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威王爺的春天 第三章
「原來王爺並非一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是早已與那粉女敕可愛的小姑娘有所淵源了。」美公子領悟似的撫掌而笑,「當年是這位瑞兒姑娘救了你一命,如今換王爺救了她一命……事隔七年之久,你們竟然能再相逢,可見你們真的很有緣。」
「不過是湊巧罷了。」相較于美公子的熱中神態,金鴻烈卻是故作冷淡的回應,可是修長指頭下意識的轉動小巧茶杯。
是了,不過是湊巧罷了。他不過是湊巧應了美公子雲槐夏的邀約,前往那家酒樓飲酒;不過是湊巧臨窗而坐,隨興俯視窗戶底下的街景,而發現到擺攤的瑞兒;更不過是湊巧遇上周家兩個虎霸子前來勒索小販,還妄想染指他的瑞兒……
咦?金鴻烈一楞。這是什麼想法?他的瑞兒?
「可是即便是湊巧,也是老天爺刻意的安排,王爺不覺得嗎?」旁人或許只覺得金鴻烈變得面無表情,雲槐夏卻暗笑的看穿他隱藏在面無表情底下翻滾洶涌的思緒。「別的不說,要不是有她與她的師父春大夫,王爺怕是無福擁有這一切。」他朝四下揮手示意。
金鴻烈亦朝四下張望。是的,氣派的王爺府、成群的奴僕、奢華的生活,以及最重要的鎮威王爺這個世襲賜封的位置,都是因為當年春大夫師徒發現落難重傷的他,並拯救了他,他才有體力與機會重回京城,承襲理應屬于自己的這一切。
沉默片刻,他開口,「這點本王爺自然也清楚。」
「那麼王爺豈不是應該將瑞兒姑娘留在王爺府中好生款待,聊表謝意?」
雲槐夏馬上又勸進。
「你是怎麼回事?」金鴻烈慢慢的眯起雙眼,不善的看著滿面興致的好友。「這麼積極的在敲什麼邊鼓?是吃飽太閑沒事干嗎?」
「喝!王爺好犀利,一眼就看穿我的企圖。」雲楓夏嘻嘻笑著,「不過應該是王爺吃飽太閑沒事干才對吧?不然怎麼會有空閑找我一起做生意,而且生意還愈做愈大?」
「本王爺不過是同你經營商號罷了,是你吃飽沒事干要拓展版圖,經營商隊、客棧,以及那些林林總總的玩意兒。」
「唔,王爺,你這話說得真沒天良。什麼林林總總的玩意兒?那些可是我拚死拚活建立起的生意哪!給你說得恁不值錢。」雲槐夏抗議了,「要知道,我們的金夏商號已經連續三年淨賺黃金十八萬三千兩百兩、白銀三百六十九萬兩,更不用說其他珍品珠寶另計……」
「行了,行了。」金鴻烈適時舉白旗投降。「你就饒了本王爺,你明知道本王爺對那種阿堵物計算數字最不拿手了。」
「什麼阿堵物?真是難听的說法,簡直就跟那女人的口吻一個樣。」雲槐夏悻悻然的說。
那女人?金鴻烈耳朵一豎。「你和你家的死對頭近來發生什麼事嗎?」
說來也奇怪,雲槐夏仗著俊美如潘安的外表、彬彬爾雅的風度,以及一張說話如吐蜜的嘴,在各式各樣的女人堆中都吃香得很,唯獨他的死對頭不把他當回事。
金鴻烈至今仍未有幸見過雲槐夏的死對頭,根據他的說法,那女人每每與他唱反調作對,讓他不討厭她都不行。
「沒事。」這回換雲槐夏沉下臉,閉上嘴。
金鴻烈興致勃勃,想要追問,卻被小廳門外所傳來的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啟稟王爺。」是王爺府內的了總管,一板一眼的開口,「客廂的丫頭來報,您帶回來的貴客小姐醒了。」
醒了?終于!金鴻烈渾然不覺自己臉龐上光彩乍現。「本王爺這就過去。」
「喂!」眼看好友打算火速離席,雲槐夏不覺好笑,「王爺,你就如此失禮,這樣丟下我這個貴客徑自離開啊?」
「丁總管,代本王爺送客。」金鴻烈頭也不回的吩咐,也因此沒注意到丁總管瞠目結舌,以及雲槐夏賊賊吃笑的模樣。
當然,他更沒听見雲槐夏自得其樂的自言自語——
「哎呀!這種情況算不算是『見色忘友』?」
瑞兒在一間陌生且華麗的廂房中醒來。
睜開有些迷蒙的雙眼,她慢慢的以一邊手臂撐起身軀,好讓自己坐在床上,能更清楚的張望四下。
輕輕的咿呀一聲,廂房門扉開啟,兩名手中各端了一個托盤的丫頭走了進來。
「小姐,妳醒了?」其中一名丫頭驚喜,趕忙將托盤放到茶幾上,再轉頭朝男歹也年紀更小的丫頭吩咐道︰「妳快去通知丁總管,王爺帶回來的貴客小姐醒了。」
貴客小姐?誰呀?瑞兒迷糊的看著那丫頭走到床邊,福了福身。
「貴客小姐,睡得可好?」
喔!瑞兒恍然大悟,「你是在喊我嗎?我不是什麼貴客小姐,我叫瑞兒。」她趕緊澄清,不然「貴客小姐」听起來就像是什麼容易被打破的貴重珍品。
「是,瑞兒小姐。」丫頭從善如流的改口,「奴婢小葉,方才那個丫頭是小草。我們都是丁總管奉了王爺的命令,派來服侍小姐的丫頭。」
什麼啊?瑞兒一頭霧水。「你說什麼王爺?」
「就我們的王爺啊!」小葉也跟著胡涂了,「瑞兒小姐不認識王爺嗎?」
「呃……」姓王名爺嗎?她還來不及這樣傻氣的反問,一道清朗響亮的聲音就代替她說了出來。
「你該不會想問是否姓王名爺吧?」
金鴻烈邁開長腿,從款待雲槐夏的小廳火速趕到客廂,只用了半刻鐘時間,而且還恰好趕上瑞兒與小葉一番胡里胡涂的問答。
她的確是想這樣問沒錯,可是一見到他略帶陰郁神情的俊逸臉龐,又慶幸自己沒真的這樣問,說不定會觸及他的逆鱗。
「王爺。」小葉自是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洶涌暗流,朝金鴻烈福了福身。
「奴婢是否現下就服侍瑞兒小姐用膳?」
用膳?這美妙的字眼讓瑞兒雙眼一亮,只差沒從微張的小嘴淌出口水。
她那模樣逗得金鴻烈差點當場失笑,強忍住笑意,板著臉,反問小葉,「小姐的膳食都準備好了?」
「是的,丁總管已先行吩咐備妥膳食,要奴婢端來等候小姐醒來用膳。」小葉回答。
「那就布膳吧!」丁總管真是王爺府內的得力助手。
小葉和小草開始忙碌。她們有條不紊,先布置較大的盅碗,再擺上較小巧的筷子湯匙,最後一一打開盅蓋,陣陣食物香氣爭先恐後的撲向瑞兒的鼻端。
「唔哇……」好香啊!她整個人亢奮起來,若不是手腳仍有些虛軟,早就一骨碌跳下床了。
金鴻烈將她垂誕三尺的模樣盡收眼底,轉頭發問,「你們準備了些什麼樣的膳食?」
「丁總管按照大夫的指示,熬了鍋雞清湯粥,準備數樣易入口的小菜、數樣精巧肉肴,包準能讓小姐吃巧又吃飽。」小葉恭敬的回答。
「嗯。」金鴻烈頷首,注意到瑞兒的雙腳已經挪到床邊,腳趾點地,卻遲遲不敢靠過來。「你們都下去,沒有本王爺的吩咐,不許進來。」
「是。」盡管納悶著主子怎麼不要自己在一旁服侍,小葉和小草依然听令退出客廂。
瑞兒不等金鴻烈再開口,自動自發的下床,沖到桌子旁。
可是當她意欲伸手時,又遲疑的看向他。
「你再不吃,本王爺就親自喂你。」金鴻烈作勢要拿起湯匙。
瑞兒這才不再猶豫,端起湯粥大啖。
客廂一時之間變得安靜,但也不是那麼安靜,有她峻食時發出的窸窸窣窣聲,以及她手中的筷子湯匙偶爾踫撞到且碗時發出的清脆鐘鏘聲。
這理應很嘈雜,此時此刻他卻又不這麼想。鎮威王爺府里向來都是安安靜靜的,奴僕在丁總管有條不紊的指揮下,默默做著自己該做的事,不曾說說笑笑……其實他也不覺得他們有必要說說笑笑,難道他三不五時被雲槐夏吵得還不夠?
再者,他渾然未覺自己正以一種極其欣賞的專注態度注視著坐在對面的瑞兒的一舉一動,她啖粥,夾起小菜送入嘴里,再好奇的品嘗每一道肉肴,直到每一種菜色口味都嘗過後,她做個深呼吸,又大口大口的用膳。
金鴻烈原本沒察覺到什麼不對,直到她打了個飽嗝後,仍繼續用膳,才驚覺不妙。
「妳吃不下,就不要再吃了。」他的手覆在她的小手上,想遏止她的行為。
「不行,沒吃完就太浪費了。」瑞兒鄭重的搖頭,「更何況我好久沒吃得這麼飽足,想試試看可以吃得多飽。」
「你撐破肚子比較快!」他沒好氣的回她一句。
眼看她果真不停止用膳,山不轉路轉,他動手為自己盛了一大碗湯粥,吃了起來。
「咦?」瑞兒微微瞠大雙眼。
「本王爺的肚子也餓了,不行嗎?」金鴻烈沒好氣的說。
可是這個借口一說出來,他才發現自己還真是餓了,這才想到先前他在小廳款待雲槐夏時,只顧著飲用茶酒,而忘了進食,此時用膳還真是剛剛好。
「行啊!」瑞兒小聲嚅囁,然後將一碟小菜推到他的面前。「那你要不要嘗嘗這個?味道很好喔!」
「好。」
片刻後,那碟小菜被他一掃而空。
瑞兒精神一振,覺得自己受到莫大的鼓舞,忙不送又把一碟肉肴推到他的面前。「還有這個,也好好吃。」
「好。」
過沒多久,肉看又被他吃光。
她更開心了,反客為主的繼續招呼他,「你也一定要嘗嘗其他的小菜……」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金鴻烈撫著飽足的肚月復,愕然瞪著風卷殘雲似的桌面,想不透一開始明明是他要押著瑞兒用膳,中途為何卻變成兩人一起用膳,最後更演變成她招呼他用膳?
他慢慢的轉頭,望著她,灼熱的視線讓原本笑得很開心的她莫名的收起笑容,正襟危坐。
怎麼?明明先前還那麼放松,現下她在拘束什麼?
「好久不見了,瑞兒。」金鴻烈似笑非笑的開口。
「好久不見……」瑞兒猶豫了一下,「阿烈王爺?」
瑞兒並不是真傻,只是對人情世故遲鈍了些。
在用膳時,她的思緒也不停的運轉。
她自然不會再以為眼前的男人姓王名爺,不,他是阿烈,真正的名字為金鴻烈,而且是貴族、皇室中人,顯然的,還是個武功很高強的王爺,不然怎麼能一人對上兩人,一手抱著她,閉著雙眼,卻依然能將周家兩個虎霸子打得落花流水?
在她的眼中,金鴻烈登時高大威武強壯且神化起來。
這樣的一個男人,她該怎麼稱呼才對?如同過往喊他阿烈?不妥……于是「阿烈王爺」便月兌口而出,兼顧了她對他過往的稱呼,以及他現下王爺的尊貴身分,一舉兩得呀!
阿烈王爺?這是什麼不倫不類的稱呼?金鴻烈微蹙眉頭,旋即又舒展開
來。罷了,現在不是計較稱呼的時候。
他端詳著瑞兒。分別七年,她似乎沒有太大的改變,臉蛋嬌嬌秀秀的,臉頰肌膚細女敕得令人忍不住想動手偷捏一把,依舊是細眉圓眼,倒是那張小嘴比他記憶中更嘟、更紅潤,仿佛在誘惑他湊上去偷親一口……
「阿烈王爺?」
倏地,那張粉女敕容顏欺到他的眼前,真的要他偷親嗎?不對,是他自己欺到瑞兒的面前,一口同挺的鼻尖幾乎要蹭上她,薄唇也險些吻上她。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不動聲色的拉開與她的距離。
瑞兒的容貌或許沒有太大的改變,不過七年的歲月讓他記憶中的小小少女長成甜美的小女人……
好怪,金鴻烈怎麼突然靠近她,又趕快往後退?
瑞兒無辜的眨動眼楮,看著他刻意起身,換坐到另一張椅子上,舉手重重抹了自己的臉一把。
她不懂得鑒賞男人的長相,卻覺得劍眉深目、鼻梁高挺、薄歷輕氓的金鴻烈真是她見過的最俊美好看的男人,而且他遠比自己記憶中的模樣更加高大挺拔,予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攝人氣勢。
可是當他宛如天神一般現身,拯救她避免遭受周家兩個虎霸子凌辱,且將她護在懷中時,她又深深的炫惑于他強悍的力量及男性的魅力當中,又覺得與他親近無比,仿佛先前七年的分離並未造成任何的隔閔。
眼看他刻意坐得離自己遠一起了她心下竟有種淡淡的惆悵。
殊不知金鴻烈正在極力鎮定心神,「瑞兒,怎麼只有你一人?春大夫呢?」他還以為這對師徒合該是焦孟不離。
「師父他……」瑞兒忽然小嘴一扁,雙眼一紅,話還沒說完,就放聲大哭,同時偎入他的懷里。
「妳……」他先是僵住,接著才伸手拍撫她的背。
「師父這兩年性子變了,常常對我生氣、罵人,說我只會讓他辛苦采藥草、行醫卻不幫忙,所以他要我背幾簍藥草下山賣錢,沒賺到足夠的利潤,不準回去見他。」她抽抽噎噎的訴說。
他愈听眉頭挑得愈高,繼而深思她說的話。「春大夫真的這麼說?」
「嗯。」瑞兒抹著眼淚,突然又一臉驚慌,「對了,我那幾簍藥草在哪里?」她光著小腳就想往外跑。
「妳想上哪去?回來。」金鴻烈及時拉住她,大掌握住的小手軟若無骨。
「你現下就算再回到那條街上,也找不到你的東西了。」
她安靜下來,想了想,嘆口氣,「我想你說的對。」
都好幾個時辰,甚至是幾天前的事了,她那些藥草應該都被人踩爛、撿走,即使再回去找也找不到了,而這個事實讓她覺得很沮喪。
「我那幾簍藥草品質上好,還沒能賣掉,居然就全弄丟了。」
金鴻烈反倒莞爾,輕哼一聲,「本王爺倒覺得你那種瑟瑟縮縮的叫寶方式,就算是人參靈芝也賣不出去。」
「啊!你怎麼可以取笑我?」瑞兒馬上化沮喪為忿忿不滿之情。「我可是很認真的在煩惱呢!我身上只剩下很少的銀兩,再賣不掉那些藥草,連客棧打地鋪的床位都付不出費用了。」
「既然如此,你就在王爺府里住下。」他倒不覺得這會是什麼麻煩的問題。「等你休養夠了,本王爺再贈予黃金白銀干兩,讓你帶回去向春大夫交差。」
賣藥草能賺得黃金白銀千兩,也夠厲害了吧?更何況這筆錢本來就是他當年想贈予這對師徒的謝酬。
他認為完美的解決之道,瑞兒卻不以為然,「我不能白拿你的錢,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見他一副大事底定且想起身走人的模樣,她急忙扯住他的衣袖,一臉堅決,「那樣的錢,我就算拿回去,也會被師父責罵的。」
可能嗎?金鴻烈本來想反駁她想得太多,卻又想到七年前春大夫那「他日相遇不相識」的說法,以及日後搬家不知去向的果決作風,不得不承認她顧忌得有理。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他靈機一動,「瑞兒,除了藥草以外,你可有向春大夫習過醫術?」
喝!瑞兒大驚,「你為什麼這麼問?」
「你先回答本王爺的問題,有或是沒有?」
她猶疑了一會兒,「算有吧!」
「很好,那麼本王爺有個兩全其美的解決之道。你可以在王爺府住下,為府里的人看病,每看一人便記下一筆診金,等診金數目慣夠了,你就能理直氣壯的帶著這筆錢回去,告訴春大夫這是你賺來的,如何?」
如何?瑞兒張著小嘴,想了又想。這的確是兩全其美的解決之道,可是……可是……
「很好,事情這麼決定了。」看她猶豫不決的模樣,金鴻烈索性為她作最後的決定。「這段期間,你就住在這間客廂,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丁總管一聲,懂嗎?」
懂嗎?她其實還迷迷糊糊的,什麼事都不太懂……這麼說也不太對,當她看著他再度起身,要離開廂房時,至少懂了一件事——
金鴻烈,已經不再是她記憶中的那名落難少年阿烈,而是高高在上的鎮威王爺。他與她之間,已在無形中被劃開一道無法橫跨的鴻溝。
不過無論如何,他說要延聘她為王爺府的駐府大夫,為府里的人看病,似乎是真的。
那天稍晚的時候,小葉和小草再次來到她的客廂報到,表明她們兩人將成為專門伺候她的貼身婢女。
「王爺還交代了丁總管,說小姐將成為王爺府里的大夫,為我們看病,這是真的嗎?」小草比較藏不住好奇心,一開口就直接發問。
「咳……」瑞兒險些被入口的茶水嗆到。
「小草!」小葉假意斥責,其實也好奇的等著瑞兒的回答。
瑞兒好不容易順過氣,看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小葉,又看看較小的小草,突然發現她從來沒與同年紀的少女這麼親近、交談過。
「是真的。」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她綻開甜美真摯的笑容,「你們要不要坐下來,現在就讓我把個脈?」
一般世人只道王爺是個富貴閑人,其實皇親國戚也有忙碌的一面。
就像現下,因為參與金氏皇帝傳喚且召開的朝政會議,金鴻烈在皇宮御書房里一等便長達數日,直到一切事務告一段落,才能向皇帝告退,返回鎮威王爺府。
「王爺,您辛苦了。」丁總管率領數名奴僕候在門口,行禮迎接他。
「嗯。」金鴻烈簡單的應了一聲。歷經連續數日不眠不休的會議,饒是習武鐵打似的他也有種吃不消的疲憊感,甚至浮現淡青色的眼袋。
「王爺可要用膳?或是想淨身?」丁總管緊跟在大步向前的金鴻烈身後,及時接過他月兌下的披風。
「都不用了,本王爺想獨自靜靜。」他略顯煩躁的揮手。
「是。」丁總管立刻帶領眾人退出王爺的廂房,並告誡其他人不許打擾王爺午憩,去忙自己的事情。
有時候世事就是那麼奇怪,愈是想做些什麼,愈會有旁的事前來干擾。
金鴻烈明明都將眾人斥退了,把一室清靜獨留給自己,卻偏偏無法午甜心,甚至閉目養神不到半刻鐘,又煩躁的睜開眼。
是的,他心煩,煩到無法維持半刻鍾的平靜,看見什麼便想嫌棄什麼。
這房里的擺設未免太華麗了吧?雕梁畫棟個什麼勁?窗外透入的天光未免太明亮了吧?萬里無雲個什麼勁?還有,他不是說想「獨自靜靜」了嗎?那一陣陣隔了三個廂房、五個院落兼兩座小廳所傳過來的喧鬧聲又是怎麼回事?
唉,他的耳力未免太好了吧?
一股惱怒油然而生,金鴻烈倏地翻身下床,披衣赤足,想也不想就施展輕功,前往喧鬧聲響起處。
「吵什麼?這是……」抵達目的地後,他滿月復的惱怒卻變成滿月復的納悶。
這里不就是瑞兒居住的客廂嗎?
人山人海,似乎王爺府里所有的奴僕都聚集于此。長工、園丁、車夫、丫頭、僕婦、廚娘,大人身邊還有幾個毛孩子跑來跑去,牙牙學語的女圭女圭滿地亂爬……
猛地一瞧,他還以為是在辦市集呢!
而且眾人笑容滿面,期待和尊敬之色明顯流露……他們是在做什麼?迎神膜拜?
金鴻烈還沒想出答案,客廂的房門突然從里頭被人打開,一陣嬌女敕的嗓音傳了出來。
「行了,丁婆婆,你左腳的斷骨已經長好,只是這幾天走路依舊得小心,別再跌跤。」瑞兒小心翼翼的扶著一名老態龍鐘的婆婆走出廂房。
「娘,妳真的能走了。」
金鴻烈看見平日總是板著臉的能干丁總管神情激動,強忍著淚水上前,幫忙扶住那位老婆婆。
「是啊!娘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又康復到能走路的地步。」丁婆婆的老臉綻放笑容,語氣激動,「兒啊,你可要好好的謝謝這位女神醫。」
丁總管馬上跪下,重重磕頭,「謝謝瑞兒小姐,這是小小的敬意,請收下。」他從腰際解下一只裝得滿滿的小錢袋,雙手奉到瑞兒的面前。
「我不是什麼女神醫啦!而且我的看病診金是阿烈王爺支付的,你不用再給我了。」瑞兒連忙將錢袋往回推。
「王爺當初是說他延聘瑞兒小姐為在王爺府里工作的人看診,現下我卻是私自將娘親從老家接過來請瑞兒小姐幫忙醫治,這是兩碼子事,不能混為一談,所以這筆診金還是請你收下。」丁總管十分堅持。
「真的不用啦!我是說,阿烈王爺不會這麼不近人情的。」瑞兒還是婉
拒。
「王爺並非不近人情,而是不喜歡公私混為一談,很注意公私分明這一點。」了總管叉說。
「真的嗎?」瑞兒發出疑問。
真的嗎?就連暗中躲在近處牆角的金鴻烈也想問。他給人這種公私分明到不近人情的印象嗎?
「真的。」這回是一呼百諾,眾人齊聲回答,用力點頭給瑞兒看。
「王爺是個好主子,可惜脾氣差了點,有些陰晴不定。」
奴僕們原本正在排隊候診,這時開始嚼舌根。
「王爺就是一副不好親近的模樣,不過也難怪,誰教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一名在廚房工作的婢女開口。
「不對,應該說王爺威嚴十足。就像上回,我不小心在他身旁絆了一下,他一記眼神殺過來,我當場還以為他會用板子打我呢!」一名長工急忙加入話局。
「就是!還有一次啊……」
喧嘩聲更加沸騰了,每個人似乎都對王爺很有意見。
真的,金鴻烈都不知道,原來府里的奴僕是這樣看待他這個做主子的。隨著傳入耳中的五花八門的批評,他的臉色愈發暗沉。
听見他人在自己的背後說小話,這種滋味真難受,而且這麼多人中,就沒人給他一句稱贊嗎?
「有有有,我知道你為什麼會被王爺嚇到。我有一回也是因為王爺的了記哼聲,嚇得心驚肉跳……」
還真的沒人稱贊本王爺?!金鴻烈發怒了,額頭的青筋暴跳,學頭握得死緊,咬牙切齒,決定回頭就把這票奴僕趕出府外,流落街頭。
除非有人提出異議,反駁這些流言蜜語,除非……
「各位,請別再說了。」瑞兒實在听不下去,站出來說話,「凡是人都會有缺點,阿烈王爺也不例外。我請問你們,阿烈王爺的眼神是凶了點,說話口氣是差了點,除了屢屢嚇壞你們以外,可有無故責罰或用板子打過哪個人?」
「這個……」眾人開始努力的回想,「好像沒有。」
「還有,阿烈王爺的脾氣或許是壞了點,可有將脾氣無故發作在誰的身上?」
「唔……」眾人再度回想,「也沒有。」
「很好,各位想想,這不就是阿烈王爺不喜歡公私混為一談所表現出來的好處嗎?他不會因為自己一時的喜惡或心情不順,就拿哪個人開刀出氣,而這也就是各位長年下來仍願意留在王爺府里工作的原囡,不是嗎?」
「是……」一名園丁終于遲疑的、動容的站出來,為金鴻烈說話,「王爺的確不是憑一時的喜惡,就拿我們當奴僕的開刀出氣的主子。我有個在城西張員外家當長工的表弟,只是不經意的在員外夫人背後打了個噴嚏,馬上被指責大不敬,賞了頓家法板子後,被踢了出來。」
「是啊!」原本說金鴻烈不好親近的婢女也改口,「雖然我們一直覺得王爺不好親近,但是王爺依舊很照顧我們,不然又怎麼會要瑞兒小姐為我們看診,有病治病,沒病保健康?」
「對呀!他這麼照顧自己的人,真真讓我大開眼界,我可是從沒見過如此為人著想的主子喔!」瑞兒乘機贊美金鴻烈。「各位真是好福氣,跟到一個好主子。」
經瑞兒這麼一說,不少人當下對金鴻烈什麼不好的意見都沒了,冒出一大堆稱贊的話語。
喔!情勢大逆轉?!金鴻烈自詡是個有淚不輕彈的男子漢,這一刻卻眼眶發熱,鼻頭發酸不成,他可是堂堂鎮威王爺,怎麼可以像個娘兒們垂淚?他趕快眨動眼楮,阻止淚水泛濫。
「啊!」驀地,一記尖叫聲響起。
金鴻烈仔細一瞧,整個人隨即往前彈飛。
原來是大人們聊天聊得太開心,嘻嘻哈哈的孩子們乘機聚在平時不許靠近的中庭水井邊玩耍,一個抱著學步嬰孩的小女孩被玩伴惡意的推了一把,失去重心平衡,往後掉入水井中。
「糟了!」
「快來人啊!」
眾人大驚,紛紛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水井邊。
「嗚嗚……救我……阿娘救我啊……」小女孩在水井里放聲大哭,驚嚇適度而無力,兩條小胳膊似乎要抱不住嬰孩了,而那嬰孩卻連半點哭啼聲也沒有,讓人起了不祥之感。
「你千萬別放手,我們馬上來救你……喂,快拿根竿子過來。」有人大喊。
「竿子不夠長啦!要拿繩子才行。」
慌亂之中,竿子和繩子遲遲沒被拿過來,一道矯健身影倒先以令人來不及眨眼的速度直接沖入井底。
瑞兒驚詫得倒抽一口氣,不假思索的往井底探看。
金鴻烈一手抱著一個孩子,再度運氣行功,整個人又從井底往上逆沖出來,在地面站穩。
「我的孩子啊!」一名廚娘哭花了臉沖上來,從金鴻烈的懷中接過兩個孩子。「你們都沒事吧?」
「鳴嗚……阿娘,鳴嗚……」小女孩嚇壞了,不斷的哭喊著。
「快把那嬰孩給我。」以醫者的眼光,瑞兒直覺判斷小女孩並無大礙,但是嬰孩就……
她的指尖飛快按向嬰孩柔軟的小手腕,沒有脈動;她又側耳貼住嬰孩小小的胸口,沒有心音;她驚恐的看向嬰孩愈發青紫的小臉,那是死亡的顏色……
「不!」廚娘一看瑞兒的神情不對,立刻爆出激切的哭喊,「瑞兒小姐,求求妳,救救我的兒……」
「可……可是……」瑞兒一臉為難,畢竟大夫能醫病與傷,卻難醫生與死。
金鴻烈還更深切的讀出她沒有說出口的遺憾,沉重的閉上雙眼。在沙場上、征戰中,死亡不過是小菜一碟。但在平日里、太平中,死亡似乎不應當發生,尤其是以如此突兀的方式,降臨在一個如此幼小脆弱的嬰孩身上……
瑞兒也有同感,抿著嘴,將下唇跟得紅紅的、濕濕的,然後勉強開口,「好……」
好?
原本已經陷入哀悼沉重氣氛中的眾人抬頭看著她,微微楞住。
金鴻烈亦猛然張開眼,中且視著她。
「我這就醫治他。」瑞兒一臉凝重卻果決,抱著輕若羽毛的嬰孩,心頭沉重不己。「只是我在醫治他的時候,你們統統在屋外等,誰都不許進來。」
誰都不許?這話刺到金鴻烈的逆鱗。
「本王爺隨你進去。」他以不容拒絕的口氣說道,利落的與她一同踏入屋里,擅自為她落下門閂。
「你……唉,好吧!你留下,但是別妨礙到我。還有……」瑞兒一頓,表情變得有些古怪。「阿烈王爺,你要發誓,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準將看見的事說出去。」
「本王爺發誓。」眼下的情況非比尋常,人命關天,他先答應再說。
瑞兒深深的看他一眼,走到床邊,將嬰孩放下,自己再屈膝跪地,一手握住嬰孩的一只小手腕,一手則放在他的心口。
她這舉止令他納悶,緊聲眉頭。她不是要醫治嬰孩嗎?不施針、不下藥嗎?怎麼反倒擺出一副祝禱的姿態?
他走到她身邊,尚未開口詢問,卻看見她微微側著螓首,雙眼緊閉,雙眉微皺,小嘴微啟,神情凝重,像是在嬰孩的身上施加壓力,不停的用力,幾乎就要壓壞嬰孩的小小身軀。
下一秒,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手掌開始發抖,仿佛在忍受什麼疼痛。
這是怎麼回事?
只是這個疑問尚未獲得解答,接下來的一幕更是震撼住他。
隨著她的臉色愈發蒼白,嬰孩死去般的青紫臉色卻漸漸的回復正常,先是一點點的紅潤色澤,接著有如水面起漣漪一般不停的往旁邊擴張範圍,臉頰、五官、耳垂、頸子、四肢……小小的身體恢復正常膚色,一記短短的呼息從小小的鼻孔噴出,緊接著是哭啼聲。
「啊?」生平第一次,金鴻烈傻眼了。「他……活過來了?」真的假的?
「唔……」瑞兒檢查了一下嬰孩,確定他是真的能自行正常呼吸,這才慢慢的起身。「我沒什麼力氣了……幫我抱他出去……」
「妳累了?」他小心的抱起哭啼聲愈發暸亮的嬰孩,抬起頭,卻看見她已經自行俯臥在床上。
「嗯好費力……累了……」突如其來的強烈困頓感讓她閉上雙眼,「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