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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翼雙飛 下 第五章

作者︰沈韋

明月當空,狂歌縱酒。

打玄勍御離開鎮國將軍府回家後,便命家僕抱來一壇又一壇各地名酒放在庭院石桌旁,臉上的人皮面具被他忿然撕下丟在桌上,用冰冷無情的言詞攻擊蝶兒後,並未使他感到一絲愉悅,反而更加空虛惱怒,他抱著酒壇狂飲,想藉由一壇壇酒液麻痹不快樂的自己。

每喝光一壇,便將空酒壇用力砸毀在地上,碎裂的陶片四濺,一如他破碎的心,再也難以完整。

雙眼滿布血絲,不滿地大聲咆哮。「她居然為了君傲翊跪地求我,這樣的我在她心里算什麼?!我到底算什麼?!」

他愛她愛了那麼久,即使身處絕望深淵,心底依然有她存在,徑自以為會是她引領他走出黑暗的光明,結果全是他一廂情願,現下回想起來,就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對著高懸在墨黑天際,散發出盈盈光輝的明月,高舉酒壇自嘲一笑。「原來十多年來的真心真意到了你眼里,全不值一哂,就我這傻子以為你會珍惜,哈,可笑啊可笑。」

他搖了搖頭,仰頭再灌下燒灼喉頭的酒液,企圖藉此沖淡胸臆間的痛苦。

總為他牽腸掛肚的瑤光站在不遠處的紫藤花架下,默默看他喝光一壇又一壇的名酒,看著空酒壇被狠狠砸碎,他每喝光一壇、每砸碎一壇,都教她膽顫心驚,這是他發泄心頭苦悶的方式,盡管混著酒喝很傷身又容易大醉,但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好的排解方法,唯有睜只眼閉只眼暫時由著他了。

喝光四壇酒的玄勍御整張臉變紅,渾身酒氣,抱著產自山西的汾酒轉身,瞧見站在紫藤花架下的瑤光,望著同樣開得美麗燦爛的紫藤花,心頭又是一陣痛擰,這整座屋宅的擺設與花草種植全都是由鐵萬山拿主意,唯獨這座紫藤花架出自他的要求。

今日下午,他穿過鎮國將軍府的紫藤花架,同樣拂了滿身馨香,同樣是見思思念念的心上人,可心情已截然不同,他對蝶兒曾抱持最後一線希望,事實證明,她果真無情毀去他的最後一線希望,讓他拖著滿身傷痕,狼狽穿過紫藤花架離開。

眼下的他再見紫藤花架,浮現在腦海中不再是過往喜悅纏綿的回憶,而是無止境的傷痛,醉醺醺踩著不穩的腳步上前,對著盛開的紫藤花叫囂。「你們開得這麼美麗,是不是在嘲笑我這自作多情的傻瓜?說啊!」

成串的紫藤花迎風搖曳,輕輕搖擺。

「你們這是在嘲笑我嗎?是嗎?」惱怒的他嘶吼著。

見他對無辜的紫藤花大發脾氣,瑤光自花架下走出,柔聲勸阻。「你喝多了,回房去歇息吧。」

玄勍御將視線移到她身上,不悅擰眉。「你想說我醉了是嗎?告訴你,我清醒得很,一點都沒醉,在她那樣對我之後,任我喝再多的酒也醉不倒我。」

仰頭又狂灌了一口酒,清澈透明、泛著清香的酒液沿著唇淌至下巴,再滴到早已被大半酒液潑灑浸濕的衣襟,他搖頭苦笑跌坐在地,苦澀地仰望著紫藤花問︰「告訴我,他究竟哪里比我好?好到讓你無情撇下我,投入他的懷抱。」

瑤光跟著坐在他身旁,雙手抱膝與他一道看著搖曳生姿的紫藤花。

「從前的我不學無術,成天胡作非為,鬧得京城雞飛狗跳,現在又從雲端掉進泥沼,哪像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親軍……呵,我忘了,他不再是皇家親軍,而是神機營的掌號頭官統領,前程似錦,在路上隨便抓個女人問,都會選擇他,看來只能怪不長進的我自己了。」他仰頭又猛灌一口酒。

「怎麼會,如果你問的是我,我絕對會選擇你。」瑤光偏頭看他,真摯說道。

玄勍御冷眼看她。「即使我毀了容,一無所有,

你也會選擇我?」

「當然,不管你的外在改變多少,你終究還是你。」她沒有半點猶豫,斬釘截鐵肯定回答。

「你真的不要英姿煥發、擁有錦銹前程的君傲翊?你要知道,他正深受朝廷器重,前途不可限量。」他要她再想清楚點。

「我不要他。」瑤光意志堅定地搖頭。

「你是故意說假話想討好我嗎?告訴你,我自小就在宮里及各府間打滾,看多了虛偽奉承的嘴臉,你甭想騙我。」他的前半生在一個又一個謊言中打轉,真中帶假,假中帶真,到了最後,是真是假,似乎已不再那麼重要。

澄亮的雙眸坦蕩直視他,大膽伸出雙手捧住他醉紅的臉。「你仔細看清楚,我像是在說假話嗎?」

灼亮的黑眸定定看了她好半晌,確實尋找不到半點說謊跡象,唯有坦然的喜

歡,不知為何忽覺心暖暖的,她的話仿佛具有療效,而她的掌心也似乎擁有相同功效,溫溫熱熱,撫慰他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房,不再那麼疼,但為了維護自尊,故意以很不以為然的口吻道︰「你是個傻子。」

瑤光松開雙手,甜甜一笑,一點也不介意。「我喜歡當傻子。」

「人人都想當聰明人,你偏偏要當傻子,實在奇怪。」冰冷的眸光因為心間的暖意跟著放柔,不再冷漠無情,當她的雙手自臉頰移開那一瞬間,幾乎逸出渴望的嘆息,差點開口要求她的雙手不要離開。

瑤光察覺到他的轉變,心,小小雀躍收藏,不敢表現出來,深怕他一發現便會收回溫暖的視線,再次對她板起冷冰冰的臉孔。

明亮的眼眸閃耀盈盈情意,故作輕松地打趣道「一點也不奇怪,這世間太多聰明人,總要有人當傻子,方能顯出旁人的聰明不是嗎?」

玄勍御對她所說的謬論搖頭失笑,縱然心情仍舊郁結不展,可很神奇的,在她身邊,他竟漸感平靜,一時興起,他將手中的汾酒遞給她,挑眉問︰「喝不喝?」

他難得釋出善意,教瑤光受寵若驚,雙手接過酒壇,豪氣的仰頭喝下一大口,她喝得太急太快,不小心嗆到,小臉倏地脹紅,急忙放下酒壇掩唇用力咳著。

一旁的玄勍御見她咳出淚來,覺得有趣地朗聲大笑,伸手拍了拍她拱起的背。「這酒並不烈啊,我以為你很會喝呢!」

發熱刺痛的喉嚨使瑤光的聲音變得低啞,她用力擠出聲音。「咳咳,是我喝太急了才會嗆到,其實我的酒量沒那麼差。」

她急著澄清,免得他誤會她一口就倒,不過她真的很佩服他,分別喝下紹興花雕、杭城秋露白、劍南春酒以及西域葡萄酒還這麼清醒,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換成是她,早在喝完第一壇酒時就倒地不起了。

「是嗎?」玄勍御不信地挑了挑眉。

「是真的,不過你喝了這麼多酒,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我怎麼可能會不舒服,現下我整個人飄飄然,舒暢快意得不得了。這些酒一點也不難入口,你曉得真正難入口的是什麼嗎?」他語帶玄機問她。

瑤光愣愣搖頭。「我不知道。」

「是仇恨。」他說得雲淡風輕,事實上,早已被積壓在身上的血海深仇壓得快喘不過氣來。

她渾身一震,對受盡折磨、誓言復仇的他充滿憐惜,想要展開雙臂緊緊擁抱他,讓他不再覺得痛,可是她不能,因為他不會接受,是以只能用不舍的眼神凝望他。

「你可知道要將滿腔仇恨一口一口往肚里吞有多困難?每一口都像是在吞細針,刺得我鮮血淋灕、痛不欲生;又像是在吞食烈焰,反反復覆將我從內到外焚燒殆盡,很想就此死去,偏又不甘心放過那些對不住我的人,所以我只能忍痛,一口接一口,和著血費盡氣力吞下去。」

瑤光的淚水快要奪眶而出,她知道他不要她的同情,于是用力吸了吸鼻子,粉唇朝他揚起一記甜笑,再抱起酒壇,大展豪氣。「剛才是我頭一回喝這酒,沒心理準備以至于被嗆著,不過第二口就會截然不同。」

他想喝,她就陪他喝,大不了大醉一場,直接倒在這兒睡。

知道她是體貼地轉移話題,不想讓他深陷無窮無盡的悲苦當中,他順著她跟著轉移話題。「瞧你說得自信滿滿,你確定你真能喝?」

瑤光無所畏懼,挺起背脊,下巴自信地揚了揚。「能不能喝,喝了就知道。」

「說得好!」玄勍御痛快大笑,難得有此好心情,腦海中猛地浮現一個想法,即便是和她就這麼肩並肩坐在草地上喝酒談天,其實很不錯。

原本他恨蝶兒恨到想毀了眼前這座紫藤花架,毀去他們過去所有美好的點點滴滴,可現下不了,就讓它繼續留著,畢竟那些已足他生命中無論如何都無法抹滅的一部分。

笑彎了眼兒的瑤光捧著酒壇,這回不敢大意,小口小口喝著清澈順口的汾酒,喝了幾口後,雙頰開始發熱,點頭稱贊。「真是好酒。」

玄勍御伸手拿過她手中的酒壇,仰頭灌了一大口,抿了抿唇。「是不錯。」

「咱們倆喝光這一壇,就分別回房去睡,如何?」瑤光拐個彎要他別再喝了。

「你擔心我喝得爛醉?」她的溫柔關切,對照出蝶兒的殘酷無情,登時教他百感交集,涌現想將這份溫柔永遠留在身邊的。

「喝多了總是會傷身的。」

「傷身總比傷心好。」他有感而發,再狂灌一口酒。

「其實,她已經重新過她想要的日子了,你也應該放下過去的一切,重新過日子。」她發自真心地勸他。

他搖頭一笑。「要放下談何容易,你不了解真正的我,才會說出這種話。」

「是你不給我了解你的機會。」其實她一直都守在他身邊默默等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玄勍御定定看著她良久,緩緩轉過頭,看著迎風飄搖的紫藤花,喝了口悶酒,依然拒絕讓她走入他那充滿罪孽、謊言以及權謀的世界。

他的拒絕非常明顯,瑤光並未因此被擊倒,她深吸了口氣,揚唇微笑。「今晚月色很美。」

玄勍御哼了聲,再喝一口悶酒,不願看她。

瑤光靜靜看著面前盛開的紫藤花,不免想起苑舞秋,進入鎮國將軍府後,她才恍然大悟明白這座花架是為誰而造的,她真是打心里羨慕被他深愛的苑舞秋。

「所以美麗的月色你也不喜歡,你還是比較喜歡足以毀天滅地的狂風暴雨?」她故意拿他以前說過的話揶揄他。

本來拿著酒壇又要再喝悶酒的玄勍御愣了下,放下手中的酒壇子。「是啊,最好現在就來場足以毀天滅地的狂風暴雨,如此我便省事多了。」

「即使你在乎的人也在這場足以毀天滅地的狂風暴雨之下,你也無所謂?」她懷疑他真狠得下心摧毀他所在乎的一切,那是他心底最後一片柔軟,一旦毀去,就會變得比來自地府的惡鬼還要可怕駭人。

「當她決定牽起君傲翊的手時,已身陷在即將掀起的狂風暴雨之下,這是她的選擇,怨不得我。」他話說得無情冷酷,不去探究即將席卷京城的腥風血雨是否會將他曾經捧在手掌心的人兒摧毀掉。

他不要再在乎了,也什麼都不要了,不要了……

瑤光陷入長長的沉默當中,眉頭深鎖,思緒陷入一片混亂。「難道事情真沒有轉圜的余地?」

「沒有。」他回得簡潔有力。

勸服不了他.對未來可能發生的事又使不上力,僅能袖手旁觀,令她感到沮喪無助。

玄勍御搖頭輕笑。「戚瑤光,你是個奇怪的女人。」

她疑惑看著他問︰「怎麼突然這麼說?」

「你老是為了與自個兒不相干的事在瞎操心,你應該把心力放在自己身上才對。」

瑤光很想大聲告訴他,她並不是在為與自個兒不相干的事瞎操心,他口中所謂不相干的事全都與他有關,若非太在意他,若非太希望他能自泥沼月兌身,她的心思何必繞著他不停打轉?不過這些話全藏放心間,就怕說出後,他會嗤之以鼻,好不容易他對她的態度有所轉變,她不想又退回原點。

「我也有將心思放在自個兒身上,只是你沒發覺罷了。」她是他最不在乎的人,以至于他不會了解他好、她就好這個最淺顯易懂的道理。

性感好看的唇角懷疑地撇了撇。「是嗎?」

「當然是。」瑤光說得非常篤定。

「喝酒!」懶得追根究柢的玄勍御再將酒壇遞給她。

瑤光接過酒壇,仰頭小口小口淺酌,雙頰因酒氣浮現漂亮的粉紅色澤,有點微醺,粉唇噙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偏頭看著身旁的男人。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身邊的男人又是她打從心底愛戀的,看來今日老天爺非常眷顧她,她這輩子的好運會不會在今天全用完?

粉唇微噘,抬眼望向明月,想要大聲請求,千萬不要讓她一輩子的好運都在今天用完,她很貪心的,想要擁有他更多的關注,想要贏得他更多的笑容,想要常常和他如此輕松愜意談天說地,她沒做過壞事,倒是救過不少人,老天爺應當不會殘忍剝奪她日後的好運吧?

「你又笑又愁的在想些什麼?」她的表情變化之大,讓他看了打從心里覺得生動有趣。

瑤光不好意思告訴他關于她的想望,干笑兩聲。「沒什麼,不過是在想今兒個天氣真好,天上沒有半朵雲遮擋月兒,還可以看見滿天星斗,真好。」

「既然覺得好,為何要發愁?」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他可不許她打哈哈。

「呃……」完了,這下該編什麼理由?

突然間,面色凝重的鐵萬山行色匆匆來到庭院。

玄勍御眼角瞥見他的身影,立刻警戒地坐直身軀,不待鐵萬山開口,率先詢問。「出了什麼事?」

又急又氣的鐵萬山雙臂張揚,顧不得尊卑之分,直接開口質問︰「少主,你今兒個怎麼能完全不跟我商量就上鎮國將軍府?你不該被情感左右理智,這回你實在是太過輕率大意了。」

瑤光見氣氛不對,黑白分明的眼兒滴溜溜來回看著玄勍御與鐵萬山。

「別急,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坐在你面前?」玄勍御擺了擺手,要鐵萬山放輕松。

「現下是好端端的沒錯,但誰也料不準待會兒會不會出事,少主,你得出城避避了。」鐵萬山可沒他來得樂觀。

「鐵伯,你太小題太作了,我閑著沒事,何必出城?」他不以為意地笑了。

鐵萬山臉色緊繃地說出緣由。「少主,不是我小題大作,而是鎮國將軍府又派人來了,我想定是出了岔子,所以你非得出城不可。」

「怎麼回事?」听聞鎮國將軍府又派人上門,帶著醉意的玄勍御不再輕忽,頭腦立刻恢復清醒,自地上躍起,黑眸進射出銳利精光,渾身緊繃,蓄勢待發。

「詳細情況目前並不清楚,那家了只說希望能請瑤光再走一趟鎮國將軍府。」鐵萬山轉頭看向不明所以的瑤光。

本來有些醉意的瑤光整個人像是被蜜蜂螫到,頓時清醒過來。「他們為什麼要找我去?」

玄勍御看了她一眼,對鐵萬山說道︰「回復鎮國將軍府的人,時間太晚,瑤光早睡了,明兒個再上鎮國將軍府。」

「我早讓人如此回復,可對方堅持不肯離開,問他們有何要事,他們的嘴巴比蚌殼還緊,怎麼也不肯透露,僅一再強調要求,要我們把瑤光喚醒,再晚他們都可以等,鎮國將軍府的轎子還在大門外候著。」

對方擺明今晚一定要帶人回去,目前他們的行事仍得低調,在尚未模透對方想做什麼之前,不宜與之對杠。

玄勍御沉吟琢磨,鎮國將軍府再派人上門要人定沒好事,瑤光這一去,極可能有去無回,他……要不要讓她去?

鐵萬山早已作出決定,只消少主安然無恙,任何人都可以被犧牲.他不帶任何感情地對瑤光說︰「瑤光,我曉得這樣要求你太過分,但是,可以請你走一趟鎮國將軍府嗎?」

話說得委婉,事實上已是不管她願不願意,都非得送她去鎮國將軍府不可。

倘若是苑舞秋出事,瑤光相信鎮國將軍府的家僕早明說了,正因為他們什麼都不肯說,使得前途難卜的瑤光心里也忐忑不安。

鐵萬山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她去,教她很難拒絕,只能無助地看向玄勍御,無聲向他求援。

玄勍御對上她害怕的雙眸,也開始猶豫不決,擔憂起她的安危。

「少主,你得顧全大局。」看出他的猶豫,鐵萬山可不容周密的計劃到了這節骨眼出岔子,倘若他們遲遲不願交人,鎮國將軍府隨意編派個名目包圍這里,雙方人馬硬干,縱然贏了也是大傷元氣,接下來想要一鼓作氣殺進皇宮根本就不可能,眼下他們能做的,即是不管會發生什麼事,先將瑤光雙手奉上,拖延時間好讓少主能平安出城。

此時一名門僕疾奔而來,微喘著氣稟報。「少主、鐵爺,鎮國將軍府的人態度變得強硬,一直追問我們何時可以請出戚姑娘,甚至語帶威脅,說咱們若再不交人,會有更多人上門來『請』戚姑娘。」

聞言,鐵萬山心知不能再拖下去,重重踩向玄勍御的死穴。「少主,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難道你忘了宮家上下逾百口人是怎麼死的?莫非你忘了十六爺與王妃是如何含冤而死?假若少主硬要在此時意氣用事,誰來為十六爺與王妃報仇?少主,你真要讓養育你長大成人的啟先一家在陰曹地府感嘆流淚嗎?」

鐵萬山每一句話皆重重打在玄勍御心口,他沒辦法忘卻這些血海深仇,而要報仇就得摒除七情六欲,困難吞下所有不願,憐惜之情亦被狠心壓抑,冷情看向瑤光,以冷酷的口吻提醒她。「你沒忘了自己說過什麼吧?」

「什麼?」看他變得冷酷絕情的表情,瑤光的心涼了,剛才與他有過的甜蜜氛圍,虛幻到不禁懷疑全是出自于太渴望與他親近的美麗幻想。

「你曾承諾過,不論發生什麼事,就算生命受到威脅,也不會背棄我對不對?」

冷冰又無情的現實讓她眼神淒然無助,僵硬點頭。「對。」

不該忘的,他殘忍絕情時會讓人有多痛,受夠多次教訓的她怎會蠢到忘了他隨時可以丟棄她,怎麼會?!

他伸手撫向她的發絲,輕拍她冰涼的臉頰,要她回神。「現下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讓我看看當日你許下承諾時,究竟是認真的呢?抑或是隨便說說。」

明明他的掌心溫熱,足以溫暖人心,她卻覺得像塊寒冰重重拍打在頰上,痛得她眼冒金星、百感交集,徹底明白他不可能幫她,這條陰晦不明的道路,她得獨自一人挺身走過,就算前方等她的是窮凶惡極的吃人老虎,仍是得強壓下恐懼,堅強走進虎口。

她倔著脾氣佯裝無所謂,以無比堅定的口吻告訴他。「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你放心,我不會出賣你。」

玄勍御看穿她的故作堅強,薄唇動了動,沖動想開口要她留下,但驀然想起死去的親生爹娘與養父養母,又止住了心軟的念頭,他不能因為一時同情而壞了大局,于是漠然別過臉,一副不在意她是生是死的模樣。

瑤光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她終究不是他要的,所以他才能沒有一絲留戀地送她離開,這就是愛上不愛她的男人所得到的結果,怪得了誰?怨得了誰?

她努力對他揚起笑容,聲音力持平穩淡然。「我走了,謝謝你的酒,很好喝。」

話說完,便瀟灑轉身往外走,拚命告訴自己別回頭,也不要流淚,這沒什麼,真的沒什麼,不過是她愛的男人不愛她,她愛的男人親手將她推入虎口,她真的覺得沒什麼,一點也不傷心難過,真的!

不甚放心的鐵萬山明知殘忍,卻仍揚聲提醒。「瑤光,別忘了你對少主的承諾,你千干萬萬要信守諾言。」

訣別的步伐頓了下,蒼白冰涼的唇瓣勾揚起諷刺的苦笑,原來他們只在乎她會不會出賣玄勍御,回想起平日大家相處的情景,總是那樣和樂,還以為鐵萬山對她尚有一絲同伴之情,事實證明並沒有。

其實往好的方面想,這樣的結果並沒有不好,至少可以很確定玄勍御的殘忍對待,徹底毀了她所有的期待與想望,就像她對風大哥說過的,當她覺得真的不行、是離開的時候,將不再留戀,現在正是她心碎離開的時候,只可惜沒來得及跟一向待她很好的風大哥道別。

遲遲等不到回答的鐵萬山有些急了,再次揚聲。「瑤光姑娘!」

瑤光沒有回頭,堅定的、大大吸了一口氣,平靜揚聲回答。「鐵伯請放心,既然我說得出口,必然做得到。」

「那就好。」鐵萬山還是擔心她隨時會改變主意,對前來報訊的門僕使了個眼色,要他好好看住瑤光,直到確認她坐上鎮國將軍府派來的轎子為止。

那名家僕接收到鐵萬山的指示,意會點頭,連忙跟在瑤光身後。

發現他們的防備,瑤光頓覺好笑,踩著心碎的步伐,離開那個從不將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眼睜睜看著她轉身離去,玄勍御的心倏地揪痛了下,只能再三告訴自己,一定要顧全大局,斷然不能為了區區的戚瑤光放棄部署已久的計劃,她若不幸死在鎮國將軍府,他會將她好生安葬,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

只是……即使這麼想,心仍是空空蕩蕩的,無比失落挫敗。

鐵萬山望著心情沉重的少主,勸解道︰「少主,凡是要成大事的人,必定得犧牲某部分的自己,你今日的做法看似無情,可卻是最正確的選擇。」

玄勍御抿唇不語,看向被留在地上猶泛著酒香的酒壇,以後他再也沒有機會與她並肩共飲一壇酒了,她心底一定很恨他、怨他,而且不再愛他……

思及她不會再愛他,胸臆狠狠震痛,低頭凝望潔淨的雙手掌心,恍惚間似乎可以看見艷紅的鮮血流淌,那是瑤光的血,她若死了,等同于被他親手所殺。

「少主,咱們也該走了。」眼下看似風平浪靜,誰曉得晚一點會不會風起雲涌?此刻情況危急,少主的身分隨時都會被發現,得盡快離開。

「是該離開了。」玄勍御垂下雙手,為早已摒棄良知的自己自嘲一笑,沒有拒絕,同意離城。

「瑤光終究是女人,嘴再硬也硬不過刑具,一旦鎮國將軍府的人對她用刑,她連祖宗八代都會出賣,少主同意離開是對的。」

「又或許出賣我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人。」另一個傷透他心的女人,另一個他誓言不要再愛的女人。

誰會出賣他?瑤光?蝶兒?或者兩個都會?

鐵萬山愣了下,馬上意會他所指何人。「當初在大漠,我真該不顧一切讓她就此命喪黃泉,那麼今日少主就不會嘗遍椎心刺骨之痛。」

他不同意地搖頭,語氣蒼茫、眼神空洞,早已失了靈魂。「我愛她太深、太久,不論她是生是死,對我都會造成難以抹滅的傷痛……」

看盡人生百態的鐵萬山除了搖頭還是搖頭,情字真是害人不淺哪!

玄勍御再覷了眼空酒壇,摒除七情六欲,逼自己遁入更深層的黑暗,冷硬著心,強悍說道︰「走吧。」

「是,少主。」

主從二人踩著月色,不帶任何眷戀,暫時離開京城避風頭。

關于瑤光進入鎮國將軍府後是吉是凶,全看她的造化,運氣好的話什麼事都沒有便能全身而退,運氣不好即是慘死在內,沒有人幫得了她,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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