏雲澤不可能沒有呼救,那為什麼他呼救,卻沒有下人來呢?」宛甄一邊看著布繩,邊疑惑說道。
「大概跟這個有關吧。」如風不知何時坐在了床上,手中拿著一個小箱子,打開箱子,里面盡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這是什麼?」宛甄看了一看,不解地問道。
「都是要用在你身上的啊。」如風邪笑道。
宛甄的身子一顫,驚愕地看著如風,「要……要怎麼用?」
「估計他是對下人下了命令,無論听見什麼聲音都不要進來,可能也包括,無論听見什麼聲音,也不要往房間里看。他就是打算虐待你整整一夜,以發泄你之前對他的種種冷淡……你可知道你這種傲慢的態度,是很容易激起男人的虐待欲的。」
「不要再講了,好惡心。」宛甄的臉紅了起來。
「所以這種人渣死了也罷。」如風繼續道,「明月殺了他,也算是除了一個禍害。」
「那明月又算什麼?」宛甄指了指地上的布繩,「她把受傷的雲澤綁起來,一刀一刀的刺上去,卻又不讓他死去,而是一直保持著意識,直到最後才將雲澤松綁,看著雲澤一步步的爬到門口,再刺穿他的喉嚨。在你眼里,明月還算是個女人嗎?夜叉都要比她仁慈。」
隨後,宛甄離開了夏家,在胡同里七轉八拐,路人見到她,皆對她指手畫腳,「看,殺人凶手!」但是因為看見她身後那個人高馬大的「護衛」如風,又不敢太大聲。
「喂,娘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去找『百曉生』。」
走著走著,來到了一家算卦攤子,宛甄拿了一錠銀子放在那算命的「瞎子」面前,「你可知道愚人蠱?」
「哇,宛甄,你太厲害了,你剛到懷平,就認得這號人物。」如風感嘆道。
那瞎子模起銀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咬,確定了是真的,方才搋回懷里。「蠱術早在三十年前就被朝廷禁止了,那時善于用蠱的鬼族上下七百多人都被朝廷殺了,朝廷頒布律例禁止民間用蠱,愚人蠱自然早已失傳。」
「哦?」宛甄若有所思的捻著一絡頭發,將它纏在指尖,又松開。民間不可用的東西,那什麼地方可以用呢?朝廷禁止民間用蠱,卻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那麼會使用愚人蠱的明月,其來歷便有跡可尋了。甚至是能抵抗愚人蠱的如風……他的身世恐怕也不簡單。
宛甄又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過去,「你可知道盜俠如風的來頭?」
「哈哈!」那瞎子笑了起來,「您身邊的這位就是久負盛名的盜俠,您大可問他,何必繞著圈兒問我呢?」
「讓你說你就說!」
「在下不知。」瞎子將銀錠放回了宛甄面前。
「那告辭了。」宛甄收起銀子,原路返回。「今天就調查到這里。」
「你放棄了?」
「時候不早了,我肚子也餓了,要不要一起去吃些東西?」宛甄笑了起來,「現在就斷定我放棄,你也太沉不住氣了吧?」
酒樓里,一壺好酒、半斤牛肉、兩碗陽春面——
如風看著孩子般不顧形象吃得熱火朝天的宛甄,覺得自己許久都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我究竟是有多愛你啊?如風抿心自問。竟然就這樣讓你肆無忌憚地調查我的事,只為了欣賞你辦案時的美麗。
如風痴痴地看著她,宛甄卻只顧著填飽肚子,待轉回衙門便打發走了如風。
宛甄挑燈在厚重的書卷中翻找著,這世上沒有百分百的秘密,尤其她已經猜出如風和明月的來歷不簡單,那麼要找出真相,還會困難嗎?
熬了大半夜,就在天將亮時,她忽然眼楮一亮,終于找到她想要的東西了。
「果然如此啊!爹爹一直在騙我……」宛甄埋首書卷中苦笑了起來,「總算可以結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