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 第十九章
她說的打算,是早在要嫁給他之前,便己謀好的退路。
原本是打算在事情告一段落後休夫,讓陛下再指婚,如今雖然繞了點路,不過還是有機會補救的。
「朕說過的話,朕自然不會反悔,可……你明明喜歡他。」玄芸很不甘心,不懂她為何突然變得堅決。
「陛下,我是喜歡他,但我喜歡的是,愛著搖扁姊姊的他,而現在的他……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他。」
「這……」
玄芸還在猶豫,而舒仲尹卻己震怒難休。
所以,這計謀連還路她倆都己議過,如今不過是完成最後的路子?
扒,原來,她並不愛他?
不愛、沒愛過?一切都是假晦,只是出自她想報恩的心?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難怪她一直不表態,後來推說是因為她的燙傷,假的、假的!如今才是事實。
從一開始,她就沒愛過,既然沒愛過,她當然可以求去!
「真要如此?」玄芸低哺著。
「趁現在事情都己告一段落一不如……」
「我成全你。」
背後粗啞的嗓音,震得佟抱恩渾身一顫。她不敢回頭,她可以感覺到他熾燙的視線,像是嘗盡背叛,帶出子恨。
「仲尹,你怎麼來了?」玄芸看著他緩步走近。
「歐陽,給我紙筆。」舒仲尹虛弱地說。
「爺兒……」
「歐陽!」
「是!」歐陽璿無奈離去,不一會便取來文房四寶。
紙就擱在玄芸和佟抱恩對談的桌上,他讓善天攙扶著,握筆的手抖得厲害。
佟抱恩瞪著他的手,心被狠狠地拽著,一片血肉模糊,她咬牙忍住。
「仲尹,不要沖動。」玄芸沉聲道。
他不吭聲,快筆寫著,將筆一丟,黑眸看著佟抱恩說︰「從此之後,你我恩斷義絕,此生,緣盡不相逢。」
休妻狀上頭寫著「緣盡」,佟抱恩淚水蓄在眸底,模糊了視線。
這麼做,很好,心很痛,但沒關系,她會忍過去,她寧可痛,也不要永遠失去他……
「舒爺,抱恩是……」朝夕明忍不住地開口。
「夕明!」佟抱恩啞聲喝道。
舒仲尹惱火地別開眼,大步朝外走。
「爺兒!」
「我可以自個兒走,別跟上!」舒仲尹低咆著,甩開善天和歐陽璿的攙扶。
佟抱恩回頭,看著他的背影。
他的步伐不穩、身形踉蹌,她想要攙扶他,可她不能……她不敢拿他的命來賭……
「夕明,跟著他。」她低聲吩咐。
就算看見他身後跟著一隊的禁衛軍,她還是生怕不足以保護他。
「不用!」舒仲尹沒有回頭,笑得嘶啞。
「別讓你的兄長來保護我,我承受不起,佟大人。」話落,他一步步地走向外頭。
盡避傷口疼得幾乎將他撕裂,猶抵不過這可惡的真相!
「佟大人,幾時你到過天官府向下官討教過佔星觀象了?」善天看著舒仲尹走遠,再看向依舊回不了神的佟抱恩。
她匪怔地看著他。
「佟大人看起來不像有這方面資質之人,又是怎麼預知春日即將有內戰?」善天再問。
「善天?」玄芸古怪地看向他。
「陛下,臣曾見過一種人,入夢即可預見未來,就不知道佟大人是不是這種情況。」他心思慎密,一路上反覆回想著舒仲尹方才的話,大膽地推測。
玄芸聞言,不禁看向佟抱恩。
佟抱恩凝看著舒仲尹離去的身影,直到那隊禁衛軍擋住他的背影。
「我是,我不但可以入夢預見未來,還能夠以嫁禍方式替夢中之人解厄,可是……這一回卻怎麼也躲不過。」
她握著拳,收不回失焦的視線。
又說︰「因為夢見他遇難,所以我將他的劫轉嫁給秦世衍,結果我卻又夢見他被殺……這一回受了火燒,下一回呢?那麼多人的命都被我改變了,為何唯獨他的沒辦法?為什麼?是老天在責怪我逆天行事?那麼為何罰的不是我?那燒傷該烙在我身上的,反正我的身上早就布滿傷痕……」
她喃喃念著,心頭空空的,像整個人都被掏得一干二淨,悲到極限,但她還是挪不開眼,盡避他的身影被擋,她還是想再多看他一眼,直到她看見跟在最末的那個人,腳步有點蹣跚……
像是想到什麼,她猛地站起身,直往外跑去。
「抱恩,你要去哪?!」玄芸追問。
「抓住他!最末那位禁衛軍!」佟抱恩喊著,直奔向他。
霎時,朝夕明和歐陽璿也看向他,那人回過頭,雖然腳上帶傷,不過仍舊幾個大步向前,在眾人猝不及防下,將她扯進懷里。
「你這個賤人,真像是九命怪貓,怎麼都殺不死。」他抽出腰間的佩劍,往佟抱恩的頸項一擱。
「大爺就不信今天要不了你的命。」
「你在做什麼!放開大人!」
朝夕明和歐陽璿己經趕到,就連原本跟在舒仲尹身後的禁衛軍也回過身,將他團團包圍。
走在最前頭的舒仲尹察覺騷動,緩緩地回過身,眯眼看著這一幕。
「舒仲尹,過來。」秦世衍喊著。
他舉步艱難地走來,雙眼緊盯著被他擒住的佟抱恩。
秦世衍看了眼四周,不以為意道︰「無所謂,橫豎要死,我非要拉你們兩個陪葬不可。」
舒仲尹掀唇冷笑,「我可不會由著你要殺要剮。」
他把話說得狠絕,卻偷偷朝歐陽璿比了個動作。
「怎麼?你們兩個不是鶼鰈情深?」
「抱歉,我剛休妻,和她毫無瓜葛。」
秦世衍一愣,嘲笑著佟抱恩,「可不是?就憑你這種文人,有誰會想要你?你嫁給他,不過是與他合議毀了我秦家而己,罪魁禍首就是你。」說著,他神色癲狂地以長劍抹她的頸項,淌落鮮血。
舒仲尹握緊拳頭,要歐陽璿別輕舉妄動,雙眼瞅著她含淚的眸子。
盡避思斷義絕,但他沒有辦法對她做絕。
只是他不懂,要休夫的人,不是她嗎?
為何她的臉上滿是淚痕?
是不是又騙他了?
這丫頭……
「你住手!」朝夕明神色驚恐。「放開大人!」
「啊……我懂了,舒仲尹,是不是她給你戴綠帽?其實這男人才是她的相好?否則為何你壓根不緊張,他倒是急出一身汗了?」他說著,桀桀笑著。
舒仲尹似笑非笑道︰「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你想殺她就殺吧。」
他說得無情,但卻不著痕跡地逼近他。
他無法把她的命交到其他人的手中,他必須親自救,才能安心。
「舒爺!」朝夕明目皆盡裂地瞪著他。「你怎能這樣對待抱恩?抱恩對你一往情深,她是為了保護你,為了要幫你避開死……」
「夕明!」佟抱恩低喝著。
「……為什麼到現在你還不說?三年來,你為他鏟除多少麻煩,你明知道不斷地嫁禍等同要自己的命,但你還是執意去做,甚至為了幫他而嫁給他……這種男人不值得你愛!」他替她抱屈。
舒仲尹一怔,看向她,便見她勾起淒楚的笑,心里察覺不妙的當下,听到她說道︰「夕明,記不記得我們說過,可以改變的,只要……嫁禍。」
卑落的瞬間,舒仲尹不管身上的傷勢,飛步奔去,卻見她咬牙向前,讓銳利劍刃劃過頸項。
「丫頭。」他喊著,一把踹開秦世衍,將她摟進懷里。「你在做什麼?!你為什麼不等我?你怎能以為我真的會棄你于不顧?」
秦世衍立刻被禁衛軍抓住,朝夕明趕忙沖上前查看她的傷勢。
「抱恩,你這笨蛋!天底下有這麼多人可以嫁禍,為什麼要拿你自己的命來犧牲?!」御孔著,雙手按住她的傷口,但血水卻熾燙黏膩地一直涌出。
「抱恩!快把冬御醫帶來,快!」
歐陽璿趕緊離去找冬御醫。
佟抱恩說不出話,喉間不斷地涌出血。
她的眼鎖著舒仲尹,他正看著自己,眸色狂亂,她不禁滑落兩行淚。
「丫頭……這一次,你真的是惹惱我了。」他狂怒,更勝剛才休妻的瞬間。
「相……」她想說話,身子卻不住地抽搐,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的沉嗓低啞。
「保……保住……你……」她笑著,淚水不斷滑落。
她開心,因為她知道,這一次,自己一定可以保住他。
「為什麼?」他輕柔地將她抱進懷里。「你為什麼老是不把話說清楚,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听朝夕明剛才的話,他總算明白她的心思,想起她睡夢中哭喃著要保護他,想起朝夕明說過她為了幫他不計任何後果……
直到這一刻,他才了悟她的所作所為、愛恨嗔痴都只為他!
為什麼總要攪亂他的心思?為什麼總是上一刻將他逼到極限,下一刻卻又給他當頭棒喝?
「你怎麼還笑得出口?」他心亂如麻,將她摟在懷里,她卻離他越來越遠。
「我……不喜歡鴨簽包……」她一口氣地說。
可是每次搖扁姊姊帶來鴨簽包,她都會吃,不是因為餓,也不是為了給搖扁姊姊面子,而是因為只有在那當下,她才能一直看著他倆……
其實,她一直好想變成搖扁姊姊,她渴望成為可以和他斗嘴玩鬧的那個人。
最終,老天實現了她奢侈的夢想,而他竟還為她買來鴨簽包……
扒,光是這樣她就滿足了,對她而言,那就是幸福。
「好……那下回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吃什麼,好不?」他啞聲哺著,直盯著她水亮的瞳眸。
她笑著,知道根本就沒有下回了。
「總算……」
他听不清楚,俯近她,仔細地听著。「不是……背影……」
他不解,不能理解。
背影?這意謂著什麼?她的注視,滿載縫繕情戀的注視?
「抱恩喜歡你很久了,她總是看著你的背影……她會在夢中預見未來,預見你的死劫,想要保全你……嫁給你,只是因為她愛你,她想要保護你,拿命保護你!可她又怕自會連累你,才會想要休夫!」朝夕明吼著,淚水滑落。
舒仲尹看著她,一時之間腦袋竟是一片空白。
「丫頭……我這輩子就一個丫頭,我不記得佟抱恩,但我記得丫頭……丫頭,你和搖扁一樣勇敢,但卻是愚勇!你拿命保我,你開心,我痛苦……這算什麼?你憑什麼以為不能自保,憑什麼以為我會那麼輕易地放過你!」
她傻傻的愛,傻傻的給,寧可被誤解、被傷害,還是堅持到最後……
「你為什麼不拿這股勇氣來愛我,從一開始就愛我,讓我知道!」
佟抱恩笑著,勾彎的唇角嚅動著。
她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就算她用盡氣力,還是發不出聲響,感覺冷意從四肢末梢竄上,身體抽搐得仿佛魂魄快要離體。
「你想說什麼?」他俯近她。
「爺兒,冬御醫來了!」
遠遠的便看見歐陽璿扛著冬御醫跑來。
一來到舒仲尹的面前,冬御醫連把脈都省了,直接對他搖頭。
那是刎頸之傷,不可能救得活。
這一點,舒仲尹也很清楚,就算將她摟得再緊,也抓不住她不斷流逝的生命。
佟抱恩看著他,蒼白的唇微掀。
「丫頭……你想說什麼?」他啞聲問著。
她即將消逝,但他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感覺她在懷里逐漸冰冷。
「我…我…」她急著要說。
「丫頭?」他把耳貼在她的唇邊。
「我真的很愛……很愛你……」仿佛是最後一口氣,話一出口,她便再也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