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聞送作堆 第一章
六年後,東京。
「藤堂,‘東京震蕩’的那個采訪,你敲定了沒?」
聲線拔尖問著這話的,是「娛樂一周報」的總編鬼頭恭子,正如她名字給人的印象一樣,她是個嚴厲的魔鬼上司。
「已經敲定時間了。」悠紀像小學生般,很快站起來回答上司的問題。
一個月前,她還是娛樂一周報大阪分社的職員,負責的是娛樂情報的搜集及支援其他采訪記者的後勤工作,而現在,她被征召到東京的一級戰區來,並在大阪分社總編並木的推薦下,成了線上的采訪記者。
雖然她在這一行不是一兩天的時間,但前線的工作卻是第一次接觸。
也就是說,她其實是名副其實的「菜鳥」。
這一個月,她忙著找房子,還得以最快的速度熟悉東京總社的業務,每天睡不到六小時,實在有夠累的。
「時間呢?」鬼頭恭子問。
「明天晚上七點,在錄音室。」她說。
「你一個人行吧?」
「沒問題。」
抱子目光一凝的注視著她,像是在審視著什麼似的,沉默了會,然後才拍拍她的肩膀。「這可是你到東京來的第一次任務,別搞砸了。」
「是,我會加油。」
抱子眉頭一皺,「我不喜歡听見‘加油’這兩個字。」
「咦?」悠紀一怔,一臉不解。
「所謂‘加油’就是會努力,但不一定會成功。」恭子直視著她,「因此比起加油,我還比較喜歡‘等著瞧’這句話。」
悠紀又是一愣。要她叫上司等著瞧,這會不會太失禮了一點?
眼前的可是總編大人,而她不過是個初來乍到的菜鳥呢。
「你是因為在大阪分社表現良好才會被征調到東京,所以要更有自信一點。」
「是。」悠紀想,上司恭子應該是在鼓勵她吧?
東京震蕩是個一出道就刮起一陣搖賓旋風的樂團,成員有四個,平均年齡二十五歲,年紀最大的是貝斯手——二十八歲的兵頭龍太,最小的則是身為主唱、現年二十二歲的五十嵐。
他們出道不到一年,已經發了一張專輯及四張EP,佔據了公信榜冠軍寶座長達十星期之久。
為了慎重起見,悠紀提前十五分鐘抵達,並在約定的休息室里候著。
十五分鐘咻的一下很快就過去了,但東京震蕩的成員卻是一個都沒現身。
她起身準備出去找個人問問,手才一踫到門把,那厚實的門板卻「砰」地一聲打在她臉上——
「啊!」她一跌坐在地上,鼻子痛得直飆淚。
「喔,有人?」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話語里沒有歉意也絲毫不緊張,仿佛他突然開門踫倒的只是一支掃把。
悠紀捂著鼻子,生氣的抬起頭來,想看清楚那個把她像保齡球瓶一樣踫倒,卻一點歉意都沒有的冒失鬼。
「你有沒有長眼……楮?」看著站在眼前那個蓄著及肩長發、身材高大、穿著一身黑色襯衫及黑長褲的男人,她驚訝得差點發不出聲音。
不會吧?沒禮貌的冒失鬼居然是……
「你是誰?」男人濃眉一緊,懊惱的看著她。
「我是——」
「我們是不是見過面?」他狐疑的睇著她。
「是的,那個……我是——」
「你是大阪人?」他再次打斷了她的話,「還沒改掉關西腔嗎?」
「我……」
「浪士老師,你在這里啊?」這時,有個一頭金發的女孩探頭進來,她發現坐在地上的悠紀,疑惑地問︰「她是誰?」
「我不知道。」他毫不思索的說。
「安達麗香已經來了,在二號錄音室。」
「嗯。」男人微點下巴,轉身走了出去。
悠紀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地上,像是被點了穴般。
他不知道她是誰這六年來,她沒有一天忘記過他,而他竟不記得她了
爆崎葉二,那個她將寶貴第一次給了他的男人,已經忘了她?
喔,不,他還沒把她忘透,因為他剛才問她「我們是不是見過面」。
那個她向他告白的雨天,他對第一次說上話的她說「跟我上床吧」,而她,就當著朋友們的面,乖乖跟他走了。
她不知道當時的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就算是暗戀了六年,她也不該就那樣跟他走。可是,她卻毫不遲疑地跟著他回到他位于豪宅區的家,然後在他的床上,跟他發生了關系。
當時毫無經驗的她真的痛得快死掉,但還是緊緊的抱著他、承受他。
不為別的,只因那時的他有種讓她無法置之不理的脆弱,像是快掉進萬丈深淵里,令她不得不牢牢抓住他。
之後,等不到畢業,他就離開了大阪,她再沒听到任何關于他的消息,而EasyLife也在他離開後解散了。
六年來,她總是不自覺的在報紙新聞娛樂版上找尋他的名字,心想他應該在哪個地方從事音樂相關的工作。但整整六年過去,她沒听過也沒見過他的名字。
對了,剛才那金發女孩為什麼叫他「浪士老師」?他改名了嗎?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遍尋不著他?
不!她不能留在這兒發呆,她得去找他。她立刻起身,拔腿就往外面跑——
「喔!」怎知一沖出門口,她又撞上了一個男人。
「嘿,小妞。」男人身著皮衣,有著一頭長鬈發,鬈發底下還隱約可見他耳垂上的鑽石耳環。
悠紀認出了他,他正是當紅搖賓樂團東京震蕩的貝斯手兼團長——兵頭龍太。
在他身後,有三個一副Rocker打扮的男子,分別是主唱五十嵐、鼓手菊池及鍵盤手西原。跟她約好做訪談的四人,終于來了。
「你是娛樂一周報的藤堂小姐吧?」兵頭龍太笑看著她,一副對她感到好奇又有興趣的表情。
「是的,我是藤堂悠紀,請多多指教。」她彎腰一欠。
「真不好意思,我們剛剛才從電視台趕過來,你沒等太久吧?」
她搖頭,「沒有。」為了采訪他們,她事先已做了不少功課,也看了不少他們的音樂錄影帶,在她印象中,兵頭龍太在舞台上是個瘋狂囂張的人,但此刻在她面前的他,卻相當有禮。
「藤堂小姐看起來真年輕。」他注視著她,「你剛畢業嗎?」
「不,我已經二十八歲了。」她說。
「好可愛。」他一笑,「被這麼可愛的小姐采訪,真是太好了。」
悠紀微愣。這男人真的跟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樣,誰會想得到舞台上像只月兌韁野馬的他,竟然是如此Nice的人?
「噗哧!」這時,他身後的三人低聲笑了出來。
悠紀不知道他們為何而笑,只好也跟著傻笑。
「訪問可以開始了嗎?」兵頭龍太說︰「我們九點得準時進錄音室錄音,浪士那家伙最討厭遲到的人了。」
「咦?浪士?」他說的,是她前後加起來共思慕了十二年的宮崎葉二嗎?「請問那個浪士是……」
「你不知道他嗎?」兵頭龍太說道︰「他是業界相當知名的創作人及制作人,你听過的一些專輯或廣告曲都是出自他之手。」
悠紀怔住了。宮崎學長果然做了跟音樂相關的工作,而且非常成功。
真是太好了!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還以為當時有如深陷在黑暗煉獄里的他,再也不會踫觸音樂了。
「怎麼?你想采訪他嗎?」他欺近她,看著正在發呆卻面帶欣慰笑意的她。
她猛地回神,「可以嗎?」
「他是不接受采訪的喔。」兵頭龍太搖搖頭,「他那個人有點孤僻,是個沒有朋友的獨行俠,而且他超討厭曝光。」
「喔……」她不意外。在很久以前,他就是那樣的人。雖然很受歡迎、出盡風頭,身邊也從不缺少女性朋友,卻幾乎不跟人有深入及長久的交往。
「不過,若是你拜托我的話,」他盯著她笑道︰「我倒是可以幫忙牽一下線。」
聞言,她驚喜不已,「真的嗎?」
「是啊,我最喜歡幫可愛的女孩了。」
「那等一下我可以旁觀你們錄音嗎?」她迫不及待的問。
他微頓,為難地表示,「浪士工作時,不喜歡有不相干的人在旁邊。」
「這樣啊……」她難掩失望的低下頭。
「放心。」兵頭龍太的手搭上她肩膀,稍稍的用了勁,「我會幫你的。」
迎上他的目光,她點了點頭,「謝謝。」
結束采訪後,悠紀便在錄音室外面等著。既然他工作時不喜歡閑雜人等在場,那麼她在外面等他總行了吧?
趁著等候的時間,她還可以拿出稍早訪問的錄音內容,開始一邊寫稿。
坐在錄音室外,她完全听不見里面的聲音,也沒有任何人從里面出來過。要不是門上掛著「工作中,勿擅入」的牌子,還真感覺不到里面正在錄制歌曲。
只是,等到他的時候,她要跟他說什麼呢?像當年那樣先來個自我介紹嗎?
他會不會又像當年那樣,劈頭就問她要不要跟他上床?現在的她,不會再答應那樣的「邀請」了吧?
到底是什麼樣的緣分,會讓她如此戀慕著一個從來沒正眼看過她的男人呢?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因果的話,那麼,她前世一定欠他很多。
十一點時,終于有人從錄音室里走出來,是那個金發女孩。
「你是……」女孩看見她,有些詫異,「喔,你是娛樂一周報的文字記者。」
「你好。」悠紀站起來,遞上名片,「我是藤堂悠紀,請多多指教。」
女孩收下名片,看了一下。「我是江口百合,你在等誰?」
「我在等宮……浪士先生。」她趕緊改口。
江口百合愣了一下,「你等浪士老師做什麼?」
「我想……」她到底想干麼?他對她的印象已薄弱到幾乎沒有了,她還想做什麼?到底要喜歡他到什麼樣的地步,或是被怎樣的拒絕,她才肯死心?
「你想采訪浪士老師嗎?」江口百合皺皺眉頭,逕自說︰「我勸你打消這念頭,他不會答應的。」
悠紀微怔,「一點機會都沒有?」
「一點機會都沒有!」江口百合篤定的回答她。
她低著頭若有所思,一會後才抬頭問︰「請問,他什麼時候會出來?」
「今天的錄音進行得不是很順利,恐怕還要再一、兩個鐘頭。」
「咦?」現在都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居然還要錄上一、兩個鐘頭「他們不必休息的嗎?」
江口百合一笑,「你是說東京震蕩嗎?他們全是夜貓子,熬夜工作是常態。」
「那浪士先生呢?」
「他更厲害了。他一忙起來,有時連吃飯都忘了……啊,顧著跟你說話,我都忘了我要干麼了。」她彎腰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抱歉,我要去幫大家買吃的,先告辭嘍。」
「呃……不,是我打擾了你。」
「哪里。」江口百合說完,旋身便急急忙忙的跑走了。
凌晨近兩點,錄音終于結束,所有工作人員魚貫步出錄音室。
悲名浪士的知名制作人宮崎葉二疲憊的走出來,點燃了今晚的第一根香煙。
「浪士先生,要不要去喝一杯?」尾隨他身後出來的兵頭龍太邀約著。
葉二瞥了他一記,「別玩太凶,五十嵐今天的聲音有點緊。」
身為制作人,他一向不過問歌手的私生活,不過關于東京震蕩的團員私底下玩得很凶、很野的傳聞,他倒是常听到。
做為藝人,他們當然不可能名目張膽的出入夜店,但據他所知,他們常邀圈中好友及一些喜歡接近藝人的年輕女生,到他們住的地方「開趴」。
他們愛怎麼玩,他管不著也不想管,可要是玩過頭搞壞了嗓子,那就關他的事了。
「欸,兵頭,你看。」這時,鼓手菊池輕蹭了團長一下。
兵頭龍太往他指的地方看去,發現稍早前采訪他們的女記者居然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睡著了。
葉二也注意到她,他記得她是之前被自己開門時撞倒在地上的女孩,一個給他一種似曾相識感覺的女孩。
「她是誰?」他轉頭看著兵頭龍太,「一看就知道是一踫就甩月兌不掉的女孩,你沒蠢到去踫她吧?」
他笑道︰「你誤會了,她是娛樂一周報的文字記者,是來采訪我們的。」
聞言,葉二皺了一下眉頭,「為了采訪你們等到現在?」
「不,我們的采訪已經結束了。」兵頭龍太呵呵一笑,沒正經地說︰「她大概是煞到我了,所以舍不得離開。」
葉二蹙眉斜睞他一記,「再提醒你一次,那種女孩踫不得。」說罷,他旋身走開。
在他轉身走開的同時,已困得忍不住在椅子上睡著的悠紀猛然驚醒,她張開眼楮,看見錄音室的門已經打開,而兵頭龍太就站在自己面前。
「嘿,悠紀。」兵頭龍太親匿的直呼她名字,「你醒啦?」
她站了起來,著急的問︰「宮崎學……不,浪士先生呢?」
兵頭龍太微頓,指著正要離開的葉二,「在那……」
他話未說完,悠紀已轉頭對著葉二的背影大叫,「宮崎葉二!」
听見有人大喊自己的本名,葉二不禁停下腳步。
自他踏進音樂圈,就以浪士為名,並成立了自己的音樂工作室。除了少數幾個跟他有書面及行政往來的人知道他本名,再沒有誰曉得他叫宮崎葉二。
他回過頭,看著朝他大叫的悠紀,沉默了下。
見他停步,悠紀立刻快步上前。她的心情很激動,心髒也跳得好快。她從沒想過會再見到他,更沒想過會是在這種情況下相見。
她曾幻想他們終有一天會在哪個街頭踫面,而當他們擦身而過時,他會想起她,並叫出她的名字——但顯然地,他早已不記得她的名字。
不,應該說,他從不知道她的名字——即使她向他自我介紹過。
「你是誰?」葉二盯著她,「我們真的認識?」他是覺得她似曾相識,但真的不記得她是哪位。
「我是藤堂悠紀……」被他注視著,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
「藤堂……悠紀?」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對這個名字一點印象都沒有。
「宮崎學長,」她漲紅著臉,硬著頭皮,以只有他听得到的音量說︰「我是你高中及大學學妹,我……是那個在難波橋頭獅子像旁……向你告白的女生。」
听完她的話,葉二心頭一撼。在難波橋獅子像旁向他告白的女生?那個在他人生中最低潮的時候,把最寶貴的第一次給了他的女孩
當時,年長他五歲的女友星愛子離他而去,雙親又正因各自外遇而進行離婚協議,他的人生瞬間從絢麗變成黑暗,也仿佛從天堂跌進地獄。
那時的他覺得孤獨又憤怒,于是當她向他告白時,他竟開口邀她上床。
他以為會乖乖跟他回家的她是個玩咖,但他錯了,她是個毫無經驗的處女,一個……在事後還害羞又乖巧的幫他洗了床單的乖乖女。
他感到很懊悔,當然也覺得生氣。他覺得自己中了計、著了招,惹上了會糾纏他一輩子的麻煩。
玷污純潔之物是會有罪惡感的,而她,讓他背負了那樣的罪惡感。
他對她感到歉疚,但同時也氣惱毫不猶豫就跟他發生關系的她。
在那之後,他逃離了讓他傷心的女人、讓他失望的父母,以及讓他歉疚得快死掉的女孩,只身來到東京,原以為再也不會遇到的人,如今竟出現在他面前
她要做什麼?他可是當年要了她的第一次,卻連一句抱歉都沒說就走掉的混蛋,都已經過了那麼多年,就算在路上不期而遇,一般人應該也會假裝不認識的走開吧?為什麼她卻反而上前來跟他相認?難道她想向他討回當年的「公道」?
「做什麼?」葉二沉聲的問。
悠紀愣了一下,「欸?」
他目光一凝,直視著她,「我問你要做什麼?」
「我……」他看起來不悅又懊惱的樣子,讓悠紀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要做什麼?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雖然他可能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可她卻也不想錯過他。
她想告訴他,當年把第一次給他,她一點都不後悔;她想告訴他,她至今還是喜歡著他;她想告訴他,她對于他仍在音樂這個領域里織夢,感到欣慰及祝福。
「宮崎學長,我……」
「浪士先生,」兵頭龍太走了過來,一臉驚疑地問︰「你們認識?」
葉二冷冷睇了他一眼,「認識,她的第一次給了我。」語罷,他轉身走開,留下一臉羞赧尷尬的悠紀。
兵頭龍太怔愣幾秒鐘,訝然地看著羞紅臉的她。「真……真的嗎?」
悠紀秀眉一蹙,羞愧得幾乎想遁地消失。
于是,她一個彎腰鞠躬,「我先走了,再見。」說完,急急忙忙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