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本賢良 第十四章 欠債還錢
幾竿竹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午後,書鋪里很安靜。
牆角邊還殘留著水災留下的污漬痕跡,老板常驕傲地跟左鄰右舍說︰「我那沙袋堆得可高呢,水滲進來不足三寸,虧我還把書用油紙一層層封了、拚命往上堆,今年水患,我連半本書也沒折損。」
言談間,滿是得意。
老板捧著半本稿子坐在桌邊,細細讀著,賀心秧也在鋪子里頭挑了幾冊書,細細品讀。
與古代艷本相較,她的缺點是文筆不夠文言文,詞藻華麗不足,但貴在平實有趣。至于優點嘛,她贏在出生于未來,見識過的場面多,看過的小說、電視劇數量更是驚人,因此信手拈來,便是讓這群古人難以想象的劇情。
老板讀過半頁後,整個人就陷進去了,他越讀越見趣味,到最後,連客人上門也舍不得抬起頭打聲招呼,兩顆眼珠子追逐著文字跑,臉上的笑容未曾停歇過。
終于,他闔上最後一頁,灼熱的目光緊緊落在賀心秧身上,蠟黃的臉孔浮起些許紅暈。「姑娘,下半部呢?」
賀心秧拍拍放在桌上的包袱,看老板的態度,她明白這是初試告捷了。
「如果老板覺得文稿還可以,不如咱們按照先前契約上所載,擬一張這本書的合約,合約簽定,我自然會把下半部交給您。」說著,她把包袱往前推了推。
「自然是這樣。」
老板起身,加快腳步繞到後頭櫃台,找來筆墨新紙,依之前所言條件,為這本書再立一紙新約。
賀心秧讀著新合約的同時,他的眼光不停掃向包袱,恨不得立時打開,趕緊把後半部給讀完,他心癢癢的,滿腦子不停地想著,那個風流小娘子最後到底會情歸何處。
賀心秧看完合約,點點頭,在上頭簽下自己的名字,待老板將一百五十兩銀票交到她手上,笑容又上揚了七八分。
錢呵……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死不足惜,只要把銀子揣在懷里就好。接過銀票,無以言狀的幸福感以倍數激增,賀心秧心情大好。
「姑娘,那麼下一本……」老板得隴望蜀,搓揉著雙手,笑眼瞇瞇地望著她。
「還不知道呢,少爺已經寫了不少,可是從前京城的老板不知怎地得了消息,找到蜀州來,上門想求得少爺的新書。」
「不行、不行,姑娘先允了我的。」她一透露出競爭者訊息,老板頓時臉色一變,急急道︰「如果貴公子對這份契約不滿,條件咱們可以重談,有什麼想法,姑娘盡避提出來說。」
「您放心,少爺閉關寫書,讓我把人都給打發走,等少爺寫完,我會同少爺再討論討論,該把書給哪里。」
老板從懷里模出十兩紋銀,悄悄地遞給她。「屆時,還望姑娘在貴公子面前美言幾句,倘若書賣得好,我一定不會虧待姑娘。」
說話的同時,他的心思飛轉。
這樣的書還怕賣不好?他得多印一些,先在邑縣試賣看看,一得出成績,立刻帶到京城大量翻印,今年買房造屋就看它了。
「既然如此……」賀心秧再掃兩眼手上的銀錠子,眼楮水汪汪的,感動得咧。「老板請放心,我定會在少爺面前替您多講幾句好話的。」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老板不停彎腰道謝,一路把賀心秧送到鋪子外頭,笑咪咪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到轉角,看不見人影了,才笑逐顏開地轉身回來。
剛招呼完客人的小伙計靠到老板身邊,滿臉不解的問︰「老板,那姑娘是什麼來頭,怎地您巴結成這樣?」
「什麼來頭?她是老天爺送來的財神爺!眼楮放亮點,往後她來鋪子,就把她當成活菩薩供著。」
「這麼神?」小伙許不解,那姑娘模樣看來不過十四、五歲,衣著也不特出,不像官家千金、富家小姐,有什麼本事能讓老板對她鞠躬哈腰?
「看著吧,咱們日後能不能發達,全仗她了。」
老板右腳跨進鋪子里,突然想起,方纔那十兩會不會給得太小氣?
不管了,先這樣吧,不足的下回再給姑娘補上,他得奉承得她心花怒放,日後把她家公子爺的稿子全送到自個兒手上。
走進鋪子,想起那半本未看的稿子還在包袱里,快步上前,他捧寶貝似的捧進櫃台里,他的風流小娘子啊……
轉過街角,賀心秧的心熱呼呼的,腳步也跟著輕快起來。
有了錢,首件要做的事是什麼?
買屋?錯!
買衣服、逛街大Shopping?錯!
請客昭告全世界,她從三級貧民升等為小盎婆?錯錯錯,連三錯。
身為有責任感的女強人,錢到手,第一件該做的是——欠債還錢。
本來她還想拿銀票去把銀子兌開的,沒想到老板會做人,竟給了她一筆不算少的小費,這下子,呵呵……她大搖大擺,走路有風。
問明路人王府方向之後,她便雇了一輛車子,還錢去!
王府下人倒是不擺架子,听她自報名字,便往里頭通報,只是王府太大,一來一往也得不少時間,因此等得很無聊的賀心秧,兩手背後扣著、低下頭,在王府門前來來回回緩步走著。
今日還清債務,他們還會再見面嗎?應該不會了吧,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那麼她可以求他大方點、把她身上的毒解開?
想過千百遍了,她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她下毒?就因為她毒了他一回,他非得討個公道?
回家那天,宮華才想起來,對她說︰「王爺根本沒在妳身上下毒,他只是鬧著妳玩兒的。」
听著他的話,賀心秧滿心無奈,她是樂高積木還是黏土,哪里好玩了?難道古代生活這麼無趣,只能拿整人為樂?她要不要想辦法,穿越一部計算機過來,充實豐富蕭瑛的日子?
宮華的話,賀心秧將信將疑,因為他並不知道那瓶香奈兒五號,以及後來她吞過的不少藥丸。
她本來已經說服自己算了,反正蕭瑛要把她搓圓捏扁,她也無力抵抗,人家手段高、心地陰險,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在永遠敗北的情況下,和他耍心計等同是自我凌虐,反正她還看得出來,蕭瑛並不想要她的命……?
可是這幾天清晨,她開始出現許多小毛病,比方暈眩。
她才十五歲,不至于有血壓過高、血糖過低的問題,她也懷疑過是不是自己的內耳半規管不平衡所導致。對了,她還有惡心嘔吐的感覺,不是太嚴重,但東一點、西一點加起來,讓她開始疑神疑鬼。
她記得不知道在哪本書上看過,大腦里頭有掌控暈眩和嘔吐的神經,因此,很擔心毒藥是不是已經慢慢侵入她的大腦,影響了某部分細胞或機能。
萬一日後她吞下解藥,能夠解掉身上余毒,卻解不了之前留下的後遺癥呢?萬一腦細胞大量死亡,她越變越笨呢?會不會在未來的五年內,她就得到老年痴呆癥?
她是靠頭腦吃飯的,後遺癥發作在腿上也就罷了,頂多學穿越人自己搞一部輪椅,照樣可以到處跑,但如果發作在腦子的話……
原本的漫不經心浮上一層恐懼,她又想吐了。
越想越害怕,兩道眉毛擰成一股繩,背後的雙手在胸前扭絞,她不斷咽下口水,企圖壓制嘔吐感覺,腳步加快,表情萬分掙扎,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就要載歌載舞、開口大唱︰煩啊煩啊煩得不能呼吸、煩啊煩啊煩得沒有力氣〈煩〉\林曉培,作詞︰陳珊妮。。
她的煩躁盡數落入蕭瑛眼底。
真是可愛啊……他不知道她在糾結什麼,但她那張可愛的小臉,就是會讓他忍不住想去逗逗。
沒錯,就是「忍不住」三個字。
他該讓下人把她領進屋再問明來意的,可是因為忍不住等待的煎熬,于是他親自走出王府大門。
因為听到她名字的那刻,他開始忍不住同她獨處的,于是讓人備下車子。
因為忍不住心抽心痛的感覺,于是在燒毀畫像後,他又繪了好幾張她的畫像。
他在她身上,有太多的「忍不住」。
蕭瑛明白,這樣放縱自己並不好,但他終究是忍不住,他向前走幾步,耐心地等待心不在焉的賀心秧撞上自己。
一、二、三……在預料中,她的頭撞上他硬邦邦的胸口!
她還來不及反應,他已動手貼上她的額頭,溫柔笑道︰「很痛嗎?」
抬起頭,撞見他的笑容,她傻了。
真好看呵,他的帥不是今天才發生的事,從第一次見面,她就覺得他豐神俊朗、瀟灑絕倫,帥到女人看見他,會自內心發出一聲贊嘆。
可那時的他,笑得不真,連溫柔也帶上幾分虛偽,試問,誰會對一張假臉動心?
然日復一日,他的笑益發真誠,他的溫柔不再是冷冰冰的零下三十度,再被這樣一張笑臉望著,心微微悸動……
是因為相處太多,她看慣虛偽,已將偽善當成真誠?還是因為她被他的帥臉吸引,失去分辨真偽的能力?
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無法將眼神自他身上移開。她發過脾氣,阻止過胡思亂想,她口口聲聲與他切八段,她口口聲聲不當人家的小三,但當他的笑臉在她眼前綻放,那些之前做過的事……全不算數了……
「怎麼啦,小隻果撞成笨隻果了?」
他又笑,笑得她目眩神迷。
唉,她不想這樣講的,可當沖動越過理智,話就是會自動從嘴里冒出來。「王爺,如果我說你很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花痴?」
他不懂花痴是什麼意思,但可以隱約猜得出。
蕭瑛又覺得她可愛得讓人動心了,他認識的每個女子都矜貴自持,便是覺得他皮相好,也不會當著他的面說出來。
再次綻開一個讓她分辨不出真偽的笑臉,他彎下腰,與她再貼近幾分。「不會,但如果妳繼續對著我流口水,就不好說了。」
口水?她猛然退開兩步,動手抹了抹嘴角。胡扯,明明是干的好不好,她才十五歲,顏面神經還好用得很。
蕭瑛見她信了自己隨口說的胡話、反應激烈,心情大悅。
「怎麼,找我有事?」
「呃。」她這才回過神,想起自己的目的。「王爺,我今天來……」
她打算盡快表明來意、盡快還錢、盡快求到解藥,然後與他再不往來……突地,她數不清第幾次恍神。
再不往來嗎?是的,不來往是正確的決定……可不知道哪里不對勁,那股子暈眩感又浮了上來。
「病了嗎?怎麼老是話說著說著就發傻,是不是腦子不好使,要不要找個大夫瞧瞧?」蕭瑛蹙眉,不是給她藥丸補身了,怎麼臉色比上回更糟,眼楮底下都出現黑印子了。
賀心秧眼楮倏地瞠大,他、他……他說她腦子不好,因為他也知道,那個毒藥的副作用會在腦子發作?
扁起嘴,眼楮浮上晶瑩,她下意識扯住他的衣袖,緊緊扭著,顧不得這里是人來人往的大馬路。
「王爺,求求您,把我身上的毒解了吧,我給您做牛做馬,我會盡全力當那種不必用韁繩套著,您一聲令下就乖乖做事的牲畜,所以您別再用毒藥套著我了,好不?」
這麼委曲求全啊……噗哧,她的模樣讓蕭瑛忍俊不住的笑了。
那天話說得大聲,什麼擔心是一天、不擔心也是一天,什麼退一步海闊天空,反正死亡是每個人早晚都要面對的課題……每句話都敲得他心髒怦怦響,讓他想了又想,還暗地佩服起她的豁達,原來,她終究還是怕死的。
「王府里哪兒缺牛馬?」蕭瑛背過身說話,不讓她看見他的笑意。
「那我為奴為婢,好不好?」她跳到他面前,繼續委曲求全。
「妳見王府里缺奴缺婢了?」
「那我……我給您、給您……」
她會做什麼啊?天天拍他馬屁?他又不是丁春秋、任我行批注︰《笑傲江湖》里的人物,日月神教教主,重掌大權後便沉溺在歌功頌德聲中。,喜歡听一堆惡心巴啦的話。不然當他的貼身死士,一出現狀況就跳出來、撲在他身上做人肉盾牌?別傻了,宮華說他武藝高強,根本用不到她。
她想不出可以為蕭瑛做什麼時,下人來稟,馬車已經準備好。
「嗯。」他頷首,拉起賀心秧往馬車的方向走,待兩人上了馬車,她終于想起來自己可以干什麼。
「王爺,我給您當伴游姑娘,日後您想到哪兒去玩,我一定奉陪到底,給您說笑話、給您準備點心,保證您一趟旅游下來,神清氣爽、精神愉快。所以……求求您把我身上的毒給解了吧。」
蕭瑛沉默,靜靜看她,看她的眉眼鼻唇,看她的委屈巴結。
她不是關倩,關倩只會奉承他的心意,不會同他作對,更不會逮到機會就譏諷他一頓。關倩也不會裝上一臉的可憐兮兮,哀求自己想要的東西。關倩沒有她那麼多面,不會每次的反應都能出乎他的意料,關倩說話的時候,眼珠子不會轉個不停,不,應該說,關倩從來不像她這麼多話……
眼底的這張臉,越來越不像關倩了,可不像關倩,像什麼呢?像一顆勾人食欲的小隻果?
見蕭瑛遲遲不語,賀心秧再也抑不住淚意,垂眸,濕了雙睫。
他想繼續逗她的,問題是她的眼淚,再一次讓他「忍不住」。
他忍不住心疼起她的憂心忡忡,忍不住心疼她被咬得死緊的下唇微微泌出血絲,她流露出來的恐懼刺痛了他的胸口,他看得出來,她真的嚇壞了。
帶著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他決定妥協,決定把她的憂心放在自己的樂趣之前。
勾起她的下巴,他輕聲問︰「妳說話算話嗎?」
他問這句……所以是同意了!瞬間,她飛揚起眉眼,手指頭加了力氣,把他的衣服擰成菜干。
「是,百分百算、千分千算,鐵錚錚的算,淋灕盡致的算,板上釘釘的算。」蕭瑛笑了,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回答?
他點點頭,又問︰「會不會妳解完毒後,就不再理會我?」
「我是這種人嗎?我不是!我負責任、我有道義,我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聖賢級人物,我答應別人的話,一定會做到。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賀心秧發誓,此生此世若不理會王爺的話,就讓我五雷轟頂、一命歸陰。」她口氣夸張、動作夸張,最後高舉五指,對天賭咒。
「不必發這麼毒的誓言,本王信妳便是。」
「所以……那個解藥?」她眼巴巴地看著他。
如果他現在告訴她,她壓根兒沒中過什麼毒,之前的「解藥」,不過是滋陰補腎的六味地黃丸,她信是不信?
肯定不信,她會以為自己糊弄人,以為他終究不願放過她。
于是,他從懷里拿出另一劑藥丸,那本來是要給華哥兒補氣養身的藥,現在……
「只要吃一丸就行了。」他把藥遞到她手上。
賀心秧拿到藥丸,也不倒水,飛快往嘴里一塞,胡嚼亂咬一通,這個藥……苦得讓人想跳腳,可良藥苦口嘛,有什麼東西比小命更重要,因此她半句抱怨都不說。
蕭瑛劍眉拉緊,細品她的表情,這藥苦得緊,難道她吃不出來?
終于,她囫圇吞棗,把藥給咽進月復中,苦得像吞進三斤黃連,一張小臉皺得讓人好心疼。
他爆笑出聲,原來她不是不怕苦,而是更怕死。
他從馬車的夾格里拿出桂花糖,她一見,忙不迭的塞進嘴巴。
「好吃嗎?」他靠近她,與她並肩齊坐。
「能不好吃嗎?楓余居的桂花糖,全京城最有名的。」
想到桂花糖,她又怨了,幾句話就被人誆出底細,她的天才腦到這個時代竟然成了蠢貨。
「妳已經知道了?」
「啊不然呢?」小命保住了,她的口氣又開始張揚,女人啊,是不能隨便寵的。
她以為他要使起王爺的凶勁兒,咄咄逼人、往下追問︰說吧,妳根本不是京城人士、不是華哥兒的隔壁鄰居,為什麼要說謊騙人,妳圖謀的是什麼?
沒想到,他卻是拐個彎問︰「那妳知道如意齋是怎麼一回事了嗎?」
「知道,不就是一個權貴欺民的活生生例子嘛。」
她歪了歪嘴角,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全是假的,就算在現代文明世界,還不是有黑道大哥叫小弟出面頂罪的事。
「權貴是真的,欺的是不是民,那就值得商榷了。」
蕭瑛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意,好看的瞳眸向她望去,耐心地等待她的腦子轉出他想要的答案。
她馬上想通,彈指道︰「所以那間如意齋的背後老板不是民,而是……官或者權貴?」
蕭瑛眼楮一亮,她果然沒教自己失望。
賀心秧盯著他燦亮的目光,彷佛被鼓勵似的繼續往下推測。
「既然是官或權貴,為什麼會表現得那麼軟弱,任由旁人欺凌霸佔,不出頭為自己討回公道,卻讓幾個廚子去對抗權貴?」她的手指敲敲太陽穴,試著推敲出答案。
他順著她的話說︰「是啊,以小抗大,這背後店東到底在想什麼?」
賀心秧點點頭。「也就是幾個廚子罷了,這種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事,權貴豈會壓蓋不下來,怎會後來鬧得滿京城沸沸揚揚?有誰在背後操控嗎?他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企圖驚動皇上,讓霸人店面的權貴難看?有可能,那……會不會從一開始,皇上到如意齋踫壁,都是事先預作的安排,好讓皇帝對如意齋印象深刻?」
眼見自己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引出她這番推論,蕭瑛臉上笑容更盛。
他該怎麼說她呢?說她笨,傻子怎能推敲出這番道理;說她聰明,在許多方面,她卻又單純可欺,他益發看不透她了。
「哦哦,你在笑,可見得我的推論是對的,那你怎麼會知道旁人不知情的始末?莫非你和那個店東熟識,又或者……」他就是那個店東!她的大膽假設把自己給嚇死啦。
這回他不笑了,繃起臉,深邃的眼眸緊盯著她瞧。
心,咚地一聲跳了下,她迅速低頭,多言惹禍啊,她怎麼老是記不牢。
「妳猜出來了?」
她那張臉明明寫著「我已經猜到」,可她不停搖頭,打死不認。
「沒有,我沒猜到。」完蛋,他是狐狸耶,她竟敢猜到他的隱秘事,是嫌活得不耐煩嗎?千萬別前毒剛解、後毒又至,前面的巴結全白忙了。
「不說實話啊。」他頓了頓,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慢慢掃瞄。
她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怕一接觸便會被射個千瘡百孔,可他哪里容許她當縮頭烏龜?他輕拍她的頭,將她最後的一絲僥幸拍到九霄雲外。
重重嘆氣,她無奈抬眉。「王爺就是如意齋的真正店東,您與奪鋪子的權貴有嫌隙,才使計害人家。」
果然猜出來了!
他淡然一笑,掀開簾子往外看,馬車已經到了城郊,路上行人漸少,之前被雨打得零落的綠葉,方過幾日又是欣欣向榮,點點花苞在綠葉間展露嬌艷。
烏雲不會總蔽日,世間事終要論個是非曲直。
他嘆口氣,緩聲說道︰「霸佔如意齋的權貴是安國公,皇帝的左右手,年輕時打仗,兩人就是過命的交情,因此皇帝上位,他便被封了安國公,皇帝信任他,甚過兄弟手足、朝中大臣,他便是犯錯被告到皇帝面前,皇上總是一句『樹大招風』就淡淡揭過。」
「皇帝用人是看交情,不看能力的嗎?」賀心秧問。
蕭瑛凝視她,這丫頭又天真了,一介平民膽敢在王爺面前批評皇帝,不怕殺頭?就因為他也在她面前批判過帝君,她便認定他和自己是同一國?這種既天真又慧黠的表現,讓他不知該如何將她定位。
「安國公貪財,搶百姓財產是小事,但插手軍中、盜賣國家武器就是大事了,控制憩戶,盜賣官驢亦是大事,問題是要揪出這些大事,得先讓皇帝相信,安國公是個貪財且手段骯髒之人。」
「所以王爺設局,引他往下跳?」
蕭瑛點頭,原本他並不想插手此事,朝廷越亂,他越是有機可趁,但眼看邊關官兵無武器可用,百姓無鹽可吃,他還是出手了。
後面那兩件事,不僅讓安國公丟了爵位,還讓皇帝下令斬殺他全家兩百三十余口,此事讓眾武官對皇帝寒心,再不復往昔的信任與忠心。
「隻果,如果是妳,妳會這麼做嗎?」
賀心秧偏過頭,望著他的眉眼。
他並不如傳言中那樣,只懂風流不問朝政,畢竟身上流著皇家的血液,心底還是有天下百姓的,她終于信了幾分宮華的話。
搖搖頭,她實話實說,「我沒這麼厲害的心計,做不來這樣的事。」
「可妳卻猜出我的心計。」
「猜出和實行是兩碼子事,我可以大言不慚的把海禁之事說得頭頭是道,可你要我使法子去阻止朝廷頒布禁令,那是不可能的事。」
「妳當然不可能,妳沒有人、沒有錢,更沒有權,沒有這些東西,縱使妳有滿月復才華,也成不了事。」
「是啊……」
蕭瑛提起錢,賀心秧才想起上王府找他的重點目的,她趕緊從懷里掏出十兩銀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桌子上頭。
「王爺,這是上次向您借的十兩銀子,還您,以後我不欠您錢了。」
「就十兩?」他眉毛一高一低,斜眼盯著她瞧。
「它不是十兩嗎?」不會吧,她已經使銀子使上手,雖然還是沒鈔票用得明白,可也不至于連是不是十兩銀子都分辨不出來。
「它是十兩,可妳只打算還我十兩?」
他想賴皮嗎?當初應該寫張借據,白紙黑字載明的,以為他是王爺,不會看重這點小錢,沒想到……
「那日,我的的確確從王爺手中接過十兩銀子。」她急了,加重口氣。
「是,妳確實從我手中接過十兩銀。」他重復她的話。
听見他這樣回答,她松口氣。「既然如此,就沒錯了,好吧,我再加點利息給王爺。」她肉痛,卻還是忍痛把懷里剩下的銀角子全掏出來,拉起蕭瑛的手,直接放進他掌心。
看她舍不得的猙獰表情,他抿唇,又想發笑。
她全身上下就這麼點銀子?不過也不容易了,一個女子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掙這麼多錢,他該稱贊她一聲。
可這是她掙的,還是宮節給的?想起宮節,一絲不悅升上心頭。
他學她,拉手、攤掌心,把銀角子送回她手里。「我不收妳利息……」
听見這句,她的喜悅迅速堆積,在臉上拉出一個可人甜蜜的笑容,但蕭瑛的下一句,又把她的笑臉踹進地獄。
他說︰「妳漏算了我給寶嬤嬤的五百兩銀子,我可是用現銀把妳從青樓里贖出來的。」
他不咸不淡幾句話提醒了她,她想起來了,五百兩……
短短三秒內,她從小盎婆滾回去三級貧戶。
嗚,不要啦,這個古代怎麼這麼難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