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太窄 第二章
喜孜孜地來到麥當勞,韓悅才發現,事情沒有她想象的容易。
時值大學聯考前,這一帶又都是補習班,一入夜,K書坊、餐廳、咖啡廳全塞滿了學生……她沉默地站在人滿為患的麥當勞前,看樣子,就算點到了餐,也不一定有位子。
有些頹喪地,她轉向小巷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只好先隨便找一家店待到打烊再做打算了。
正這麼想著,忽然,一個招牌映入眼簾,她眨眨眼,又眨眨眼。「二十四小時咖啡……」喃喃地,她快步走去,看了玻璃窗上貼的營業時間,果真是二十四小時營業。
她開心地拉開了門,放眼望去,店面雖小,不過干淨舒適。重要的是,在角落還有個位子,韓悅掩嘴偷笑。
就在此時,一個女人拉開了店門,從她身邊經過,將她撞了開,直直沖向店中,一就這麼坐進了那唯一的空位中。
韓悅不可置信地瞠大眼,眼見那女人拉拉頗為的洋裝領子,從名牌皮包抽出了手機,撥出後嬌聲道︰「我佔到位子了,你車停好了……嗯、嗯,就那家,好……快點來喔。」
一把無名火在月復中點燃,韓悅走向前,待她掛了電話,耐住性子禮貌地道︰「小姐,是這樣的,我在你之前先來的,能不能把這位子讓給我呢?」
「你說什麼?」女人莫名其妙地回問。
「我說,」韓悅盡量保持笑容。「是我先進店的,我先看到這個位子,請你讓給我好嗎?」
「當然不好。」女人故意提高了聲音,引來其它客人及老板的注意。「誰先坐下就是誰的,你站在門口光看,誰又知道你是來找人還是來消費的……你說對嗎,老板?」一看老板走了過來,她笑著問。
「這……」老板有些為難地陪笑。
或許因為近來接二連三發生的鳥事,听到這,韓悅已經感到怒火中燒。
「發生了什麼事?」此時身後傳來一道好听的聲音。
沒來由地,這句話像是一根針,戳破了韓悅堆積隱忍的怒氣與委屈,她沒好氣地回道︰「不關你的—」抬頭,話說到一半即僵在嘴邊。
這張臉,好眼熟呀……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好看的五官湊在那蜜色的臉龐,怎麼看都好看,只是眼神有點冷,還有那看來有點邪氣的微笑,莫名散發一種皮笑肉不笑、拒人于千里的感覺……韓悅見過這張臉,雖然上一回她根本無心細看。
「你……」她不是個會讓人輕易忘記的女人。藍浩琛一眼就認出是早上見過面、跟他爭租公寓的女人。目光在她總是怒氣沖沖的臉龐停留許久,才轉向座位上正望著自己的另一個女人,一瞬間,了解了這回她氣從何來……不自覺又揚起笑。「你好像……很喜歡跟別人搶東西?」
這……這是惡人先告狀嗎?!韓悅瞪著他白得發亮的整齊牙齒,身側的兩拳緊握,準備隨時卯起來測試硬度。「我知道做律師的都是結果論,但你是不是應該先了解一下事情的緣由,再來定我的罪?」
姑且不論是褒是貶,這一番話讓藍浩琛低笑出聲。「你真是有趣,這種時候,還能說出這麼有文學造詣的話。」他的目光鎖住她那雙晶亮的深黑眼瞳,頗具玩味地說。
「而你真的非常可惡,這種時候,還能消遣別人。」迎上他放肆的注視,韓悅才想開口罵他是非不分,另一個女人即推了她一把,插入他們之間。
「浩琛,你……」女人叫得柔媚,本是想叫男友來評評理,叫了好幾聲,男友卻充耳不聞,反倒是眼前兩人間的氣氛有些詭異。「你們認識?」
突然闖入視線的是交往一個半月的女人,藍浩琛笑容依然,用那好听的聲音道︰「有了你之後,我就失去了認識其它女人的興致,你說呢?」
女人听了,先是傻了下,兩頰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韓悅被撞飛,險些閃到腰,一回身見到此景,只差沒把好友中午請的生魚片套餐連同昨晚便利商店的特價便當給吐出來。
明明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語九成是混到劣級糖精—甜膩黏牙又傷身,卻還是有很多女人將之當成必備糧食—她並沒有瞧不起她們的意思,只是,戀愛經驗貧乏的她,難以理解其中邏輯。
可能的話,她一輩子也不想理解。
思及某些總深埋在心中,不願去觸踫的事,望著地板,韓悅閉上眼,深呼吸了口氣。
再睜開眼時,一雙高級皮鞋出現在視界內,韓悅抬頭,對上那張邪氣微笑的面容。瞄了眼被佔據的座位,那女人已經開始點餐,老板還親切地介紹著。店內,只剩一些還在竊竊私語的客人,對自己指指點點。
那一刻,韓悅有如泄了氣的氣球,覺得會為這種事理論的自己很蠢,只想快點把這個臭皮囊丟掉。白了眼依然盯著自己的男人。「你還想怎樣?」
事實上,藍浩琛也不知道請女友先回座點餐的自己來到她身邊是想怎樣?
「抱歉。」並非打從心里為一向驕縱的女友搶了她的位子感到抱歉,而是單單覺得欠了她這麼一句話。
單單覺得她,需要听到這麼一句話。至于從誰口中說出,那不是重點。
韓悅不可置信地瞠目瞪著眼前高大的男人。
藍浩琛收起笑,掏出了皮夾,放柔聲音道︰「三千塊夠嗎?」
愣了會,她並未接過,防備地蹙起眉。「什麼意思?」
「你需要一個地方過夜,不是嗎?」
「……」
「不夠?……那,五千?」
「……」
「……超過五千,就有點像在敲詐了呢。」話語里染了一絲笑意與輕蔑。
「誰要你的錢!」將那弦外之音听得清楚了,韓悅咬牙,一把扯過他胸前系得整齊的領帶,將之拉低。「不要欺人太甚!」
貼在她慍怒的表情前,藍浩琛可以感覺她聲音中的顫抖與胸口的起伏。他有些錯愕,他明白自己說的話足以激怒人,但那眼中的薄霧又是為什麼?
韓悅緊緊捏著手中的領帶。
為什麼?
為什麼眼前的男人好像能看穿她?又為什麼,這個陌生男人能如此輕易就讓她失控?
「浩琛……」發覺有異,女人已站起身,疑惑地喚著。
韓悅斜了她一眼,一擰眉,將唇貼上了他的。
藍浩琛愕然僵住。
溫潤的唇停留久久。他發誓,他見到了她隱隱的笑意。
英盛國際法律事務所是台灣涉外商務律師事務所的第一把交椅,主要業務自然是協助立足國際的大企業處理商務相關的法律服務。
它的本所在紐約,十年前在台灣設立了分所,數年前第一位台灣律師接任所長後,也為有意拓展國際事業的本土企業專設了法務團隊的服務,間接對于提升台灣企業的國際形象與推動經濟成長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無形地使之如今的在台地位屹立不搖。
位于信義商圈某大樓全新的所長辦公室中,三人各據一方。
坐在大位上的所長點起一根煙,轉動那張高級皮椅,面向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看著陰雨綿綿的天氣。並非被這樣的天氣所影響,而是他臉上本就很少出現平易近人的表情。
一個男人坐在所長辦公桌前細讀著一些資料—與那所長三分像的五官說明了兩人的關系——他們是法界有名的律師兄弟,個性回異,但一樣精明干練。
辦公室另一角的沙發座中躺了另一個男人,合身的西裝包裹著精瘦的身軀,兩手枕在腦後,總是顯得冷漠的眼有一眨沒一眨地,最後索性貪懶閉上。
「浩琛,給你的case看了嗎?」所長吐了口煙問著。他是明知故問。
躺臥在舒服的沙發中,藍浩琛並未答話。
「浩琛,你沒听見老板的話?」坐在辦公桌前的男人用帶著幾分促狹意味的口氣說。
「你還敢說別人。政繁,給你的資料看完了嗎?」所長反問親弟。
「……你們兩個有事,別遷怒到我身上。」溫政繁馬上撇清關系。「浩琛!」
「……」有人好像睡死了。
所長雖面無表情,但手中的煙已快被捏爛了。「藍浩琛,你有十分鐘把那個case給我看完,明天之前給我答復,要不,接下來的三個月我就放你管法務團隊。」
一听見所長的話,藍浩琛勉強睜開了眼。說他高傲也好,他就是無法跟一團隊的人一起工作;那種你幫我、我幫你,攜手共創超優服務的屁話在他身上完全不適用。入行以來,他一直都是單打獨斗,所長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故意這樣壓他……而他,注定也只能被壓得死死的。「但是,有一種煙味在擾亂我的視听,我無法思考。」他的掙扎,最多也只能到這種程度。
听到此,所長倏地站起身,捻熄了手中的煙,沉聲道︰「總有一天,你會因為自己的幼稚而吃虧。」經過浩琛身邊時,從高處看了他那懶散的樣子,挑挑眉。語畢,步出所長辦公室。
待所長步出,溫政繁來到浩琛身邊,尋了一角坐下,審視那慵懶的樣子。「天!你看起來有心事。」而這件事情讓他頗為訝異。認識浩琛十多年了,雖然知道他的個性表面上看來不羈,實則深沉,卻極少在工作中顯得無所用心。
「你哪只眼楮看見我有心事?」藍浩琛撐起身,眉宇深鎖。
「就是這個表情。」溫政繁輕輕笑了。「真不像是會出現在藍大律師臉上的表情。」
藍浩琛瞪著好友。
「簡直就像是……被女人強吻了之後,感到哀怨的樣——」他住了口,因為領口被人揪起。「好、好,不說了。」
「說。」藍浩琛瞅著他。
溫政繁自然是明白浩琛的意思,舉手投降道︰「也不想想你那個女朋友是什麼來頭,我哥他當然不會在意你那些從未斷過的花邊新聞,不過事務所內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她父親是大法官,除此之外,他現在知道了她是個大嘴巴。藍浩琛松開手,正坐起身。
不可否認,這幾天總會想起那晚的事,想起自己被個女人強吻了……但,他在意的不是那個吻,而是她這個人……
「她是誰?」溫政繁問著。外傳是浩琛從前那堆前女友中的一個,但他不以為然。莫怪他好奇,如果這是個讓浩琛在工作中還會想起的女人,或許大家該照個面。
「不知道。」他據實以答。
「啊?」溫政繁了下,後又揶揄道︰「是不想說吧,嗯?」
藍浩琛白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是個多情種子,一愛就是二十年。」這一點他頗為佩服。眼前好友對感情的執著,是自己一生也難體會的吧。
聞言,思及內心深藏的一抹身影,溫政繁露出溫柔如水的笑。「遇上時,你就懂了。等到有一天,你會為一個女人心痛、為她真的動怒、也因為她而感到真正的平靜,你就會甘願停留。」浩琛不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換句話說,也只是不想給任何女人機會傷害他。
藍浩琛將他的話听進,卻不回話。
知道好友不擅談心里話,尤其是感情的事,溫政繁會心一笑,識相地轉問道︰「對了,浩琛,你房子的事怎麼樣了?我听說這附近的房子很難找,若還找不到,先到我家住吧。」
「已經安頓好了,前幾天你出差時搬的。」他淡淡答道,又想起了那一張怒容。「再說,你那個二十四小時為小幸準備的避難所,我一點也不想去。」
溫政繁但笑不語,眯細了眼。有一天,他也要看看浩琛會為真心所向的女人做出什麼可笑的事……
他期待那天的到來。
清晨的雨,一直下到午後還未歇。
韓悅趴在咖啡店一扇大窗前,望著外頭發呆。
她是個易怒的人,只是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此刻她想的,不是煩惱已久的住宿問題,也不是生氣近來老看見到手的鴨子又飛了,而是……而是三天前晚上發生的事。
……她吻了一個男人,且還是一個該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