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軌王子 第六章
貶對他說真話的人,而且是一針見血的真話,在這世界上,就他所知只有兩個,一個是眼前的姜舒涵,一個是他的母親。
不管是在他成立「方建築事務所」後,或者頂著河言商人梁瀚桀之子的光環時,周遭人對他說話都像裹了層糖衣,那些修飾過的好听話,他已經麻痹。
而這個……被生活熬煉過的落難千金,他對她那樣好,又加薪、又請看護,她明明應該對他更尊敬、更該將所有好話說盡,偏偏她沒有。
相反的,大多時候她會將直接如刀的實話,毫不留情扔進他心頭。
有時,他會覺得迷糊,恍惚以為過去誤會了她……
她是現實又拜金的,不是嗎?困頓的生活理該讓她更看重金錢物質,不是嗎?
但偏偏她……
他是真的,不太懂她。
然而可怕的是,越是跟她相處,越是弄不懂她,他卻越是……喜歡……
他喜歡她不修飾的實話,喜歡她明快的做事方法,喜歡她溫婉中含藏的堅定態度……
那個在樹蔭下為院童說故事的她,那個在宴會上現實又勢利的對他說,沒有穿亞曼尼、開法拉利,不配要求交往的她,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
「雖然你沒說錯,就算你相信,也無法改變我的不相信,不過,我想知道你的答案,你相信人能相愛一輩子?」他望進她明亮的眼。
既然他想知道,她便回答他。「我相信,但沒把握自已有足夠的幸運能踫上相愛一輩子的伴侶。」
梁繹笑了笑,似乎滿意她的答案。
「想與人相愛確實需要幸運,光是一個能讓我想愛她的對象,我都找不到。」他說。
「……梁先生,你不相信人能相愛一輩子,所以才不斷換約會對象嗎?為什麼不試試看專心跟一個人交往?說不定能找到你願意愛她,而對方也願意愛你一輩子的伴侶。」姜舒涵一時沖動,將這段日子看在眼里的擔心問出口。像他這樣游戲花叢,約會對象一個換過一個,他不累嗎?
「哈哈……」梁繹的笑聲在上百坪的空屋里回響,余音繚繞,「你啊!我的好助理、好舒涵,你是在為我擔心啊?」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沒意識到這舉動親昵得逾越了某種界線。
姜舒涵尷尬僵硬,心頭轟轟鳴響,這些日子被她禁鎖著不得見光的心湖,梁繹只用一個親昵舉措便輕輕松松解開鎖,有些奔騰的感覺已經不受她管束。
「我……是在擔心。」她嘆氣,如此明顯。
梁繹亮著的雙眸忽而有些暗,他挪開在她頭上的手掌,拍拍她的臉,轉頭看向窗外。
姜舒涵從他側臉看去,瞧見他慣有的深思表情,她很習慣分析這男人的每種表情,一年九個多月的日子她已經看得懂他哪種神情是開玩笑、哪種是認真、哪種是真的困惑、哪種是思索嚴肅的事情……
他每種表情背後代表的涵義,她早就看懂九分,他現在的神情是困惑中又帶著嚴肅思索。
「我的車庫里有五輛不同牌子的名車,其中一輛是法拉利。它是我買下的第一輛車子,我卻只開過一次,交車後我將它開回家,車子便一直停在車庫,我沒再開過它。」他淡淡地笑,嘴角又揚起淺淺的嘲諷。
「不開它,為什麼買它?」姜舒涵問得很輕,她好希望他買那輛法拉利不是因為她……
「我買它的原因,有點無聊。你想知道嗎?」他側過頭,眼底閃著淡淡戲譫。
「如果你想說,我就听。」
「我大學畢業那年,喜歡上一個女孩,那女孩是富家千金,我耐心等著她考完大學、等放榜,確定她考上後,我決定向她告白,請她跟我交往。」
「那時候的我一無所有,我爸爸因為我選擇讀建築系而把我趕出家門,切斷對我的經濟支援。可是我以為,那女孩純真、善良,應該不介意我那時在經濟上不夠寬裕……」
姜舒涵呆住。她以為當時的他是天之驕子,擁有一切,沒想到他竟是被逐出家門。
「我挑了我離家帶出來的最好衣服,一件白襯衫、一條黑領結,參加她家舉辦的宴會,我找到她,向她告白,她卻以為我是侍者,滿臉嫌惡地告訴我,沒穿亞曼尼、開法拉利的男人,沒資格跟她交往。」
說到這兒,梁繹轉過頭去不看她,但他臉上的嘲諷、眼底的戲譫全消失,換上輕輕的感傷、淺淺的困惑。
「我永遠記得她嫌惡我窮酸的語氣,所以我一有能力,買的第一輛車子就是法拉利,我買它,不是因為我喜歡,我買它是為了告誡自己,女人不管富裕貧窮,都一樣現實拜金。既然女人愛的只是我的錢,我又何必浪費力氣愛女人?你說是不是?」他輕聲問,笑了笑,又感嘆地說下去。
「這麼多年過去,我已經連對方叫什麼、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反而只記住她家企業名稱。諷刺的是,現在我滿衣櫃西裝都是亞曼尼,車庫里有輛法拉利開都沒開過。」
「……你完全不記得她了?」她問,不知該松口氣,或者感到悲哀,被他記住的不是她的名字、她的面貌,而是她「勢利拜金」的特質。
「我該記得嗎?她不值得我記住。後來我听說她父親在大陸擴廠太快,資金周轉不靈,中國政府又查到他逃漏稅,大陸廠房、機器全遭到扣押,情況雪上加霜,沒多久她父母自殺,她家宣告破產,她則不知去向。」
姜舒涵從他口中听見過去,眼眶一陣紅,她深呼吸,壓住眼淚,不能在他面前落淚,她是已經被他遺忘的人,她不想冒任何被他想起的風險。
「錯過你,是她的損失。」她調整呼吸,聲音恢復到正常狀態,若無其事地說。
「是嗎?你這樣覺得?」梁繹笑開,他迎上她的視線,對她隱約泛紅的眼眶視若無睹。
「當然,梁先生條件這麼好,女人都喜歡你。」
「她們喜歡的,是我銀行存款的數字,不是我這個人。」他笑。
「我覺得不見得。梁先生,並不是所有女人……都只愛錢。」她希望扭轉他的觀念。
「算我不幸,至少我還沒遇見過不愛錢的女人。」他又透出諷意。
「梁先生……」她怎麼勸他?唉。
「舒涵,你覺得人會改變嗎?原本勢利的人會變得不勢利,可能嗎?」
「我……不知道。」
「你呢?你覺得……你改變了嗎?」他緊緊鎖住她的目光,仿佛想看穿。
「我?梁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你……」
「算了,我沒什麼意思,只是隨口問問。」他打斷她,「走吧,我們該回公司了。」
兩人各懷心事,一前一後步出別墅,驅車離去。
***
浸沐在夕陽下的公園,何秀花讓看護瑪莎推出來透氣有個把鐘頭了。
她的輪椅停在鳳凰樹蔭下,手上織著藏青色圍巾。等冬天來,她的孫女就有新圍巾保暖,這條圍巾已經織了三分之二長。
「老女乃女乃,我們回去,要不要?」瑪莎一口外國腔中文說得還不是很流利,有時沒留心听,真會听不懂她的意思。
「太陽還沒下山呢,再等一下,你看我這條圍巾,漂亮嗎?」
「好,漂亮、漂亮。小姐一定喜歡。」
「小姐不喜歡大紅色,我以前幫她織了件大紅外套,哄她好久她才肯穿,穿過後,每年冬天她都穿那件連帽紅外套,穿到現在都已經月兌線了還舍不得丟。這次我給她織的,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唉,明明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偏愛這種男人顏色,拿她沒辦法……」
拔秀花嘟嘟嚷嚷說了一大串,看護瑪莎有听卻沒听太懂。
「老女乃女乃,我不太懂呀,你說太快了。」
拔秀花笑笑,揮揮手,繼續織她的圍巾,「不懂就不懂,我也沒要你懂啊……」她笑笑嘆口氣,忽然听見——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
拔秀花抬頭循著聲音,看見孫女提著一個大袋子奔向她。
「我的小寶貝,怎麼這時間就回來了?」
「女乃女乃,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你忘啦?」姜舒涵喘了喘氣,彎身對老人家笑。
「我這把年紀,最討厭過生日了。」何秀花替她順了順有些亂了的頭發。
「女乃女乃,今年是你八十歲生日耶!」姜舒涵揚起聲。「大壽耶,怎麼可以不過?你猜猜看這是什麼?」她晃晃手上的袋子。
「是什麼?好像還會動啊?」何秀花盯著提袋。
「是你最愛吃的七彩大龍蝦,活的唷。晚上我煮大餐請女乃女乃吃,祝女乃女乃生日快樂。」
「大龍蝦啊?」何秀花眼楮亮起來,「很貴吧?」
「不花錢,是老板送的。他說今天晚上要來家里吃飯,幫女乃女乃慶生。」姜舒涵笑著,心里其實有些緊張。
一切是很突然的,昨天她提前請今天下午的假,希望能早退兩個小時,老板看到電子假單立刻簽準,但今天中午,他卻突然問她為什麼要提早兩小時下班?他想邀她到基隆看昨天剛完工的「孩子」。她只好告訴他,今天是女乃女乃八十歲生日。
沒想到他立刻帶她出發到基隆,看一幢三層樓的面海別墅,看完後,在車上他問女乃女乃喜歡吃什麼,接著二話不說載她到漁市場買活跳跳的生鮮大龍蝦,還說晚上要來家里吃飯,幫八十歲的女乃女乃過壽,多點人熱鬧。
她能拒絕嗎?
梁繹說,私底下他們已經是好朋友了,她沒道理拒絕好朋友的心意。
拔況,女乃女乃的外籍看護是他請的,錢也是他幫忙支付的,自從請了瑪莎後,女乃女乃身體好上許多,沒再那樣頻繁進出醫院,他想看看女乃女乃,她要是拒絕,就太不近人情。
拔秀花的笑容驟斂,那袋活跳跳的七彩大龍蝦惹出她的凝重嘆息。
「我的小寶貝,女乃女乃說過好幾次,不花錢的東西最貴。這只大龍蝦,還有瑪莎……」何秀花指了指大眼楮、做事勤快、脾氣溫和的外籍看護,「都不花錢,你要拿什麼還啊?」
「女乃女乃!我工作很認真,老板說這樣就夠了,我一個人的工作位可以抵他請三個助理。」
「你這孩子,相信男人的鬼話?你那個老板真像你說的,年紀輕、長得俊?不是個肥肚禿頭的老男人?」
「女乃女乃呀,」她用撒嬌的語氣說︰「晚上吃飯時,你可以看看,就知道我沒騙你了。」
「男人有錢帥一千倍,我怕你這個傻丫頭把丑男當帥哥以身相報了。你沒跟你老板怎麼樣吧?」何秀花擔心的問。
「沒有!女乃女乃,等晚上你看到我老板就知道,搞不好我想對他怎樣,人家還不肯呢!他的女朋友一個比一個漂亮,我比不上的。我工作真的很認真,老板才對我好,女乃女乃,你相信我嘛。」
「他有很多女朋友啊?」何秀花眯著眼,日頭又偏斜一些,刺得她眼楮有點發痛。
姜舒涵把龍蝦交給瑪莎,推著女乃女乃的輪椅往回家方向走。
「是啊,他長得帥,又有才華,喜歡他的女人可以從地球排到月亮上。」
「地球有這麼多女人?」何秀花嗤聲,不以為然。
「我的好女乃女乃,別這麼計較,只是夸飾法嘛。不過喜歡他的女人,真的很多很多,什麼企業家千金、歌星、名模的……」
「唉,我的小寶貝。也曾經是個風風光光的千金小姐……」何秀花感嘆,拍拍孫女在輪椅扶把上的手,頓了頓又說︰「你爸爸媽媽對不起你,把我這個老太婆留給你,害得你……」
「女乃女乃,你干麼說這個,要是你沒留下來,我一個人……怎麼活……」姜舒涵瞬間紅了眼眶,想起父母自殺,就是一陣痛。
「傻孩子、你這個傻孩子!」何秀花嘆氣,「好了,不說那些傷心事,我晚上要好好看看你的老板,你別看女乃女乃年紀大,看人可準了。」好歹活了八十年,拼搏過,也風光過,想當年,她和丈夫胼手胝足遭遇過各樣困難,終于建立南興實業……唉,可惜,兒子太過急躁,落得一敗涂地,還賠上性命,留下她這個老太婆。
這是命,她不怨。要說她老太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也只剩現在身後幫忙推輪椅的乖孫女,她希望她活得夠久,能看見孫女有個好歸宿。
「女乃女乃,除了hua心這點外,我老板真的是個大好人。」
「是不是好人?等女乃女乃看過才算數。」何秀花表示。
「好,女乃女乃看過才算數。」
夕陽拉長影子,姜舒涵推著輪椅,心緒有些迷惘困惑。
眼前的生活對她來說已經算得上是無憂無慮,有份安穩的工作、有看護照應女乃女乃,老板人好、同事也好,算算時間,她進方都快滿兩年了……
今天下午在基隆,梁繹問她,每個月的薪水究竟夠不夠用?
她說夠了。他卻說下個月她進公司滿兩年了,他會幫她加薪,是合理的加薪,年資滿一年的員工,都會調整3%至8%的薪水,調整幅度視表現而定。
夕陽余暉籠罩著她,偶爾在私人時間想起那個人,她的心會仿佛要月兌軌似地不受控制,她越來越看得清楚,她和梁繹在某種曖昧危險的模糊地帶上行走,已經走得太近、太危險……
自從梁繹在安東送給湘菱的屋子問她︰你覺得你改變了嗎?他們之間,就莫名有了一點不同。
她一直想不明白,梁繹明明說他早忘了「千金小姐」的長相、姓名,但當他問︰你覺得你改變了嗎?那時的神情,仿佛是看著他說早已忘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