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王護月 第一章
第一章
「以薩拉,上次請你幫我縫制的西地服好了嗎?」
藍璞月已接獲通知,估計再十天左右,東朝派來護送她回國的人應該就會抵達。
要離開此地固然舍不得,但她一個女流之輩留在此地並非長久之計,東朝陛下已下令,為感念爹維持兩地長期以來的和平,將會厚待她。
她不求別的,只希望東朝陛下能延續爹的治理,讓這里的和平能繼續維持下去。
「璞月小姐,已經差不多了,我想做最後的修飾,讓它們成為全西地服中最漂亮的衣裳。」全西地最會縫制衣裳的以薩拉豪情的拍著胸脯,滿臉笑意。
西地服男裝豪邁,女裝典雅,相同點為皆有抵御風沙的大斗篷,布料材質厚而暖,是為了應付沙漠日夜變化極大的溫度。
「以薩拉,別太費心,我銀兩不多……」
「璞月小姐,別擔心這個,藍大人為我們帶來的比這多更多,只是現在大人走了,恐怕時局有變。」
「不會的。」藍璞月伸出手,輕輕握住以薩拉那雙巧手,語氣輕柔,眼眸閃爍著無比的堅定。
突然,熱鬧的市集傳來大伙驚叫連連,爭相走告的警告聲不絕于耳。
「快逃,大家快逃,阿比戈的隊伍要從這里過!」
以薩拉一听,迅速抓起店門口擺放的展示衣,伴隨著衣服上銀鈴清脆的響音,拉著藍璞月沖進店里。
外頭一陣混亂,奔馳而過的馬隊揚起一陣濃濃煙塵,幾個閃躲不及的路邊小販眼睜睜看著商品被踩得亂七八糟。
自爹過世後,阿比戈與他旗下的手下越來越囂張,不僅在國內制造紛亂、分裂,還到處教唆起兵獨立。
現在竟敢在有東朝欽兵駐守的銀厥境內如此囂張,他欲統馭整個西地的野心早已不言而喻。
突然,長長的嘶啼聲在屋外響起。
藍璞月柳眉緊蹙,罔顧以薩拉的阻止,奔到街上,看見差點慘死在馬匹腳下的小男孩正渾身發抖的蹲在地上。
白頭巾,頭中間畫上一條黑蛇,穿著阿比戈所屬服飾的男人滿臉怒氣的跳下馬,抓起小男孩一陣猛打,小男孩的娘在一旁拉著,哭喊求饒,高壯男人根本不予理會。
「娘,救我,救我……」小男孩叫得令人心酸。
「他只是孩子,什麼都還不懂,求各位大人放過他吧!求求你們,他不是故意的啊!」小男孩的娘跪在地上,拼命磕頭求饒,額頭刺入幾顆小石子也不自知,開始流血。
藍璞月快速掃視一圈圍觀的群眾,人人臉上閃現又驚又怒的表情,卻無人敢上前制止。
人群里有位一身黑色勁裝的偉岸男子,正冷眼旁觀,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緩緩的側過頭,慵懶的輕瞥她一眼。
她很快的別開視線,這名英姿神偉的男人目光明明很冷,卻又會燙人,逼得人無法直盯著他。
小男孩淒厲的哭喊還在持續,藍璞月見對方毫無停手的打算,咬緊牙關,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拼命壓抑挺身阻止的沖動。
她不能在此時出頭,萬一被阿比戈的人盯上,胸前那兩封信送不出去,西地這些百姓的日子將從此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藍璞月正想狠心的轉身,卻在不經意看見小男孩皮開肉綻的背影時,突然意識到,如果自己不管,這男孩一定會被活活打死……
「住手!」
話一出口,空氣里立刻彌漫令人大氣不敢喘一下的極度緊繃。
「誰?剛才那句話是誰說的?」高壯男人停下手,朗聲問道,像扔一袋貨物一般把小男孩往旁邊一甩。
小男孩的娘立刻沖上前,以肉身包住自己的兒子。
所有的人默不作聲,慢慢的往兩旁退開。
藍璞月與凶神惡煞般的男人正面相對,眼神平靜無波,從容不迫的開口,「是我。」
「你是誰?竟然敢管我的事!」男人惡聲質問。
站在男人身旁,從銀厥投奔到阿比戈麾下的人立即上前報告,「大人,她是藍大人的女兒。」
男人听了,微微愣住,不怒反笑,婬穢的目光上下打量藍璞月。「你就是藍大人的女兒?果然如傳言中美麗,原來傳言也會有真的時候,哈哈哈……」
藍璞月沉默不語,冷冷的瞪著對方。
男人被她坦蕩的眼神看得心虛,別開眼,冷哼一聲,「看在你是藍大人的女兒份上,這件事就這樣算了,不過,下次你可不一定這麼好運。」在跳上馬背之前,他轉頭,低聲吩咐手下,「今晚把她弄進我的帳里,藍大人的女兒,我要定了!」
黑色勁裝的男子听見,冷眼一閃,神情肅穆,視線從絕塵而去的馬匹轉到市集百姓正團團圍繞的女子身上。
這名勇敢的女子,便是他即將要護送回國的人——藍璞月。
突然,藍璞月自睡夢中驚醒。
是誰?這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便成了幾聲悶悶的嗚咽,她陡然瞪大雙眼,發覺自己已被摀住口鼻。
她瞪著白衣人,雙手探向枕頭底下,模了兩下,尋獲匕首,抬高手臂,往對方的胸口狠狠一刺。
「該死!」白衣男人咬牙低吼,及時側過身子,刀尖沒入手臂,而非致命的胸口。
藍璞月從床上一躍而起,沖向房門欲呼救,未料卻被人一把狠狠的揪住頭發,猛力往後一扯。
「嗯……」她痛得悶哼出聲,正要放聲尖叫,對方搶先一步將一塊布塞到她的嘴里,雙手往後一拉,迅速被綑綁,然後被他用力一推,跌回床榻上。
……
在陷入深沉的昏迷前,她腦中只想著一件事,西地的和平、爹終生的志業,還有此處百姓的安居樂業,居然全毀在她手里……
心懼的睜開眼,藍璞月深深吸進一口氣,發現眼前盡是一片白,白色帷帳,帳門大開,堆在角落的行囊,和一張冷峻的男人臉龐。
昏倒前一刻的記憶有如潮水,頓時涌進她的腦子里。
「醒了?」
低沉的嗓音貼近自己,她倒吸一口氣,整個人迅速往後縮去,下意識的伸出手,往枕頭方向探去,才赫然發現這里不是自己的房間。
她快速左右張望,看見一把被隨意扔在地上的短刀,立即抓起,緊握在手中,橫在胸前,刀尖朝著他,阻止他的逼近。
「別過來!」她低聲喝道。
定住腳步,他的眸光瞬間冷凝,許多情緒一閃而過。
她不確定自己看到了什麼,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屏氣凝神的瞪著他。
帳內火舌吞吐,發出逼逼啵啵的細碎聲響,她全身顫抖,見他雙手抱胸,神情倨傲,冷眼瞅著她。
估計他不會驟然逼近,她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衣服已穿妥,外面甚至罩上錦裘,伸手往胸口一模,一顆心陡然涼透。
沒有,她的信都不見了!
藍璞月緩緩的抬起眼,熱血涌上心頭,激得全身發抖,嘴唇一片慘白,屏住氣息,怒目瞪向他,「還給我。」
「你在命令我?」他不怒反笑,輕松反問的語氣里竟還透露出一絲淡淡的戲謔。
「把我的信還給我!」低喊的同時,她往前沖去,被她拿來權充武器的短刀筆直的刺向他。
沒想到他居然不躲,在快要刺中胸膛的前一刻,微微側身,輕松的避開她的攻擊,順手一撈,十分好心的將她失去重心的身子攬進懷里。
「還給我!」被他緊緊抱在胸前,她已顧不得其他,一心只想拿回那兩封信,抬起執握武器的小手,刺向他。
這男人絕不是什麼好人,先救了她,扯掉她的衣物,模走比她生命還重要的兩封信,現在還以戲弄她為樂。
她只恨自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不能跟他力拼。
他濃眉不皺,甚至看都不看一眼,伸出一只手掌,牢牢握住她拿武器的手腕,隱隱施力,逼她自行松手。
終于,匡啷一聲,短刀掉落地面。
「璞月,我不是你的敵人。」他緩緩的開口。
她心灰意冷,不理會他的話,咬牙怒哼,「信還我!」
「我是東朝派來接你回去的人。」
「騙人!東朝豈會只派一人來接我?」
「我不喜歡有人在身邊礙手礙腳,向來獨行。」他閑散的說話,語氣里卻有不容置疑的猛悍孤傲氣勢。
「滿嘴胡言。」
藍璞月用力掙扎,試圖從他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眼神開始在帳里四處打量,看看有無信件的蹤影。
果然,她在火堆旁看見熟悉的信,他生火,八成是為了讀信。
「別動,乖乖听我把話說完。」他注意到她的視線,手勁略施,再次輕松的將她兩手的縴細手腕反制在她的身後,扯動嘴角,感到好笑似的輕哼一聲,「為什麼我們總是用這種姿勢說話?」
他居然還敢提!藍璞月緊咬下唇,冷冷的瞪著他。
「我是佟世熙。」他緊盯著她,淡淡的表明身分。
「你姓佟?」跟東朝陛下同姓?她蹙起眉頭,身子陡僵,不可置信的問。
佟世熙望著她漸漸反應過來的眸子,點點頭,「你想的沒錯,我是陛下的胞弟,九王爺。」
「東朝居然派王爺來接我回去?」她心存質疑的看著他,企圖從他燦爛如夜星的黑眸中瞧出蛛絲馬跡。
「與其說陛下重視你,倒不如說陛下很在意西地對我東朝是否存有二心。」見她能把話听進去,他松開手。
雙手一獲得自由,藍璞月立刻往火堆方向移動兩步,順便拉開與這危險男人之間的距離。
「但陛下怎麼可能派一個王爺來?」
「陛下信任我,而且只信任我。」
「只信任你?」她困惑的皺起眉頭。
「關于西地,朝中大臣眾說紛紜,派誰過來,恐怕都無法取信陛下,所以陛下只好找我出來這一趟,徹底了解西地的狀況,再定奪該如何處理西地各國。」佟世熙雙手負在身後,放任她自由移動。
先前他尚有懷疑,陛下密令,如發現藍氏父女有二心,可先斬後奏。如今讀過那兩封信後,他已十分確定他們立場一致,不管如何,藍大人對東朝一片忠誠,不容置疑。
既然確定藍大人對東朝有功,他自然要將功臣之女平安的送回東朝,完成藍大人生前的最後請托。
「你不是應該十日後到?」她尚有存疑。
「事實上,我已在銀厥地界上待了兩日,獲得不少消息,直到在你身上模出那兩封信,才證實這幾日所聞不假。」
「你要怎麼證明自己的身分?」
藍璞月眉頭舒展,見他器宇非凡,心底已信了他,然而他先前登徒子一般的作為令她不敢輕信,轉念一想,他行事雖過分,但武藝高強,未曾真正傷害過自己。
才想著,柳眉忍不住又緊蹙,眼前這個神秘男人著實難以看透。
「接著。」他丟出一塊純白色玉佩。
還陷在思緒里的她下意識的連忙伸出雙手,才勉強接住迎面而來、沉甸甸的重物,同時被他隨意的舉動嚇出一身冷汗。
這塊無瑕白玉至少有她兩個掌心那麼大,上頭霸氣的刻著「世熙九王爺」幾個大字。
以前常听爹說,東朝好用青玉與白玉象征權貴,西地則偏好羊脂玉,看來應該不假。
再者,這男子先前雖輕薄了自己,但眉宇之間盡是貴氣,舉止從容大氣,衣服上的刺繡講究,龍麟圖騰仔細的繡在衣襟邊上,不貼身近看,還瞧不出端倪,繡功十分精湛了得。
她心中浮現困惑,這玉佩如此尊貴,他隨手一扔,也不怕她沒接著,萬一摔碎,他也不擔心嗎?
見她看得出神,佟世熙也不急著收回玉佩,逕自席地而坐,抓起酒碗就口,飲姿豪放不羈。
「你似乎很適應大漠生活?」藍璞月望著他的眸子里盈滿濃濃困惑。
他嘴角噙笑,模樣瀟灑自得,「除了宮闈生活,天大地大都是我的去處。」
「可你是……九王爺?」
他听了,一語不發,自在輕笑,姿態放松且隨意,彷佛這里是他熟悉的屋舍,而非荒野大漠中的一方小小帳棚。
「我們趕了一天的路,先前為你雇了輛馬車,今天傍晚我打發掉了,從明天起,你跟我一樣乘坐駱駝。」
駱駝腳快,還能駝物,馬車在沙漠之中,雖方便,但畢竟招搖,恐怕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低調,才能省事。
這趟穿越沙漠,不比在東朝行走,沙塵暴、強盜、阿比戈派來的追兵,每一樣都是麻煩。
听著他開始解釋,她才有心力思索自己目前的處境。
「為什麼這麼趕?」
「你身上的信會害你丟掉小命,還有,那名死在府中的惡徒是阿比戈的手下。你說,他會蠢到不懂得抓緊這次機會,隨便安個名目讓你再也出不了西地,或者干脆一點,直接殺你滅口?」對有心造反的阿比戈來說,藍璞月是一枚進可攻、退可守的完美棋子。
「但是也該讓我收拾行囊……」她知道他把事情看得很透徹,也知道他當機立斷,處理得很好。
可是……可是她連一件衣裳都沒準備,就這樣被他帶出銀厥,橫越大漠不是幾天的事,她要如何梳洗更衣?
「這是你逃走的最好時機,隔日府里必然大亂,還死了個惡徒,你又失蹤,在他們弄清頭緒之前,我們大約已橫越半個沙漠。」佟世熙說著,隱隱勾勒出嘲諷的淺笑。
藍璞月看在眼里,默默嘆了口氣。
看來這位九王爺不僅思慮周密、行事果決,而且十分享受把眾人耍得團團轉的快感。
她走到火堆邊,將信一一收好,放入衣襟內,轉頭,看見他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望著那雙深邃黑眸,藍璞月的心跳瞬間加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鼻息間盡是他落拓、充滿魅惑的男人豪情。
「這信……」她遲疑著。
既然知道他是東朝九王爺,爹囑咐的信和大戈氏漠封單于的友好信件交給他,似乎並無不妥。
豈料她方才起頭,竟立即遭他拒絕。
「那是你的責任,由你收著。」佟世熙放下酒碗,隨興的席地而躺,模樣粗率迷人。
一時之間,她沉凝的目光竟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你不是為了這些信而來?」
他揚起眼眸,望著她。
那兩封要命的信,他到昨天才知道,再者,這一路險阻甚多,這兩封信的存在,說不定能成為她走回東朝的精神支柱。
他深深的看她一眼,搖搖頭,翻了個身,清楚的劃清界線,「不,你才是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