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宮變小三 第三十五章 情敵對手
中午過後又起了風,天上飄小雪,她推開窗戶,看著昏暗的天空,深深吸口沁涼的空氣。
攢緊手中的荷包,手指微微發抖,關倩愁眉深鎖。
荷包里頭是一顆晶瑩剔透的隻果,用紅寶石雕成的,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它會在蕭瑛身上出現,那分明是女子之物啊……可她確定,在墜谷之前,他從未對任何女子交付真心,他風流、浪蕩,他惡劣的名聲,讓許多官家千金卻步。
她想不通透,于是趁蕭瑛昏迷未醒之前將它取下,私藏入懷中。
現在她明白了,在經過勤政殿那幕、在問過王府內的婢女之後。
她們說,曾經有個和她長得很像的女子在府里出現過,姓賀,王爺都喚她「隻果」。
蕭瑛極其疼愛她、憐惜她,無時無刻不把她放在心上……
這份「明白」打散了她的篤定自信,讓她開始提心吊膽。
她其實曾經懷疑過,畫像中的女子並非自己,她哪來那麼多的調皮表情,偏那時不懂,還自以為蕭瑛就是喜歡那樣的關倩,刻意在他面前做盡表情。
無心插柳柳成蔭,愛笑、嬌嗔的她成為畫像女孩,而那個叫做隻果的女子容貌憔悴削瘦、眼底濃濃的悲哀,掩去她的清靈調皮。
她與她,易了身份。
那顆隻果、那份懷疑,讓她徹底顛覆性子,強做出活潑俏皮。
有點累,那樣的關倩不是她,但為了和蕭瑛在一起,怎樣的犧牲她都願意,不過是改副性子,再累,她都撐得過去。
是,她撐得過去,只要撐過這一關,撐到皇帝賜婚,訂下名位身份,那麼她便會擁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他愛上真實的自己。
心存嫉妒嗎?
當然,她曾經以為就算自己做錯事,但蕭瑛重情重義,他始終沒有放棄對她的感情,她把蕭瑛的不婚歸咎于自己身上,她認定他們將會回到過去,持續過往的幸福甜蜜。
然而那個隻果,打破她所有幻想,原來自己早就不在他心底,原來已經有人取代她,得到他的感情。
關倩緊咬下唇,她真真不甘心。
這就是自己躺在他身邊,他卻不願意踫她的原因?這就是她幾度獻上紅唇,他卻不願意封印的理由?即使那顆隻果已經不在他的記憶里,即使他真心相信失憶之前,他愛上的女子是關倩,卻仍然下意識抗拒她接近的真正原因?
眼中染上恨意,一個肅殺的表情躍上臉龐。
憑什麼,那顆隻果憑什麼用一張與自己相似的臉,佔據他的心?她憑什麼讓他為她畫下滿紙相思意?她憑什麼趁虛而入,橫插進自己與蕭瑛之間?
不公平!從小到大,她的生命充滿荊棘,所有想要的東西都得拼了命去爭取,她還以為上蒼終于看見自己的委屈,願意對她多幾分補償,才會讓蕭瑛失去記憶,讓他們在山谷下整整獨處一年,讓他們重新培養起感情,讓他親口承諾兩人的婚姻……誰想得到勤政殿上,那個女人闖出來……
關倩明白,蕭瑛把隻果記入心,因為從宮里回王府,一路上,他沉默不語,深刻的濃眉里有著隱藏不去的憂郁。
蕭瑛在想她嗎?他發現,其實自己喜歡的不是關倩而是該死的隻果?他被隻果可憐的模樣挑動了心,懷疑自己是否作錯決定?
而小皇帝不願賜婚,是因為他心底清楚,隻果才是他該賜婚的對象?
心越想越見慌亂,手指捏得死緊,說不出的沉重壓在胸口。
如果皇帝阻撓他們怎麼辦?如果蕭瑛記起隻果怎麼辦?如果他一句話否決她過去一年的努力怎麼辦?如果他要趕她離開身邊怎麼辦?
她不要啊,刀口舌忝血、步步驚心的日子她已經過膩過怕了,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今天,好不容易他們有了新開始,好不容易光明前途就在眼前,怎麼可以因為一個隻果就全數作廢?
不行,她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要當王妃,她要一世的榮華尊貴,她要再度享用他的溫柔體貼,她不要努力了那麼長久一段時間,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場空。
倘若得到蕭瑛的方法是雙手染血,那麼她得先下手為強。關倩深吸口氣,反正她手上的血早已清洗不去……
她使勁將手中的荷包丟出窗外,像想甩月兌什麼東西似的,荷包落在雪地里,很快就讓雪花給掩蓋了去。
門板傳來敲叩聲,關倩回神,拉起一張不屬于關倩的熱絡笑臉,她走到門邊,打開,門外站的是蕭瑛。
「怎麼是妳來開門,丫鬟呢?」
「支使出去了,我又不是大家千金,實在不習慣走到哪里都有人侍奉。」
她邁步向前,勾住他的手,走進屋里,她一面走一面審視他的表情,沒改變,他臉上是一貫的溫柔親切,所以他尚未想起那個鳩佔鵲巢的隻果?但又如何,很快他就會知道隻果的事,她都能從府里下人口中問出一二,他又怎麼會問不出來?
先下手為強……這五個字再次浮上腦海……
「住不習慣王府?」他眉眼間噙著笑意,望著她的臉龐。再次確定,雖然他失憶,但這張臉的確讓自己熟悉。
她俏皮地聳聳肩膀,用力吸口氣,再重重放下肩。
「會的,我會慢慢適應,為了我們兩個,無論如何都得適應,只不過……」她仰起頭,笑著貼上他的胸口,他沒有順勢環抱她,她微微失望……
「只不過什麼?」蕭瑛低下頭、親切問。
「只不過真想念山谷底下的生活,以後有空,咱們再回山谷走走,好不?」她張揚起燦爛笑臉,像畫里的那樣。
「好,但不是最近。」
「為什麼?」她嘟起嘴,一臉可愛無辜。
「我得回內閣當差了,那天妳也听到皇帝說的話。」
她嘆氣,鼓起腮幫子。「是啊,听到了,那個皇帝啊……」
「怎麼?不喜歡他?」
蕭霽可是明君、賢君、福君,不過登基一年,便四海升平,民生樂利,自從他們離開山谷,便處處听聞百姓稱頌,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竟能將朝堂治理得井然有序,那是天才方能辦到的事吶。
想到是他親手將他送上龍椅,他心底有股說不出的滿足驕傲。
「不是我不喜歡皇帝,是皇帝不喜歡我吧,那日听見你請求賜婚,皇帝的目光好似要把我吞進肚子里去。」
沒錯,他也注意到了,不只皇帝,連他身旁那群臣子也是用這樣的眼光看自己,難道他娶倩兒是件多不可思議的事?
因為她曾經是蕭□、蕭鎮手下的人吧?但他早已經不再怨怪她了,一個弱女子生逢亂世,得以保全性命已是不易,他怎能苛責?何況她又是一路坎坷,如果能夠選擇,他相信她願意選擇順遂的道路走。
更何況,她選擇了與他一起墜谷,這份同生共死的感情,縱使她有過再多的錯處,也該一筆勾銷。
「王爺。」關倩賴到他身上,輕輕咬住下唇。
「嗯?」
「如果皇帝討厭我,不肯為我們賜婚,怎麼辦?」
「不怎麼辦,我的婚姻我自己作主,問一聲不過是為兄弟之誼、朝野和諧。」倩兒,他是一定要娶的,從小到大的教育讓他學會,人生該要負責。
她刻意拍拍胸脯,巧笑道︰「幸好,我真怕皇帝看不上我,便作主找個名門女子為你賜婚。」
「別擔心,我承諾過的話,不會改變。」
「那就好……」窩進他胸口,她笑著說︰「瑛,你記不記得你腿傷未愈,卻急著想入潭里泅水之事?」
「記得。」他入潭不是為泅水,而是為了捕食,那回她誤踩個獵人廢棄的陷阱,腳踝受傷、鮮血淋灕,隔天卻仍掙扎著要出門尋找食物。
他一個堂堂男子,不能護著女人,讓她照料自己的三餐生活已屬過分,而今她身受重傷,怎還能讓她出門覓食?
于是他一拐一拐出門,沒想到她竟然尾隨在後,本以為在陸地上跑不贏走獸,入了水有水來撐起自己的重量,他可以用內力捕抓魚群。
誰曉得潭水冷得他雙腳抽筋,差點兒溺斃,到最後還是她不顧危險下水,將他救起。
那時他們已經沒有傷藥了,她的傷口浸水、開始潰爛,日夜發著高燒,每回眼楮睜開看見他,只喃喃說一句,「還好,你沒有離開。」然後才安心閉上眼楮、繼續沉睡。
凝睇著她因發燒而緋紅的臉,他滿心抱歉,潭水那樣酷冷,她怎能時時下水為他捕食?!
那個時候,他便暗自發誓,要一輩子待她好、照顧她,讓她衣食無憂。
三天後她醒來,看見他還在,她笑開懷,雙手握拳在胸,說了句,「感謝老天。」
他取笑她,都病成這樣子了還感謝老天?
她鄭重說道︰「只要能夠和你在一起,便是死,我亦感激。」
那是怎樣的深刻愛情呵?就算他已失去那份感覺,卻也無法不為她的深情而動容。
「我退燒醒來,看見你為我焦急的模樣,那時我心底想著︰他正在為我擔心呢,那麼便是死在他懷里,我也值得。」
她主動抱上他的腰,等著、等著,等他還她一分熱情,但他只是輕輕地把手壓在她肩膀,輕輕推開她,對著她的眼楮說話。唉……她在心中二度輕嘆……
他淺笑道︰「傻瓜,死了就沒了,不值的,不管是再深厚的感情都不值得用命去交換。」
她笑著搖頭,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龐。「值,只要那個男人是你,就值。」
被一個女人這般深愛著,他該感覺幸福的,可他竟然感到揪心?他不明白自己,更無法分析這種詭異的情形。
「王爺,我曾經對你講起過去,自從父母兄弟死去,我再不覺得世間有什麼東西是重要的,便是舍棄性命,也沒什麼關系。
「後來我奉蕭□的命令接近你、監視你,卻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你。那時我萬般掙扎,不知該怎麼做。我常在暗處里哭泣,卻不敢教人得知,直到我想清楚了,告訴自己,我得保全你、保全姊姊,你們是我最在乎的兩個人。
「我發誓,我從沒在蕭□面前出賣過你,我給他無關緊要的信件,來證明你無意于皇位,讓他別把矛頭對向你,除了你,他給的其他派令我都竭盡全力完成,即使那些命令違背天地良心。
「為了你、為了姊姊,便是雙手染血,我亦心甘情願,我常想,倘若日後要下地獄,只要你和姊姊是幸福的,我義無反顧。
「但姊姊死了,世間最後一個親人離我而去,你成了我活下去的最後希望。王爺,倘若哪天你也不要我了,千萬別告訴我,就在我湯碗里頭下毒吧,讓我到死那刻,還誤會你是愛我的,好不?」她仰頭望向他,眼底飽含濃濃愛意。
面對她卑微乞憐的目光,說不出的沉重壓在心頭,蕭瑛勉強自己壓出一絲笑意,輕撫她的頭發,說道︰「胡思亂想什麼呢,不會有這麼一天的。」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高貴的身份,所以很想與你一輩子待在山谷里,守住那份平凡而簡單的幸福,在那里,沒有世俗的眼光,沒有身份高低,你可以專心一意對待我。
「可那對你不公平,你有能力、有才干,你是朝廷棟梁,我怎麼能自私地把你留在身邊?你需要一個廣闊、能夠翱翔的天空,而我能提供的天地太狹窄。
「從出谷第一天起,我就惴惴不安,進了這座富麗堂皇的王府,心更是無一刻安定,見過皇帝、見過那些對你推崇至極的大臣,我的卑微已經滿到腦門、就要溢出來了,再加上那位樣貌酷似我的姑娘……
「王爺,對不住,我無法不胡思亂想,我猜想,或許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用她取代了我,或許這段日子,她和我一樣也愛上你,或許你心底的某個角落,已經有了她的影子。王爺,請誠實告訴我,從宮里回來後,你是不是時刻想起她?」
沒錯,他想她,想她那張故作堅強的笑臉,想她抖得幾乎要站不住腳的身子,他不明白,為什麼只是幾眼,他便日夜思念,然後那顆心像被什麼東西給啃蝕似的。
審視蕭瑛的表情,關倩失望地垂下眼。
她猜中了,接下來怎麼辦呢?放任他去想念、去回憶?萬一他回憶起,其實他真正喜歡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個隻果呢?
不可以,她不能再輸,她已經輸了父母也輸掉兄弟姊姊,他是她最後一根稻草,無論如何,她都要緊緊抓住。
至于那個女人……袖中的手緊了緊拳頭,就把她放到眼皮子底下吧,她便是得到蕭瑛的寵愛,又能有多久的好光景?女人于男人不就是那回事,新鮮勁兒嘗過,還能留下什麼?她有足夠的耐心,她有百般手段、千種算計,這殺人謀害的本領,她早已淬進骨子,修煉成精。
女人吶,手段向來比男人凶殘,只是兵不血刃,優雅得多。對付蕭瑛,她沒有把握,但對付一個區區弱女子,她緊張什麼?
握住蕭瑛的手,她嬌憐地對上他的目光。
「王爺,我豈能不懂你?你是個善良的男子,或許我沒出現的話,你已經娶了那名女子,如今你找到我,卻得背負愧疚、寢食難安,唉,與其如此,不如去弄清楚吧,弄清楚王爺有沒有給過她什麼承諾,如果有的話……」像是作出天大地大的為難決定似的,她雙唇抿得蒼白,緩慢開口,「我不願意你為難,把她娶進門吧,我願意以姊妹之禮待她,絕不委屈了她。」
不知為什麼,倩兒的話讓他松了口氣,一絲笑意勾起,滿懷感激。
他甚至連那個女子是誰、叫什麼都還不清楚呢,更別說是兩人之間的關系,但倩兒的體貼入微讓他心底大大松了口氣,第一次,他主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謝謝妳,但……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她幾乎要溺斃在他盛滿溫柔的眼底了,不過是幾句話就讓他這般開心?他啊……他早等著自己提起這事吧!
「我以為女子不願意與人分享丈夫。」
「誰說我願意?我當然不願意,但沒辦法,誰教我愛你啊!因為愛,我只能無限制妥協、退讓,你開心我便開心、你難受我便難受。
「因為愛你,我無法看著你滿懷抱負難伸張,于是同你一起出谷。因為愛你,我無法看著你為另一個女子心存虧欠,只好同意與她共事一夫。那全是因為我愛你,再也無法離開你啊。」
兩顆淚珠在她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翻滾而下,蕭瑛心中一陣激蕩,忍不住抱住她。
他很抱歉,抱歉她那樣愛他,他卻遺忘那份愛情的感覺,他只能在她耳邊低言哄慰,「別亂想,也許我與那名女子,什麼關系都沒有。」
「希望如此……」她在他懷里深嘆。
婢女輕拍兩下門扇後,走進屋內,朝著蕭瑛躬身道︰「王爺、姑娘,宮里頭來頒聖旨了,請王爺快到前頭接旨。」
聖旨?關倩連忙離開蕭瑛懷中,難道是賜婚聖旨?她不由得揚起笑容,泄露心底喜悅。「快去吧!」她推推蕭瑛的手臂。
他輕輕踫踫她的發。「答應我,別胡思亂想,我去去就來。」
的確是皇上賜婚,而到王府頒布聖旨的是孟郬以及蕭瑛過去的貼身小廝小四。
頒過聖旨後,蕭瑛將孟郬帶進書房里,親手烹茶待客。
對于孟郬,他有更多的熟悉感,總覺得他是日日夜夜都要見上幾面的人物,他一直想找時間同他多聊聊,只是尚無機會,恰好他這日進府,蕭瑛哪里肯放人。
兩人坐定,孟郬看著蕭瑛,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小四沉不住氣,很沒規矩地搶到蕭瑛面前,巴巴地拉住他的衣袖,問︰「王爺,您不記得小四了?」
蕭瑛含笑不語,是不記得了,但下意識里他覺得兩人很可親,他相信過去他們有深厚情誼。
「王爺……您怎麼可以忘記小四……」他瞬間紅了眼眶。
蕭瑛嘆氣問︰「你說你叫做小四?」
「是啊,我五歲就跟了王爺,賢妃娘娘要小四把王爺當成親哥哥,隨時隨地把您給照顧好,以前王爺走到哪里都要帶上小四的,誰知道您去赴蕭鎮的約就一去不回……小四好想您啊。」
蕭瑛愣了一愣後,拍拍他的肩膀問道︰「既然如此,你怎麼沒在王府里面待著?」
小四輕輕吁一口氣,滿臉懊惱。「王爺果然是全都忘記了,您要去見蕭鎮時,親口叮嚀小四,從今往後要把小姐當成主子,凡事听她命令,保護她半根頭發都不可以少。」
「小姐?哪個小姐?」
他滿臉不解,看得孟郬心一沉,他徹底忘記隻果了。
「是賀心秧、隻果小姐啊?」
賀心秧?是那個闖進勤政殿的女子嗎?下意識地,他聯想到她。
「是了,小四要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小姐替王爺生了一對龍鳳胎,那可是啊……一個詞兒,可愛!見了兩個軟趴趴的小家伙,誰都要疼入心的呀。
「前幾日剛過周歲,皇上安排他們抓周,妹妹想也不想,左手抓筆、右手抓算盤,李琨叔叔看了直笑,說她有乃父之風,將來肯定是個了不起的商人。王爺,以後您的營生全交給妹妹鐵定成。」
听著小四的形容,蕭瑛一顆心評評跳著,原來他已經有妻子、有孩子?說不出的感覺在心底翻涌,胸口漲漲的,五味雜陳。
「龍鳳胎?另外一個呢?」
「哥哥可強啦,一把將皇上的玉璽給牢牢抱住,那玉璽很重的吶,得多大力氣方抱得起來。小姐看得氣白了臉,強逼他給放回去,可哥哥理也不理,皇上看得開心極了,抱起哥哥直夸獎他抓得好!」
「我竟然有孩子了?」蕭瑛喃喃自問,消化不了的震撼在胸中亂竄。
他這樣一問,小四扁了嘴,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哭。「王爺,您怎麼連這個都忘記,難怪小姐要傷心得吐血昏迷啊……」
孟郬拍拍小四,用眼神示意他別激動,小四揉揉眼楮,退開一步。
「蕭瑛,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我喊你蕭瑛卻不叫你王爺?」
蕭瑛點頭,尚未細思听見賀心秧傷心得吐血昏迷時心中的剌痛不舍,已被孟郬的話拉去注意力。
「因為我不是你的屬下,而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師兄。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在進宮謝恩之前,跟我去一個地方,好不?」
孟郬定眼望向他,眼底有不容置疑的堅定,蕭瑛頷首答應。
站在門外,親自用捧盒送來點心的關倩已經在那里竊听了一會兒,她橫了雙眉、目露陰毒,那個女人……居然搶先一步有了蕭瑛的孩子?
那她怎麼辦?他會因此改變主意,不與她成親嗎?
她真恨不得自己能夠沖進去,阻止孟郬帶走蕭瑛,她很清楚孟郬和小四有多麼痛恨自己,他們出面,不曉得要挖出過去多少事,那些三分真、七分假,她輕描淡寫一語帶過的故事,會不會被刨出更多事實?
萬一,蕭瑛再次恨上自己怎麼辦?倘若她出面阻止,可以阻止蕭瑛走出這扇門嗎?然而她阻止得了今天,日後朝堂,他們見面的機會多得是,她的行動會不會變成欲蓋彌彰、越描越黑?
握緊的拳頭指甲刺痛掌心,咬緊的牙根讓額間露出青筋,她閉上雙眼,重重喘氣,她告訴自己別擔心,蕭瑛是個善良的男人,她的誓死相隨和幾度以命相救,已得到他的信任和承諾,他親口說過的,過去的,早該一筆勾銷。
咽下心慌,她再度張開眼楮。
怕什麼呢,皇帝的聖旨已經頒下,君無戲言,這件婚事必成,何況他們若真存心阻止,孟郬和小四就不會帶著聖旨進王府。
想通這個關節,她噙起微涼的笑意,轉身離開。
孟郬領著蕭瑛從後門暗道來到過去撥給宮晴一家子住的房宅。
當時的管家何競跟了李琨去打理商行,已經不在此地掌事,因為沒人住,只留下幾個家丁僕婢看守。
走進竹林,孟郬帶著蕭瑛進入自己親手蓋起的竹屋,推開窗戶,小四忙著出去張羅茶水、火爐,孟郬與蕭瑛一人一邊,對坐在竹桌兩邊。
他從自己的身世開始談起,少林寺相遇,兩人相知相惜,他提及關倩,卻沒有太多的批評言語,只有事實陳述,因為話還要繼續往下說,他不能讓蕭瑛對自己的話起了抗拒之心,小四對這點頗有微詞,若非孟郬頻頻示意,他真想破口大罵關倩。
朝廷大事、先皇囑托、營救蕭霽,舊臣招攬、建莊園蓄兵、營商謀利……一樁樁、一件件,孟郬將那五年里面,他們共同做的事全數說齊。
接著他提到花滿樓與賀心秧相遇那段,那是個很長的故事,與他們推蕭霽繼任皇位緊密相關的故事,只不過小四在身邊,他把穿越的事給忽略過去。
他談宮晴辦案、談賀心秧對朝事的看法,有些是孟郬耳聞,也有些是過去蕭瑛的轉述,自從知道她們的特殊來歷,每每兩人踫在一起,就會忍不住討論起賀心秧和宮晴,對于她們,他們了如指掌。
小四听得目瞪口呆,原來小姐那麼厲害,如果女人也可以進廟堂,那麼光是有公主和小姐在,就不怕沒有良相。
最後,他講到百官照著他留下的治國法子,一件件辦理。如何讓蕭霽繼任皇帝,如何削弱皇後母家盤根錯節的勢力,以及眾臣如何齊心協力共理朝政,在這一年當中,又如何讓國庫充盈、韃子不侵、國富民安、倭寇滅跡……等等,他一一細說分明。
孟郬口才不好,但蕭瑛听得心驚膽顫,原來他赴蕭鎮之約並非最為凶險,山谷一年他竟錯失了那麼多事。
說完這段,他們離開竹屋,來到前面的主屋。他帶蕭瑛進入賀心秧設計的浴室,他解釋著抽水馬桶、燒炕浴池的功用,听得蕭瑛驚訝不已。
孟郬笑盈盈說道︰「隻果說,人要活得自在愜意,就得要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來、洗得香。你為此還叨念她,說她身懷六甲還大興土木,也不怕傷了孩子。她同你辯過一大篇後,你被說服了,于是浴室繼續往下蓋,事實證明,兩個孩子都長得很好,沒有缺胳臂少眼楮,她是對的。」
小四望著蕭瑛動容的面孔,跟在他身邊多年,小四自然明白,那表情是起了興致。
他趕緊補上話,「王爺,您明知道赴蕭鎮的約,凶險相當大,于是把所有人、所有後路全安排好了,獨獨害怕小姐為您擔心,什麼話都不肯同她明說。」
「所以我也安排了她?」
「當然,您把小姐托付給我,還讓李琨將您所有產業的五成收益歸到小姐名下,還有啊,您為小姐開的書鋪子,在京城可是火紅得很呢,錢賺到都快翻過去了。」
孟郬接話,「但她不肯收下,不管是銀子或小四,所以小四只能死皮賴臉,硬說王爺囑咐他留在宮里照顧皇上,卻成天往隻果住的懷寧宮跑。」
「她為什麼不收?」蕭瑛擰眉問。
「因為所有人都說你已經葬身谷底,可她偏不信。」
孟郬忍不住嘆息,不明白她哪里來的篤定,她還舉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例子,來證明並說服他人也說服自己,蕭瑛一定會回來。
最終,她是對的,蕭瑛在她的殷殷期盼中回來了,所有人都歡欣鼓舞,等待他重返朝廷,與大家共同努力,再造一個祈鳳盛世,然而本來堅定相信他會回來的賀心秧,卻在他回來那日,死了心,愛情凋零。
小四說︰「小姐和所有人打賭,說您一定會回來,不只回來,還會練得一身絕世武功,稱霸武林,成為武林盟主。她堅持不幫小孩取名字,都周歲了還是叫哥哥、妹妹,因為她說,你們之間有過約定,約定要等王爺凱旋歸來,親自替孩子取名。」
「隻果生產那日,九死一生,不是因為產期足月生下小孩,而是因為你墜谷消息傳來、精神大傷,所有人都以為她挺不過那關,可她勇敢地挺過來了,她告訴晴︰『倘若我不在了,蕭瑛回來一定會很傷心。』」
那天,與蕭鎮一戰,他重傷躺在床上,晴兩邊照顧,既要看顧他,也要守護隻果,晶亮的雙眸蒙上疲憊,她握住他的手輕輕對他轉述隻果的話,忍不住哭了。
堅韌的晴,面對再大困境亦不低頭的晴,哭了,淚水滑過她蒼白的臉頰,無助盈滿眼眶。
那天,他在心底對自己發誓,此生絕不再教她流淚。
「王爺,小姐是真心愛你的,你怎麼可以求皇上與你和關倩賜婚?她是條邪惡骯髒的毒蛇啊,你是失去記憶了,不然您會記得她做過多少可怕的事,她那雙手染了很多人的血,要不是她……」
終于,小四再也憋不住,他義憤填膺、破口大罵,恨不得連她家祖宗十八代都拉出來鞭尸,可蕭瑛目光冷肅,一臉凝重的阻止了他。
「如果你真的對我赤膽忠心,那麼你應該到倩兒面前伏地拜謝,而非在這里說她的壞話,因為,你主子的命是她救回來的。」
蕭瑛的態度堵死了小四,他倏地垂頭喪氣、背過身子,像是被誰拋棄似的,心底難受,此刻,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小姐會病了。
那只狐狸精已經牢牢把王爺的心給抓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