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妻如伴虎 第八章
第四章
來到樹林里,司儒之走了一小段路,才發現真的有些涼意了,入秋的樹林里陽光稀落,吹來的風卻冷得鑽進了骨子里。
模了模肩,原來忘了帶披風。他失笑地搖搖頭,繼續往樹林深處走。
才走沒幾步,遠處出現一個金紅色的身影,令他雙目一亮,正想朝著她走過去,卻因看清她的處境而停步。
身著紅衣獸皮的陸蕪,正聚精會神地舉著弓箭,對準一只正在吃草的山羌。她專注的眼神,散發的霸氣,都讓他想到一只伏低身子蓄勢待發的老虎,正準備出其不意地狩獵她的獵物。
其實她真的很美,美得狂野自然,風揚起她帶著深金紅色的頭發,像是也掀起了她張揚的艷麗。若以一個男人的角度純欣賞,他會想要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的美,但若摻雜了其他政治或心機的因素,他害怕她的美。
以他的見識閱歷來說,他已不會被美色所惑,但經過一陣子的相處,她的單純與信任,就如同鋒利的虎爪般,在他的心頭上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疤痕,讓他不由自主的會去在意她,甚至在思維薄弱的時候,還會被她那放肆的風情迷惑片刻。
突然嗖的一聲,她出箭了,那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山羌,後者應聲倒地。陸蕪眉目染著得意的風采,欣然走了過去,一手將仍在掙扎的山羌提了起來,果真神力無窮。
「太好了,今晚拿去給司大人加菜吧!」她笑著道。
司儒之平靜的臉上若有似無地揚起一抹淡然的笑容,這時她只想著他嗎?為什麼呢?他雖然隱約感受到她對他有意,卻不知已到了時刻掛念、這麼深刻的地步。
在兩人的關系染上一層綺色後,他知道自己不該再胡思亂想,卻又不由得越想越古怪。
搖了搖頭,他方舉步想向她那兒走去,又見她皺起了眉,瞪著手上已然不動的山羌。
「這點肉不知夠不夠,我一人都能吃掉半頭牛了,司大人說不定吃不飽。」司儒之聞言哭笑不得,究竟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樣,一餐能吃掉半頭牛?她倒將自身的特殊當常態了。
他才踏出一步,陸蕪便機警地抬頭,看見他,那警戒的眼神陡然放柔,拎著山羌踏著喜悅的步伐而來。
她的笑容,令司儒之不自覺也跟著笑了。
「司大人,你也來打獵?」她看著他單薄的衣服,不由得挑起眉,放下手上的山羌,將身上的獸皮解下,不避諱地披在他身上。「天要冷了呀!你這京里來的人肯定受不了的,怎麼不多穿一點……」
司儒之根本來不及拒絕,一下子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已經為他系好了帶子,他只好撫著肩上還帶著她余溫的獸皮,怔然道謝。
「謝什麼呢?我也不可能任你著涼吧,何況我還沒和你談詩論文、相敬如賓呢。」她笑得有些含蓄。
相敬如賓……司儒之心里一沉,突然想起自己的來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旁敲側擊地道︰「陸蕪,這種話,以後還是少說吧。」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這話有什麼不能說的?
「因為……」瞧著個性單純的她,他索性直說了,「因為村寨里的人都在謠傳我們兩人的事,說是你……嗯,你對我有意,我想這種謠言還是別讓它被渲染擴大要好。」
「渲染擴大?」陸蕪定定地望著他,神情認真,「他們說的沒錯啊!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他們要說,任他們去說就是。」
「這……」司儒之啞口無言,金虎族的女兒果然大膽奔放,這種直率的回答真令人招架不住啊!
「我們不適合的。」司儒之勸道。
「哪里不適合?」她偏著頭,一條理由都想不到。在她的想法里,喜歡就是喜歡,還有什麼要考慮的?
被她這麼一說,他還真的想不到有哪里不適合。畢竟男喪妻女未嫁,就算真的有情愫又如何?甚至以他在部落里受歡迎的程度,說不定娶了她,族人們還會額手稱慶,狂歡個三天三夜呢!
但他……司儒之望著陸蕪,也說不上對她的感覺是什麼,若說只是對妹妹的愛護疼惜,絕對不只于此,這他無法欺騙自己;可若說是愛情,又似乎還沒到那種程度。
畢竟像陸蕪這樣坦白直率,又一心一意只戀他想他的人,世上大概也沒有別人了。他的心不是沒動,而是動得幅度還不夠大。
「在下性子疏懶,恐怕不是良配……」他只能先找理由勸退她,希望她想清楚。
「懶?會嗎?懶就懶了嘛,你們中原首領……呃,是皇帝吧,交給你的事你有辦砸嗎?看來也沒有,所以懶有什麼關系呢?頂多以後你都躺在炕上,勞動的事我來就行了。」在陸蕪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
司儒之見一計不成,只好再找另一個借口。
「但在下于名利地位也十分淡薄,在中原不過是個小闢,你卻是金虎族首領,兩人似乎不太匹配。」
「你若計較這個,首領讓你當好了。」雖說在金虎族里,首領往往是最強者擔任,但他想當的話,她就轉任副手,誰敢欺負他,她就揍得那人的娘都認不得他!
「不不不,在下絕沒有這個妄想。」他斷然否認。
「那我就繼續當了,反正你不是懶嗎?當首領很煩的,不能一直犯懶。」她說得雲淡風輕,其實到現在,她還弄不清楚他顧慮那麼多做什麼。
在金虎族里,男女看上眼了,晚上拖進房里隔天就是夫妻,頂多再補行儀式,為什麼中原人那麼麻煩,要考慮那麼多?
「你或許是羨慕我的才名,但其實我只是徒有虛名,什麼才子之類的,都是官場溢美之辭。」這句話,他倒說得三分真實。他知道陸蕪欣賞才子,就是不知她只愛他的文才,或是真愛他的人。
「能贏我就夠了,何況你不是狀元嗎?若你還不成,那中原其他文人都是飯桶了。」她輕松一句打發他。「族里現在人人有書念,好像整個村寨都文雅了起來,這可都是你的功勞,別以為我傻,其實我都看在眼里。若你光只是會讀書,什麼事都做不好,我還真瞧不起你。」
司儒之難說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看來她真的不只是仰慕他,而是扎扎實實的愛上他……這一瞬間,他原就有幾波漣漪的心湖,似乎被她翻騰了一陣,難以平自心。
他看著她,像是在測試她的決心般再下一城,「在下……在下甚至身體虛弱,在族里應該連孩兒都看不上。」
「孩兒看不上,我看得上就好啊!何況你到族里是來教人的,又不是來打打殺殺的,虛弱……頂多我多殺只熊什麼的讓你補一補。」她聳了聳肩。
「可是……」
「唉,不要再可是了,就算你又懶又沒用,還是個徒有虛名的傻鵝,身體還弱到走路就會跌倒,那又如何?我喜歡就好了,所以你就不用一直把自己的缺點挖出來。你放心,我只會更同情你,不會瞧不起你的。」她拍拍他的肩頭,像在安慰似的。
徒有虛名的傻鵝?走路就會跌倒?他有把自己說得那麼差嗎?司儒之在心中苦笑,他似乎有些說過頭了。
他希望的,就是要她瞧不起他,而不是同情他啊!否則他干麼把自己眨得豬狗不如?
他實在黔驢技窮,只好說道︰「但我現在對于男女之事……著實心如止水,畢竟我仍思念亡妻,舊情難了。」
終于,陸蕪沉默了,這是她完全無法反駁的理由,他心里已經有了別人,而她什麼時候才能達到那個條件,能在他心里擠出一點空間容納自己呢?
心里有些酸意泛上,而酸中還帶點痛。
「你果然還想她啊……那麼美麗溫柔,還知書達禮的人,難怪你會一直掛念著。唉,這我就真的比不上了。」她笑得有些勉強。
見她的表情,司儒之突然覺得心頭不舒服,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在下並沒有比較你和萱兒的意思……」
「沒關系沒關系,我會努力趕上她的。只要你告訴我怎麼做,你說的話,我一定听!」陸蕪倒是很快振作起來,笑容又恢復原來的燦爛。
「我說的話你都听?唉,你會後悔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撼動內心,他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司儒之解下自己肩上的獸皮,又披回她肩上,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原來覺得逾矩的動作,才一席話的時間,他做起來居然已經如此自然。
陸蕪只能一直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突然的動作讓她來不及反應,只能僵在當場,看他替她綁上系帶。
看著她全然信任的神情,一個想法在司儒之腦中漸漸成形,但某種復雜的心理矛盾讓他躊躇了一陣,最後才幽幽開口,「即使有危險的事,我說了你也听?」
「當然!」何況在力大無窮、武功高強的她心中,根本沒有什麼事是危險的。
「好吧。」司儒之終于下定決心,雙眼一凝,方才帶著些曖昧的氣氛一下子全散了。「我要你同意,讓金虎族協助我天朝做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她呆呆地問。
「到狼族救人。」瞧她根本想都沒想就欲點頭,他心頭閃過一絲自厭,他不喜歡這麼利用她,便又在她開口前搶先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仔細想想再回答。」朝著她彎了彎唇,司儒之要自己硬下心,回頭走出樹林。
風卷起一地落葉,陸蕪看著他的背影,突然也學起了司儒之,深深一嘆。
原來,他心中果然還是愛著前妻的,她要怎麼樣才能勝過那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美人兒呢?
模模肩上他又還給她的披肩,一股暖意興起,但他的不斷推托,卻又寒了她的心。這是心思單純的陸蕪,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為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