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就是奴家 第四章
翌日
文丞佑起了大早,才開門,就看見蒔香坐在階梯前。
「你終于起來了。」蒔香起身走到他面前。「太陽都曬**了。」
他瞄了眼青灰的天色。「太陽還沒出來吧?」
她笑。「太陽沒出來我怎麼看得到你,還看得這麼清楚?你應該說還沒曬到**才對。」
他瞪她。「你來跟我抬杠的?」
「不是,我是想讓你畫張黃二少的畫像給我。」
他挑眉。「何意?」
「解氣還有激勵。」她認真道。「過一陣子七姑娘定會懈怠,那時就得把畫像拿出來刺激她。你過兩天不是就得回去,到時我找誰幫我畫。」
畫張像不成問題,只是……文丞佑遲疑道︰「對七妹有用嗎?萬一刺激過大,她又消沉……」
「不會,有我在。」她拍了下胸口。「你畫就是了。」
「就為了這事,你一大早堵在這兒?」
「當然不是。」她微笑。「你不是想知道農事嗎?」
他頷首,不難猜想是那對雙生子說的。
「我帶你去找一個人,你問他就對了,我爹還有一些農書能借你抄錄,完了得還我。」
他懷疑地望著她。「你又打什麼主意?突然如此熱心?」
「你意思意思給我一點賞賜就行了。」她附加一句。「最好是銀子,我得籌措去書院的費用。」
他不解。「母親不是答應要幫你?」
「太太的恩情我永遠都會記住,可我不能總想著有別人幫忙,自己什麼也不做;再說錢哪有嫌少的,除了書院的花費,我還想攢一些錢給伯父,雖然能給的不多,可也是我一份心意。」
伯父養了他們幾年,給點銀子也是應該的,就算伯父不接受,偷偷塞給伯母也是行的,有時是心意問題。
文丞佑點點頭,明白她的意思。沒想到她瞧著目中無人、我行我素,卻還有如此孝心,倒讓他有些改觀。或許真如母親所說,她不過是性子直率,並無冒犯之意,若真是如此,自己也不該以小人之心席量她的言行。
「你要現在出門還是再晚點?」蒔香將話題轉回。七姑娘約莫再半個時辰後會起來,她得帶著她活動筋骨。「我可以先帶你去認識老爺子。」
反正一大清早也沒事,文丞佑頷首道︰「那就走吧。」
蒔香笑咪咪地領著他往外走。「你對農事如此關心,以後一定是好縣官。」
他微笑。「承你吉言。」
出了大門,蒔香熟門熟路地領著他往遠處的草坡走。「老爺子總是一大早帶老田來附近散步。」
「老田是……」
「是一只牛,快三十了,老爺子說如果算成人壽的話,快九十了。」她一臉贊吧。「你別看它只是條牛,老田很有靈性。」
「什麼靈性?」他揚眉。
蒔香笑而不答。「一會兒你就知道。」
「還賣關子?」他搖頭。
「事先知道就不有趣了……」她往前指。「瞧見沒有?老田。」
遠遠的山丘上,果然瞧見一頭黑牛慢慢地晃著,旁邊站著一個駝背的老人,頭上戴著斗笠,手上撐著拐杖。
「前兩年老爺子摔了一跤,到現在還沒全好。」話畢,蒔香朝遠處的老爺子揮手。
老爺子瞧著別處,並無回應。
蒔香撩起裙子,對文丞佑說︰「先跑到老田那兒的人贏。」
文丞佑還來不及拒絕,她一溜煙地就往前沖,回頭見他還在原地,朗聲道︰「快啊你!」
「我不跑。」他才跟她瞎起哄。
「怕跑輸給我啊?」她取笑。
「不是……」
「我可是村子里跑最快的。」她叫嚷。「跑輸我你也不丟臉的!」
簡直是胡攪瞎纏。「激將法也沒用。」他才不想被她牽著鼻子走,依舊徐步走著。
蒔香回身繞著他跑。「你這樣怎麼給七姑娘以身作則?」她跑到他後頭用力推他。
他沒想到她竟敢對他動手動腳,一時沒站穩,差點撲倒,踉蹌的糗態引來她的笑聲,他惱羞成怒。「你這瘋丫頭!」
「我回去告訴七姑娘說你要留下來陪她每天跑步。」她笑著往前跑。「做哥哥的以身作則,她定會高興。」
「你別胡說八道!」好怒道。「我沒說這樣的話。」
她又折回來要推他,可把他惹火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喔……」他慘叫一聲,膝蓋讓她踢了一下。
見他臉色大變,鐵青著一張臉,她哈哈大笑,故意學他。「喔喔喔,叫得跟女人一樣。」她模仿他吃痛的表情。
他一下失去理智,火冒三丈地朝她跑去,怒道︰「你給我站住!」
她邊跑邊叫。「抓到到、抓不到——」
見他暴沖過來,她加快腳步,歡暢地笑道︰「是不是沒吃早飯所以沒力氣?」
她像陣風似的,一下跑得老遠,每次要追上,她又拉出一段距離,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老爺子、老田!」蒔香朝著一人一牛喊叫。
老漢朝她的方向望來,高聲喊了幾句,伴隨著身旁幾聲哞叫。
蒔香根本沒听清老爺子在叫什麼,轉頭對一臉怒相的文丞佑喊道︰「要不要我單腳跳讓你啊?怎麼跑得比七姑娘還慢?」
他的臉脹得通紅,咬牙道︰「別讓我抓到你,你這個粗魯低俗又沒見識的村婦……」
「哈……跑不過人家就罵人了,你也不怎麼樣嘛!軟腳蝦!」她高傲地揚起下巴,卯足全力往老爺子那兒沖。
文丞佑想撕碎她的心都有了,他失去理智地正想撲倒她時,老爺子沙啞的聲音傳來——
「別跑……前幾天下雨,有個坑……」
「啊——」
尖叫聲才剛起,文丞佑就看到原本如同花鹿奔跑的蒔香,突然傾向右側,啪地一聲撲倒在地,甚至濺起了一灘小泥水。
他本能地停住步伐,霎然而止,然後笑聲從他口中迸出,根本無法壓抑。
「哈……再……再跑啊你……哈……」
趴在泥水里的人兒,動也不動。
「說了要小心。」齊老爺子想跑過來,無奈力不從心。「你這愣小子,光顧著笑,還不快把她扶起來。」
齊老爺子一聲斥喝,文丞佑訕訕地閉了嘴,他是讓蒔香氣得失去理性,才會在姑娘家摔倒時哈哈大笑,頓時覺得汗顏,趕緊上前去攙扶。
她四周的草地都是泥坑,深深淺淺的,因為雜草覆蓋,很難察覺,鞋履很快陷在泥水里。
「你沒事吧?」文丞佑憂心道。她從方才至今一直沒動,不會摔暈了吧?
他在她身邊蹲下,轉過她的肩膀,讓她面朝上,見她一臉污泥,他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得尷尬地輕咳兩聲,以袖子幫她擦臉。
怎地有這樣頑皮的姑娘,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想到她摔倒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怎麼樣?」他拍兩下她的臉。
「死了。」她動也不動。
他笑出聲。這野丫頭,都摔進泥里了,還要捉弄人,他從沒遇過這樣的人,摔在泥濘里還能裝死,真是開了眼界了,雖然方才被氣得恨不得打她頓,現在卻只感到好笑。
他笑罵道︰「還不起來,真想躺在泥濘里?」
她睜開眼,怒目而視,仿佛她會成了泥人都是他的錯。見狀,他笑得更歡。
「起來。」他起身將她拉起。
她不發一語,任他扶起。
「沒摔到哪兒吧?」見她衣上都是泥水,他關心問道。
「腳扭了。」她蹙眉地動了下腳。
「看吧,跑什麼跑,弄成現在這樣。」他忍不住訓斥道。「又不是小孩子!」
她眯起眼。「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摔進泥坑里?」
見她要動手推人,他趕忙後退一步,沉臉喝道︰「還鬧!」
「你們吵什麼呢?!」齊老爺子慢吞吞地現在才來到兩人面前,他是個黑瘦的老漢,今年已七十有余,臉上滿是皺紋,一只眼楮覆了層白翳。
「他欺負我……」蒔香假哭兩聲。
文丞佑瞠目結舌。「你——」
齊老爺子看看蒔香又看看文丞佑一身上好的布料與色澤。「您是文府的少爺?」
「是。」文丞佑頷首。
「前兩天就听說你們要到莊子來,老漢姓齊,村里人習慣叫我老爺子。」他微笑地轉身蒔香。「你這野丫頭,才回來就弄成個泥人。」
蒔香笑著正要回話,見老牛走過來,她立馬跛著腳走到它面前,模模它的臉。「老田,還記得我嗎?」
老牛嚼著青草,哞叫兩聲,蒔香笑著又模模他的解,轉身文承佑。「你輸了,我先模到老田。」
文丞佑怒道︰「誰與你比賽了?」
蒔香拍著老牛的角,故意說道︰「快把他撞倒。」
文丞佑為之氣結,直到她扮鬼臉吐舌頭時,才幡然領悟又被她耍著玩,忽然間他又想笑,拼了命才忍下來。
老牛瞄了文丞佑一眼,繼續吃草。
見文丞佑繃著一張臉,齊老漢笑道︰「公子別與丫頭計軟,她啊就是愛玩,沒壞心的。」
文丞佑不好駁斥老人,只得順著他的話應諾一聲。
一身泥實在難受,蒔香也沒了鬧人的心思,直接切入正題。
「他以後是要當官的,所以來問老爺子農作的事,您就可憐憐他,跟他聊聊,我先回梳洗了。」
「你這小泥人是該回去梳洗梳洗。」老漢取笑。
見蒔香跛著腳要走,文丞佑關心道︰「還是我攙你回去?」雖然讓她氣得腦充血,可讓她跛著腳回去不是他的作風。
「不用了,我還能走。」蒔香揮手不要他幫忙。「我可不是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
「你……」他升起疑惑,實在模不透她的個性,明明就是個任性妄為的人,怎麼受傷時又倔強得不肯讓人幫忙。
「我走了。」她才不听他婆婆媽媽的話。
文丞佑觀察了下她走路的姿勢,見沒大礙後,才放下心來。
「野丫頭是個 性子。」齊老漢說道︰「雖然愛鬧了些,卻無惡意,公子別惱。」
「我不會與她計較。」明白她只頑皮愛玩後,他對蒔香也不再有反感,毋寧說她就是好玩又喜競爭的性子,倒沒惡意。
有些人頑皮就罷了,還有惡心,他認識幾個紈褲子弟便是如此,走在街上也沒人惹他,還是弄得雞飛狗跳,沒事找碴,一會兒嫌乞丐擋道打人,瞧見漂亮姑娘就出言調戲,見只狗都要踢兩下才舒服。
思及她得意洋洋在前頭奔跑,下一瞬就掉進泥坑里,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個姑娘竟還躺著裝死,那麼髒的水她也忍得住,不禁又佩服起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