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冬仍有雪 第三十二章
辰辰兩腿哆嗦著看休息室里的三個人。
他們看見了結果表情各異,唐凌濤沉著臉,長長的睫毛低垂著,遮住了眼楮里所有的情緒。米婭卻毫不掩飾的輕松吐了口氣,辰辰被她立刻浮起的淡漠笑容刺傷,只要孩子不是唐凌濤的,她就放心了,甚至不屑于稍微掩飾一下自己的慶幸情緒。柯以勛盯著她死瞧,很顯然除了她自己,最清楚內情的就是他了。
「先回家。」他的皺著眉,辰辰認識他這麼久,第一次看見他這麼冷酷的表情。他走過來拉她,抓著她的手很疼。辰辰沒有掙扎,她太累了,累的只想從唐凌濤眼前消失,面對他,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還好,唐凌濤再沒阻攔他們。電梯門關閉的時候辰辰竟然長長的松了口氣。柯以勛听見了,掐住她胳膊的手更緊,她卻疲憊的連抗議的力氣都沒有了,隨他握著。
唐凌濤沒追上來,是不是表示他相信了?她的頭很漲,騙過他的目的達到了,然後呢……她咽了下口水,嗓子發干幾乎疼痛。然後?她現在實在沒力氣去想!
一路上誰都沒說話,辰辰失神的癱在座位上,路燈的光偶爾照進來,她無意間發現柯以勛握方向盤的手格外用力,手背上的血管都凸顯出來。
進了門,辰辰挺尸游魂般兩眼無神地想往樓上飄,柯以勛月兌了西裝外套,發脾氣般摔在沙發上,人也怒氣沖沖地一**坐下。
「站住!」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低喝了一聲。
辰辰的腦子都灌了鉛一樣僵成一塊,他說站住,她就兩眼發直地站住了。
「孩子……」柯以勛咬了咬牙,「是唐凌濤的?」他最後確認。
辰辰沒回答。
「是不是?」他跳起身沖過來捏住她的雙肩。
辰辰害怕的一顫,他的眼楮好像都要冒出火來烤死她了。
「嗯。」她點了點頭,垂下眼,不想再與他對視。
「那怎麼會是一個月?你叫你朋友改的?」他閉了下眼,理清思緒。他根本不懷疑以頡,上回她和以頡說的「上床」是怎麼回事他心知肚明,因為她說和他早就「上過床」。
辰辰點點頭,他什麼都猜到竟然讓她很輕松。畢竟撒下這麼個大謊,也是有心理壓力的。
柯以勛半天沒說話,就捏著她的肩膀死瞪她,終于他松開手,眼神也平靜一些了。「你打算怎麼和你爸爸說?」
辰辰渾身一震,目瞪口呆地抬頭看他,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因為她甚至還沒想過這個問題。騙過唐凌濤幾乎已經用盡了她全部的精力體力,她再沒能量顧慮到其他。
「想要嗎,這個孩子?」他一針見血的問。
辰辰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根本沒看見他,目光明明停在他的臉上,眼神卻那麼飄忽。變成是非題,她覺得要回答簡單多了。這個孩子……她的頭慢慢向下點,他突兀地出聲︰「你不能要這個孩子。」
辰辰驚恐地回神,眼楮睜的格外大,直直地看著他。
他平靜冷漠,語氣堅定︰「你想回到唐凌濤的身邊?」
辰辰木雕泥塑般盯著他,半天都沒喘一口氣。
「可以肯定,」他冷笑,「唐凌濤知道孩子是他的,無論如何都會把你捆在身邊。」
辰辰猛地大喘一口氣,臉色慘白。無論如何?捆?他說的太準確。一旦她和唐凌濤之間摻進一個孩子,他和她都再不是能扯干撇淨的兩個人了!有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各自有他們一半骨血。那時候愛或者不愛就不是最重要的了,責任大過了一切!她呢?還能因為對他絕望就一跑了之,一死了之?不能了。
就是捆!的確是捆!或許現在她的心里還有對他的愛和一絲留戀,慢慢的……這些都消耗殆盡後,他和她還能剩下什麼呢?只有再也斬不斷的互相折磨。
「這個孩子……不能要!」柯以勛重復,眼神深冷。
辰辰驟然向後猛退一步,臉色青白。
「我知道,你現在還忘不掉他。」他沒拉住她,也沒靠近,「以後呢?將來怎麼樣誰也不知道,但現在你什麼都無法確定吧!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他深呼吸一下,忍耐到極限,「退一萬步說,你還這麼年輕,你的身體還是正常的,就算以後你真的回到他身邊,再要孩子也不遲!現在你冒然把孩子生下來,你不愛他了怎麼辦?他不愛你了怎麼辦?你讓孩子怎麼辦?」
辰辰的腿一軟,癱坐下去。是,他說的全都對,全都有道理。可是……她還是下不了決心。這個孩子……她能不要嗎?
「辰辰。」他走過來蹲,兩眼深沉地望著她,「放棄這個孩子吧。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辰辰的嘴唇抖著,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柯以勛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該說的我都說了。」他站起身,「你做決定吧。如果想清楚了,告訴我,剩下的事我替你解決。」他腳步沉重的走上樓,在樓梯盡頭他回頭瞥了還呆坐在地上的她一眼。
他說的是道理,也有私心。柯以勛皺了下眉,走進房間,如果她生下那個孩子……他就可能要永遠失去她!
頹然倒在床上,太陽是什麼時候升起的,房間是怎麼變亮的,他都毫無察覺。終于她慘白著臉敲門進來,強作冷靜的說︰「這個孩子……我不要了。」
辰辰只簡單的洗漱了一下,連頭發都沒心思仔細梳理,胡亂的攏了攏抓成一條馬尾。一夜無眠讓她的臉色青蒼的接近灰敗,眼楮下是淡黑的陰影。
從樓梯下來,她看見柯以勛在廳里打電話,他用平靜的語調低沉地說著話,成為這陽光明媚卻沉悶壓抑的早晨唯一的聲音。「……嗯,嗯,對。」他看了眼從樓梯走過來悶聲不響地坐上沙發的她,眉頭緊緊收攏。「你對他說吧,我們統一口徑,不是懷孕……對,今天就去,嗯,是那兒……米婭,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他有點不耐煩地打斷了米婭的詢問,掛斷電話。
廳里沉寂下來,柯以勛站在那兒沒說話,只默默地看著她。
辰辰看著自己的手,她眼楮很澀,卻沒有眼淚。
「準備好了麼?」柯以勛問,她點了點頭。
辰辰坐在車里看著自己熟悉的地方慢慢消失在視野里感到一陣茫然,她現在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去除自己身體里和唐凌濤共同擁有的孩子。她突然苦笑了一下,她對現在都很茫然了,更不敢想到未來。她還沒有信心去面對一個孩子,一個讓她那麼痛苦絕望過的男人的孩子。現在這個男人的身邊,甚至還有米婭那樣一個出色的女人。
柯以勛已經預約好醫生,她虛浮地看著前路,其實……墮胎沒那麼復雜和嚴重。她只要痛一下……總比痛一生要好。
她強迫自己去想那個她那麼挽留他,他還是離她而去的夜晚,想自己豁出去死也要從他身邊離開的決絕,想……想一切他讓她痛的細節。這絕望和痛苦能壓倒她心里越來越強烈的某種情緒,至少讓她能木然地堅持自己的決定。
到達醫院剛好8點才過,因為預約的關系,醫生和護士早都殷勤的等候著。一個穿著粉紅色制服的年輕護士拉著她的手,很溫和卻也很職業地安慰她︰「沒關系的,我們是全程麻醉,您在睡夢里一切都結束了,不會感覺到強烈的疼痛。」
辰辰呆呆的听著,被請進手術室,她回頭看了眼被攔在門外的柯以勛,他的臉色也不好,表情沉重。他回看著她,點了點頭。辰辰甚至無法響應他,心跳的很厲害,一下一下撞擊著胸腔,門被關上了,她只看見門上粉紅色的蕾絲裝飾。
手術室是粉紅色調的,醫生護士都在準備著,駕輕就熟地說著些她听不懂的術語,甚至面帶微笑。再溫馨的環境,中間的那個手術台還是令人毛骨悚然。辰辰愣愣地看著……兩個腿架尤其恐怖,床的盡頭是凹型的,掛著一個很多層的塑料袋,有藍有白,看上去很干淨,辰辰渾身一顫,那個袋子……她的孩子會化為一灘骯髒的血污被裝進去。
醫生在操作椅上坐下,笑著戴上口罩,聲音悶悶的︰「過來吧。」
辰辰一抖,發了軟的腳怎麼也邁不開步,旁邊的護士顯然對這情況習以為常,半攙扶半推動地把她往手術台上送。
柯以勛坐在等待區的沙發里渾身緊繃,從巨大的玻璃窗看出去正好能看見醫院的花園和停車場。一輛車開來的速度快的接近瘋狂,引得路人躲避觀望。柯以勛的表情沒變,眼楮卻漠然的一眯,該來的總得來。
唐凌濤從車上下來,離的這麼遠柯以勛似乎都看清了他肅殺的神情。米婭從另一側下來,急追著,好像還焦躁地呼喊他的名字。唐凌濤卻置若罔聞地快步走進醫院。幾乎只是一眨眼,他已經出現在豪華診區的門口。
他看見柯以勛先是微微一凜,穩了下情緒,走過來的腳步雖然還很快,但比剛才他沖進醫院的速度緩慢沉穩了很多。
柯以勛也慢慢地站起身,冷漠地回看著他。
走到近前,唐凌濤二話不說一拳揮過來,柯以勛雖然早有防備卻還是低估了他的力氣和憤怒,那凶猛的一拳被他擋了一下還是擊中了下頜,整個人被打的失去重心,倒下時帶翻了玻璃圓幾,厚重的有機玻璃砸在地毯上,一聲沉重的悶響。
周圍一陣驚叫,後趕來的米婭臉色蒼白地僵在原地。
畢竟是在豪華診區,人本就少,值班的經理又認識柯以勛和唐凌濤,雖然好奇的要死,還是識相的迅速招呼工作人員退到員工休息區。
「既然你不要孩子,為什麼不好好保護她?為什麼讓她懷上了?!」
唐凌濤跨前一步想揪起柯以勛,被柯以勛重重的一撥,打開了他的手。
柯以勛看著他即使表情凶殘也很好看的面孔冷笑,無聲的譏諷。唐凌濤被他的眼神看得一凜,慢慢地站直了身體,壓抑住罷才那陣失控的粗暴,卻依舊殘酷暴虐地盯著他瞧。
柯以勛活動了下下巴,唐凌濤這小子果然手黑,要不是他全力擋了一下,恐怕這幾顆牙就要保不住了,他用手指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笑出聲。
「唐凌濤,」他坐在地上挑著眉梢斜睨他,「你就一直小心的保護她了麼?還是放任了自己,讓她陷入危險?」他呵呵笑出聲,極盡諷刺。這個答案是肯定的!不然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麼來的?!
唐凌濤眯起眼,嘴唇殘忍地一抿,「就算有過,也是我想讓她懷上!」
柯以勛眸子一沉,原來……唐凌濤是故意的!這個男人……他看他的眼神微微有了些許變化,這個冷漠的男人,看上去強悍傲慢,竟然也曾想用孩子來綁住一個女人?!
他慢慢的起身,「那個孩子……不是我的。」
他能說的,想說的,只有這麼多!
唐凌濤雙眼一冷,額頭的青筋暴戾地一跳,牙關驟然咬緊,眼楮都充了血。
柯以勛看著他,他又想錯了。當然,那天辰辰的兩句「上床」對他的刺激太過深重。
心里也說不出什麼滋味,一瞬間,他竟然感覺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那個深愛的女人,懷著別的男人孩子的心情!他的心竟然毫無道理的一輕,有些瘋狂,好,他和他現在是在同一境地,誰也不算贏!
他笑了,笨蛋戴辰辰誰說不是個天才!一個折磨人的天才!
她是怎麼想到改日子的?這個錯漏百出的謊言根本經不起推敲,但卻偏偏能騙住精明的唐凌濤。前提是她這些日子生活在別的男人身邊已經讓他狂躁不安了,他愛著那個笨蛋,甚至別有用心的設計她懷孕,可公布結果的瞬間,直接就把他推進地獄,憤怒、失望又嫉妒的地獄。他哪還有心思去推想,精明的腦子就這麼被蒙蔽了。柯以勛捏了捏鼻梁,聰明人傻起來比笨蛋還不如,他自己何嘗又不是呢?
醫生又向辰辰點了點頭,「過來吧。不用害怕。」
辰辰的手指觸踫到了冰涼的皮革,被刺的一縮。
「等一下!」她顫聲說,「我要喝水!」
她必須要喝水,嗓子突然被灼傷了一般干澀,胸膛里翻滾的好像是血,是淚,真的用手壓住企圖平息卻發現……空落落什麼都沒有。
一個孩子,或許是一個長的很象唐凌濤的男孩兒,就算是女孩兒她也希望長的像他……因為他好看。
那個唐凌濤背著她從樹林里走出來的夜晚……他溫暖的後背,他摟過她,抱過她的手臂,他笑著看她,恨著看她的眼楮……
一次性水杯頹然落地,灑了一片水漬。
她回身就跑,任由醫生護士「哎,哎」的在身後叫她。
她知道自己又在犯傻,柯以勛跟她說的那些全都是對的,理智的,可她還是舍不得,還是要犯胡涂……已經在她身體里的孩子,或許是一個完全屬于她的「唐凌濤」,他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