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名昭彰之井中月 第七章
懊不容易,女皇看著他們一一消失——那輕功高明得只在她眼前留下一抹殘影,人就不見了。
真是……靠靠靠——一百零八個靠!貶武功了不起啊?顯擺什麼?再強的武功,上了戰場被軍陣包圍,照樣什麼也不是,混賬!
她氣得朝半空揮拳,然後轉身正準備往寢殿走。
直到此刻,王夫才終于真正屬于她一人,啊,等得真久……
突然,一道聲音如鬼魅般在她耳畔響起。「二哥的武功已有恢復之法,你若有良心,就勸二哥恢復武功,否則再發生類似之事,誰也不能保證我們趕得及救人。」
她整個人傻在寢宮前。她知道這種功夫叫傳音入密,也曉得傳音的人是龍天洪,但教她訝異的是,龍天宙拒絕恢復武功。
練武之人不都把武功當性命一樣,沒了武功,就等于死了?可他……他居然拒絕恢復武功?
她想起當初要他自廢武功時,他下手也沒遲疑,一掌下去,多年辛苦便全廢了。
當時她只以為他所作所為全是為了龍平安,只要能為龍平安報仇,自己什麼都能犧牲。
但如今,他有復原的機會,為何還要拒絕?他不可惜那一身超凡入聖的武功嗎?
她懷著一肚子的疑惑走進寢宮,看見龍天宙已經能坐起來,正半躺半坐在床上,一雙黑眸深黝得不見底,向無邊無際的黑夜,擁有洞悉世間的睿智,正凝視著她。
她將自己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沒問題啊!他那樣看著她做什麼?
「朕有什麼地方失儀嗎?」
他搖頭,示意她坐過來,目光轉向她的肚子,心里百感交集。
想當初一介孤兒乞丐出身,天知道他親生爹娘是干什麼的?也許是強盜、娼妓或者其他更不堪的人,否則正常人哪會將初生的孩子丟在破廟中不管不理,自顧離去。
像他這樣的人,有一日居然會成為王夫,而他的孩子在將來的某一日,若無意外,將繼位成為一國之君。
他並不很在乎孩子的成就如何,能健康平安地長大才是最重要。
但想起他的孩子將會成為九五之尊,總覺得不可思議。
人生際遇之奇,莫過于此了。
「王夫為何一直看著朕的肚子?」女皇陛下心中疑惑。她身懷有孕已受到無數人證實,難道他還懷疑她瞞騙他?
「想到那里居然有個孩子,覺得有些……呵,開心、驚訝、溫暖……心里很復雜就是了。」
她一瞬間呆了。他笑了,不是嘲諷似地撇唇,是真正由心底發出的笑意。
那一刻,他身上仿佛有一道光芒,襯得整個人宛如天上謫仙、降臨凡塵。
她一直覺得他的俊美是帶著邪氣的,具有魔力,卻非正派。
但剛才的他邪惡嗎?不,他比池中清蓮更正直,巍巍如崖上青松,教人望而生畏、望而生敬。
這時,誰敢說他俊得如妖似魔,她一定撕爛對方的嘴。
天底下有如此正派的妖魔嗎?分明鬼扯。
她看著他微笑的面容,不知為何想起了六個字——清如鏡、明如水。
長久以來,她以為這兩句話只適合形容義若蘭,但此時此地,她想不起文若蘭是誰,她只知道,自己一直錯看了龍天宙,他絕對不是奸詐狡猾之輩;相反地,他比任何人都正直。
以前的她到底被什麼人蒙了心智,為何一直誤會他?
她突然覺得愧對他,尤其……當年若不逼他自廢武功、穿他琵琶骨就好了。
而今,她悔恨噬心,只恨不能時光倒流,將自己做的那些蠢事全部抹煞。
「陛下不必介懷,待七日後,我身體大好,自會交代他們不得再任意進出皇宮,藐視君威。至于這段時間……因事有意外,還請陛下多加包涵。」
「你……」她以外自己將厭惡掩藏得很好,怎麼他啥都知道了?「其實也不是不準他們來,不過……別這樣目無法紀、私闖宮廷,畢竟……于禮不合。」
他淡笑不語,她以為他生氣了,忙又補充道︰「其實他們可以向朕請求禁宮行走之權,朕會賜他們金牌,允許他們時常進宮探你的。」
龍天宙依舊沒說話。他想,他那些自由、閑散慣了的家人是不會稀氨女皇陛下這等「恩寵」的,干脆轉移話題。
「下回就是我家弟妹最後一次為陛下做檢查了,她的醫術我放心,定能保陛下和孩子母子均安,但弟妹不再來之後,陛下還是應該從太醫署選出專擅婦科者,繼續安胎養身。畢竟,這第一胎難免有風險,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呃……喔。」關于這一點她也很頭痛,太醫署那廢物的醫術怎麼比得上房寶兒?可偏偏這樣的人才卻不能為她所用。
懊死!龍家這人總是如此高傲,他們心里就沒有一點天地君親師的倫常之禮嗎?
然後,她又想起龍天洪臨走時傳音入密,龍天宙居然拒絕了恢復武功,為什麼?
「听說你的武功有機會恢復,為什麼要拒絕?」
「陛下要我恢復武功嗎?」
「呃……」她一時無言。當初逼他廢除武功的是她,為的是怕他恃武作亂、于她不利,可現在她都懷了他的孩子了,他對她應該沒有二心了吧?
可也難說,他心里真正愛的終究是龍平安,不是她,當今的女皇陛下,天知道男人變心了,會干出什麼事?
她可是隱約听過風聲,房寶兒本是前相爺公子的未婚妻,一朝爹爹失勢,便遭夫家嫌棄,身受陷害,險些命喪黃泉。
男人的愛已經不保險了,何況是一個長得英俊又有本事的男人,吸引狂蜂浪蝶的本事更是厲害。
龍天宙對她本來就沒什麼愛意,若讓他的條件再增加……她不禁懷疑,他的心里還會有她的位置嗎?
怕是滿後宮的女子都要對他投懷送抱,而她……除了以勢逼迫、強留住他的人外,還能得到什麼?
但龍天洪說的也對,倘使做她的枕邊人便注定了時刻處于危險,那麼他有武功會不會安全些?
比如這次好了,倘若他武藝尚在,怎會受此重傷,險些連命都丟了?
一時間,她陷入兩難,既怕他變厲害了,她更難捉住他,又擔心沒有武藝傍身,他三不五時就來個受傷吐血的,若真有萬一,她鐵定後悔終生。
所以……到底要不要讓他恢復武功呢?
她想得頭都快裂了,也沒有答案。
倒是龍天宙看出她的掙扎,明快地替她做了決定。「武功是我自己廢的,既然動了手,我就不會後悔,陛下無需為此事煩惱。」
「但……你不覺得可惜嗎?你曾經花費那麼大心力練武,結果……」好吧,是她逼他廢掉武功的,但她想再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
並且,這回她絕不干涉他的決定。
她深吸口氣,續道︰「朕雖沒走過江湖,卻也听過‘劍在人在,劍忘人亡’這句話,由此可知武功對于一名武者有多重要,所以……你若想恢復武功,朕……朕可以答應你……」
他定定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忍不住笑了。
自從他受傷後,他們之間仿佛有些變了,她對他的態度開始軟化,而他看她這樣急迫地想要表達善意又拉不下自尊,言行舉止總要端一個架子的笨拙表現……他該覺得可笑才對,偏偏笑不出來。
彬者他也變了,因為她的變而變,也因為發現自己即將當爹,心境不同了,不知不覺,很多東西都改變了。
「我不是江湖人,所以有沒有武功對我而言並無太大差別。」
「怎會沒差別?倘使你武藝猶存,這回面對刺客也不會受這樣重的傷了。」
懊不該告訴她,他受傷並非因刺客有多厲害,而是他本身沒有多少的求生年頭,因此在閃躲時並未盡力?
可以說,這次的傷是他自找的,他想下黃泉找平安,又礙于誓言,無法親手結束自己的性命,因此卑鄙地利用了那名刺客。
不過……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模樣,再對照她近日對待他的態度,他想了一會兒,覺得此等秘密還是永埋心底的好,一旦付諸于口,于他恐有不利。
況且他都是要當爹的人了,往後勢必不會再有如此荒唐舉動,所以……就讓這個秘密隨風消散吧!
「那是意外,非人為所能控制的。況且,這世上沒有武功的人還是佔大多數,要按你的說法,沒武功的人特別容易死,那麼如今滿天下都是武林人士而非普通百姓了,死亡機會更大一層。」
「唔……」好像有道理,所以當初她是正確的嗎?「那……隨便你吧!但朕的話永遠有效,只要你想恢復武功,說一聲,朕一定想辦法助你。」
她不說叫房寶兒來替他恢復武功,而說要想辦法幫他,可見她真的忌憚龍家人,也相當厭惡。
唉,明明是姻親,彼此關系怎會搞得這麼糟糕呢?
拔況她大哥娶了他三妹,他與她是一對,可謂親上加親,感情應該更好才對,結果……只能說世事難料。
「謝陛下。」他一邊說一邊思量,她跟先皇不一樣,先皇祖光會想,啥事也做不到,她是會想也會做,若她鐵了心整頓皇宮,要將它打造成鐵桶般穩固,天荒、天洪再要私闖皇宮,無疑火中取栗,太危險了。
所以還是讓天洪、天荒少往皇宮跑吧,真的惹火她,他也不一定保得住他們。
知他處處顧及自己的感受,她就開心,忍不住想親近他。
當然,他傷勢未愈,不能亂來,不過……小小靠一下、親一口,應該沒關系吧?
她輕輕地偎近他,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顏,心怦怦亂跳,現在才發覺他生得真好看,為什麼以前都不覺得呢?
他的眼神也很溫柔,被他瞧著,就算外頭下著雪,人也暖烘烘的。
他的笑容輕淺,雖然只是嘴角微微拉開一個弧度,卻給人感覺永恆的安全。
她突然不好意思親他了,夫妻做了這麼久,連孩子都有了,她才第一次嘗到為人妻的羞怯。
而那羞意一涌上心頭,她便像春水一般地融了,小手輕輕拉著他的衣襟,听他的心跳,和著她的,怦怦、怦怦、怦怦……
不知不覺地,他們的心律居然同拍了。
一種奇妙的感受在她心里升起,她希望留住這個時光,直到永久。
這是愛嗎?
扒,婚後一年又五個月,她愛上了自己的丈夫——
憊好龍家人還算守信用,給龍天宙換完最後一回藥後就沒再拿皇宮當自家,愛來便來、愛走便走了。
沒有討厭的人攪局,加上龍天宙又溫柔、朝廷的事也差不多理順了,她的日子每逃詡過得既舒心又快活。
當然,她也沒有再選面首,引狼入室這種事第一次是意外,再來第二回,就是愚蠢。
她再昏庸,頭腦也還是好的,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犯下這種低等錯誤。
而且……世上還能找得出比她的王夫更英俊、更有魅力、更體貼、對她更好的男人嗎?
看她因為懷有身孕,雙腿腫得快像豬蹄了,總是睡到半夜抽筋,他也不嫌棄她,夜夜幫她按摩,直到她又重新入睡為止。
她想,她就算把天上地下全翻過來找一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招婿如此,夫復何求?
她對如今的日子真是滿意到了極點,只除了……
「陛下生產的日子快到了吧?不知太醫、穩婆那邊準備得如何?」龍天宙其實更信任房寶兒,但她不喜歡,只好放著最好的大夫不用而屈就次等的。
這讓他心里穩穩不安,每天總要問她幾回是否萬事俱備,若有缺失,哪怕會惹怒她,他也一定招房寶兒來,務求她母子均安。
人都道,女人常有些莫名其妙的直覺,卻準得讓人害怕。
卻不知,他的直覺才是準得恐怖。
比如義父的過世、平安的的意外、大哥的殉葬……事前他都是這樣坐立不寧,事後則證明了這是惡事將發生的征兆。
如今他又有這種感覺了,而且隨著她臨盆在即,不安日漸強烈,他幾乎敢斷言,她生產一定會出事,就不知她信不信他,願不願接受房寶兒進宮待命?
「當然,這可是朕第一個孩子,若得男,便是將來的儲君,即便是女,也是未來的長公主,朕豈會輕忽?太醫署那邊老早就準備妥當了。」他的按摩好舒服,她掩嘴打個哈欠,忍不住有點想睡了。
「是嗎?」他的聲音空洞,顯示了他的心不在焉。
「王夫,這事你每天提,你……很緊張?」
「陛下的第一胎,當然要小心。」他反復思慮,終究不安,便道︰「陛下可容我今日上太醫署看一下他們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