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如錦 第二章
「公主!」兩人慌忙亂過身,朝著聲音的主人躬身行禮。
「怎麼哭成這樣?妝都花了。」伴著一把柔和的聲音,一方錦帕已輕輕擦拭上了芷蘭的臉頰。
望著細端自己的那雙美眸,清澈而溫和的秋潭中不見絲毫的情緒波瀾。那雙眼仿佛有著神奇的魔力,望著它,自己所有的心浮氣躁霎時平復。公主听到自己方才同汀香的一席話了。憑著多年侍候左右的經驗,即使公主眼神那般平靜無波,她仍能感覺得到,公主已洞悉一切。
「汀香,你留在錦苑。芷蘭,跟我走吧。」書錦見芷蘭情緒已平復,帶笑靜靜囑咐,語氣卻是不容抗拒的。
「公主,這是要去哪里?」芷蘭小聲問著。心下毫無頭緒,這主子的心緒永遠是捉模不定的。
「當然是老夫人那里。」
汀香和芷蘭面面相覷。難道主子是要為自己討回公道?一想到這里,芷蘭那雙淚珠未盡的杏眼已笑得如月牙般。
而汀香則顯然是揣測到了主子的心意,不自主地蹙起眉來,「公主,您難道是要……」
書錦向汀香投以贊許的一瞥,淡淡一笑,卻未作答。
「呀,參見錦公主。」正在房內吃著果子點心的柳老夫人,一見來人,連忙放下手上吃了一半的點心,躬身行禮。即使是自家媳婦,卻因為是皇帝的血親而禮不可廢。
「婆婆,您這不是要折煞書錦嘛。」說時,縴縴素手已然扶上柳老夫人的一雙手臂。
「怎麼說你也是公主,這禮自然是要行的。縱然我這風濕……」柳老夫人說時,倚在書錦臂上的身肢又故意向下沉了沉。
「婆婆,書錦身為兒媳哪能受您的禮。既然是自家人了,又何必見外這些做給外人看的繁文縟節呢。我看這禮以後就免了吧。」體貼一笑,自幼教訓讓她深知揣摩人心的重要,她又怎會讀不懂柳老夫人這話中昭然若揭的含義呢。
「這怎麼可以?這可是君臣之禮,日後若是讓聖上知道了怪罪下來,我這婦道人家如何承擔得起。」無論在宮里受寵與否,她好歹也是皇帝的女兒。與其粗心疏忽讓她日後有機會告狀,不如現在就把丑話說在前頭,也斷了她遇事便尋皇上評理的念頭。
「看婆婆說的,書錦又豈會不懂這百事孝為先的道理。」明哲保身是在冰冷宮廷以血淚學得的真知,無論是在宮中還是在這副督統府內,她從不奢望更多,只求這「太平」兩字。在這陌生府邸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她不希望因為細微差池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听到打公主口中給出的這番知情識趣的保證,柳老夫人的臉上立刻綻出一個滿意的笑來。不再推托,大大方方把手交給書錦,任由她攙扶自己坐回紅木椅中。
人人都道她柳家攀上皇族,光宗耀祖。可誰又知這背後有多勞力傷神。先不說想娶的沒娶到,空歡喜一場不算,還惹得正顯至今憋著的一口怨氣無處可申。就說她這做婆婆的身份卻要比媳婦矮上一截就足以顏面全失了。為了不在下人面前失了她當家主母的威信,她愣是在這公主入門後整整五日未上前參拜。管他什麼君臣之禮,在王法面前橫著的,可是這偌大一個府內由她所定的家規,憑她是公主是郡主,進了柳家的門,就必須一切都以他們柳家為天。這頂著「公主」頭餃的兒媳,現在不給她點下馬威,今後又如何讓她服帖。
接過書錦遞上的茶盅,心中開始暗暗慶幸,也虧得這錦公主不得皇帝的寵愛。若真是娶了那個皇上視若珍寶的九公主,哪能容得自己這樣捏圓搓扁。
「公主,你今個兒來……」瞄了眼立在書錦身後的芷蘭,莫非是為剛才的事來興師問罪不成?
雙眼戒備地看向書錦,卻發現她由始至終臉上都掛著溫柔笑容,沒有半點想上門滋事的樣子。
「婆婆,叫我書錦就好。」柔聲接過話來,緩步走至柳老夫人面前。
正當芷蘭和柳老夫人滿月復疑竇時,書錦倏地躬身作揖。
「啊!鮑主!」芷蘭見狀,大驚失色。
鮑主竟然向一個副督統夫人行禮!她在干什麼?
「你為何突然行此大禮?」柳老夫人也是一臉的茫然。
「書錦沒有教好手下的奴才,剛才她無禮的頂撞了婆婆。書錦是特地帶她來給婆婆賠不是的。」說罷,一雙水眸已定定望向芷蘭所立的角落。
一觸到公主溫柔的雙眸,芷蘭便知道是讓她過去賠罪。可是她好冤枉!明明是柳老夫人的丫環不對在先。
注視著自己的雙眸陡然一凜,芷蘭一驚,失色跌跪在地上,賠罪的話月兌口而出︰「老夫人,芷蘭方才真是無心的。望老夫人開恩。」
柳老夫人望了望垂首斂目的書錦,又望了望臉上早就沒了血色的芷蘭,心下說不出的舒暢通泰。心情大悅之下,自然也不會對這小爆女有什麼刁難,「起來吧。看在你家主子的面上,這回暫且饒了你了。只是這柳家的規矩,也要快些學起來才是。」
「奴婢記下了,下次一定不會再犯。多謝老夫人。」芷蘭懸著心總算放了放,一雙眼仍不安地看著書錦。
「下次若再犯,就算婆婆大度,我也饒不了你。」書錦微笑著,眼神早已恢復一片清明。
「婆婆,那書錦不擾您休息了。改日再來探望。」
「好,好。」柳老夫人目送著緩緩離去的兒媳,臉上的笑容卻收也收不住。
這公主媳婦,沒想到還挺懂事知禮的。照這樣看來,娶這樣一個不受皇帝寵愛的女兒反倒是家門之幸了。想到今日分明是自己偏袒在先,這公主媳婦竟然主動上門來向自己示好了。心上的重石總算是落了地,不說再也不用為今後女主人的地位被動搖而擔憂,就連想都不敢想的婆婆的威嚴看來也能抖起來了。
書錦望著那個背身而立的高大身影,微微一遲疑,收住了前行的步子。抬頭去看門楣,是「錦苑」沒錯呀。不懂這人為什麼會站在自己的園中。
「儉大人?」書錦身邊的芷蘭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正是昨天的送信之人。
聞到有人喚自己,儉言緩緩轉過身來,對著芷蘭微頷首,冷峻的眸緩緩右移,在對上那隱隱透著貴氣的清麗面孔時,便再也不能移動分毫。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公主?一時之間,神思微恍。
書錦微笑著迎上了那探視的眸。卻在雙眸交匯的剎那,心下一怔。為什麼這雙眸似曾相識?那黑瞳中的深邃與銳利,讓她疑惑且怯意陡生。
「咳咳,」芷蘭輕咳兩聲的同時向前邁了一步,不著痕跡地隔斷了儉言的視線,「儉大人,這是錦公主。」
「卑職參見錦公主。」儉言連忙單膝跪地,行覲見之禮。心下仍為方才的驚鴻一瞥而心驚不已。他怎麼也沒有料到,被柳辛楊冷落在家、多看一眼都不願的錦公主,竟然是如此的高貴秀美。這與自己印象中她該有的樣子截然不同。這怎麼可能?身為公主,她是如何褪去身上的跋扈、嬌驕之氣?
「儉侍衛平身吧。」書錦微抬手,示意他免禮。平靜注視的眸中隱著強烈的好奇。她一向不是個記性差的人,可是為什麼怎麼也想不起來究竟在哪里曾見過他?
「是嗎?原來是同僚宴請。那辛楊又要辛苦了。」語氣中有著難掩的失望,一絲擔憂在美眸中一閃而逝。
靜望下,眼前人的那份嫻靜美得如水中花影。
那擔憂是因為柳辛楊嗎?儉言默默地揣測著。若她知道,柳辛楊不過是沉湎于溫柔鄉而棄她于不顧,她還會這樣為他擔憂?還會這般平靜無波嗎?
「儉言?是簡單的簡嗎?」她突然望向他問,眸中流動的是明媚光亮。
恪守主僕之禮的人卻因為始終斂目而未捕捉到這份流光溢彩。只是在聞言的那一瞬間心下愣了愣。不是因為她的突然提問,而是為自己名字自那櫻唇中被讀出是那樣的好听悅耳。
「是儉約的儉。」回答時仍是恭敬地躬著身。始終未曾忘記柳辛楊給自己上的那一課。他是個奴才,要恪守本分。
「好名字。」書錦微微一笑,若河畔白蓮,清幽而美好。
「多謝公主。」他應著,客套而疏遠。
「有勞儉侍衛了,今後相公還有賴你多照應。」
「不敢當,照顧少爺是屬下分內之職。」他再度恭身,「那屬下先行告退了。」
傳完話後便沒有再逗留的資格。
書錦微微頷首,回收眸,準了他離開。
「這駙馬也太過分了。哼,他今兒索性說是皇上請他,不是更好!」
「芷蘭,」書錦沉聲輕喝,「你忘記秋桃了?」
一句話,嚇得芷蘭紅撲撲的圓臉霎時沒了血色。她怎麼可能忘記秋桃?就算在隔了如此之久的現在,听到這個名字時心下仍不禁因為害怕而微顫著。
秋桃原是安貴妃身邊的侍女,因為受不了安貴妃的挑剔,便在背後偷偷埋怨了兩句。卻誰知隔牆有耳,抱怨的話竟然被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傳到了安貴妃的耳中。隔天,秋桃便自宮中消失了。雖然表面上都說是秋桃擅自偷逃出宮,私下里卻暗暗傳遍了——秋桃是被安貴妃的人填了井了。
清幽的黑眸穿過面頰蒼白的芷蘭,望向人已遠去的幽冷小徑。哪里沒有爾虞我詐、陰謀算計?離開了皇宮,並不表示就遠離了危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暗伏的殺機。
駙馬又是一夜未歸。
汀香注視著銅鏡中人安逸的面容,心下有些不安。這公主進府轉眼已近一周了,除了洞房花燭那晚駙馬留宿在新房,不過也是醉得一塌糊涂,根本連神志都已模糊。接著的幾夜竟然一概是徹夜不歸。眼前的情形對公主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哪有新婚燕爾,丈夫便這般冷落自己娘子的。更為夸張的是,駙馬至今仍未與公主圓房。公主尚是處子之事若是讓旁人知道了……汀香不敢想象。
「駙馬?!」正侍候書錦梳妝的汀香自鏡中窺到了那個讓眾人望穿秋水的秀逸身影,慌忙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身向著入門來的柳辛楊作福請安。
「你……先出去一下。」仍然叫不出這面生婢女的名字,柳辛楊顯略不耐煩地揮手示意她離開。
「相公,你回來了。」書錦微笑著仰起臉來,正對上柳辛楊那秀逸的面容。秋波掃到他身上的那襲錦袍,果然還是昨天出門時的那套。
「我原本打算回府的。可宴罷已是三更天了,怕擾了公主的好夢,便在同僚處借宿了一晚。公主不會怪罪辛楊吧?」避開書錦關注的探望,柳辛楊小心地措辭,力圖將謊言圓得真實。
書錦淡然一笑,絲毫不見埋怨之意,「你也是迫不得已,書錦豈是不明事理的人。」
「公主……其實……」他躊躇著,最後仿佛下了決心般,將話說出口,「我有一事要同公主商議。」
「你我是夫妻,何必這般見外,相公但說無妨。」書錦注意到對方眼神中的不安,究竟是怎麼樣的事讓他這樣為難猶豫?「方才回府路上,我偶遇一父母雙亡的孤女賣身葬親,其身世之淒慘、委實讓人心憐。想到家母向來信奉菩薩神明、講究行善助人,我便把她帶回了府。」頓了頓,不安地偷探對面之人的臉色,注意到她似乎並未生疑且听得全神貫注,心下暗暗松了口氣,「我想收下她做個使喚丫頭,也算是積善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