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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本無情 第五章

作者︰季可薔

三年後。

宮內風起雲涌,情勢越發詭譎,德芬公主利用自己天女的身份,于數月前當眾表演了一場天命接詔的戲碼,假借神諭,暗示自己乃是上天屬意之希林下一任國主,正式加入王位競逐戰。

之後,盟國衛國遭到齊越國大軍入侵,節節敗退,衛國王都危在旦夕,國君退守離宮,人心惶惶。

衛國遣特使送來密信,要求希林國遵守盟約,派兵相援,在希蕊王後一番煽風點火之下,靖平王決定命王女真雅出征。

詔書當眾頒下,真雅即便滿心不願,也只能順從接旨。

這是希蕊王後精心策劃的謀略,于此關鍵時刻,將百姓愛戴的女武神真雅送出宮門,乘機壯大己方一派的勢力,設法將開陽拱上太子之位。

她原以為,真雅的軍隊遇上齊越國驍勇善戰的猛將沃朗,棋逢敵手,兩人必有一番激戰,肯定兩敗俱傷。

孰料真雅收復衛國王都後,並不乘勝追擊,任由沃朗率領殘軍回師。

她著眼的不在于戰爭一時勝負,而是沃朗家族于齊越國勢力龐大,數年之內,必對齊越王室造成威脅,到時方是希林坐收漁翁之利的良機。

消息傳回希林王宮,希蕊震怒,至此更加確認真雅是她最大的眼中釘。她早就對靖平王獨寵這個王女感到不悅,多年來一直記恨于心,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安排她與沃朗對戰,偏又功虧一簣。

但情勢發展往往瞬息萬變,正當希蕊以為此次計謀失敗了,誰知峰回路轉,數日後,探子又快馬送來令人震驚的情報。

據說,真雅接受衛國國君盛情款待後,于班師回朝的途中遭遇埋伏,起事者與軍隊部份兵士里應外合,危急之中,真雅及護衛無名雙雙墜落山崖,行蹤不明。

「真是天助我也!」希蕊接獲報告,不禁喜形于色,轉頭對陪坐一旁的采荷笑道。「你懂得這意味著什麼吧?」

采荷頷首。她很明白,真雅若有個三長兩短,那麼開陽便是最有力的王位繼承人選了,德芬雖承「天命」,但畢竟起步晚了點,尚未能在朝中建立穩固的勢力。

希林自立國以來,凡王位繼承、後妃廢立,皆由圓桌會議決定,能夠列席的十二名議事公都是國內權傾一方的大貴族。這些年來,希蕊與真雅于朝廷各擁派系,拉攏文武百官及諸位議事公,如今已呈分庭抗禮之勢,即便德芬中途介入,亦不能扭轉大局,靠攏她的議事公只有寥寥兩、三位。

「若是我們能夠趁真雅公主生死未卜之際,順利召開圓桌會議,那麼這王位繼承人的身份,就該是開陽的囊中物了。」采荷清晰地判讀形勢。

「不錯,正是如此。」希蕊微笑贊許。「經過這些年,你變得更聰穎機靈了,不愧是我選中的未來國母。」

采荷聞言,淡淡一笑。

自己是否變得更聰穎機靈了,她不確定,對于宮內這些勾心斗角、暗潮洶涌,她其實很厭煩,也渾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開陽,她的夫君,她的天。

若不是身在宮內,她多希望能夠如同尋常夫妻那般,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偏偏她的夫君是個王子,又對王位有一份野心。

結褵三年,她一日比一日更加體悟,他不會甘心于蟄伏,此時此刻的低調都只是為了將來有一天,大鵬展翅,一鳴驚人。

他可不像表面那麼放蕩不羈,真實的他很聰明,才華洋溢,城府深沉。

所以,偶爾會令她有些心驚……

「怎麼了?在想什麼?」希蕊看出她有些迷惘。

「沒什麼。」采荷定定神,端起茶盞,淺淺一啜。「這茶真好喝!」

「這是唐國商團進貢的茶葉,自然是上品。」希蕊也跟著優雅品茶,只是清銳的眸光仍不離她最疼愛的表外甥女。「瞧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寧,怎麼?難不成跟開陽吵架啦?」

「怎麼可能?」采荷輕輕一笑。「開陽對我好得很,我們從不吵架。」

「當真?」希蕊翠眉一挑。

「是真的。」采荷擱下茶盞,略顯無奈。「表姨母總懷疑開陽對我的心,但這些年來,他對我當真是百般呵護,著意體貼,我想,這世上找不到比他更疼我的男人了。」說著,一聲嘆息,蘊著滿滿幸福。

這聲嘆息太甜,她的笑容亦如蜜,就連素來冷情的希蕊,也難免勾動心弦。

「他對你好,那就最好了,不枉我這三年來,極力為他鏟除政敵。」

「是啦,采荷替開陽多謝我們國家最聰明又最美麗的王後娘娘,有您鼎力相助,他這王者之路自然會走得順遂。對吧?」采荷甜甜地撒嬌。

希蕊听了,忍不住伸手捏捏她軟女敕的臉頰。「你這丫頭,就是一張嘴討人喜歡!」

她笑咪咪,像貓一般俏皮可愛。

姨甥倆又聊了片刻,采荷起身告辭。「表姨母,我也該是時候回去了,要不開陽找不著我,又要擔心了。」

「你回去吧!對了,你不是說喜歡這茶?我派人送幾罐茶葉給你吧。」

「多謝表姨母,這茶葉得來不易,珍貴得很,我和開陽會留心品嘗的。」

「嗯,去吧。」

「是,采荷告退。」

語落,采荷翩然離開,希蕊目送她婀娜的背影,若有所思,端起茶盞淺啜一口,茶涼了,味道轉澀,她蹙眉,將變味的茶吐了。

一旁侍立的宮女見了,連忙過來另烹一壺熱茶。

「不用了。」希蕊揮手逐退宮女。「你派人去傳喚青龍令,要他立即過來見我。」

「是,娘娘。」宮女領命退下。

希蕊盯著涼茶,半晌,唇角揚起銳利冷笑。

這茶冷了,她是不喝的,她要的是完美無瑕的好味道,差一分都不行。

同樣地,她要的是一個對她忠心耿耿的王位繼承人,不容絲毫異心。這三年來,開陽表現得很好,對采荷溫柔寵愛,對她更是唯命是從。

只是她仍不免有些許憂心,一旦召開圓桌會議,他果真成了太子,嘗到權勢的滋味,還能否那麼百依百順听她的話呢?

看來有必要試探一下……

「可別怪我啊,開陽,欲成大事之人,有些情份不得不狠心斬斷,你該懂的。」

希蕊冷冽自語,將杯中涼茶全數倒進一盆綠色植栽里。

采荷回到寢殿,尚未及日落時分,令她意外的是開陽竟比她先回來,半臥于一張臨窗的軟榻上,悠哉地品茗讀書。

她驚訝地迎上去。「今日你不是與人相約打馬球嗎?怎麼這麼早回來?」

他聳聳肩,橫臂一拽,將她旋入自己懷里。

「覺得無聊,所以就提早回來了。」他應道,擱下書卷,伸手撩撥她秀發。「你呢?見過王後娘娘了?」

「嗯,見過了。」她放松身子,倚坐于他胸懷。

「都聊了些什麼?」他問。

她簡略把兩人談話內容說了,末了,作了結論。「表姨母似乎是打算商請陛下,盡快召開圓桌會議。」

開陽聞言,沉吟搖首。「還不是時候。」

「啊?」她一愣。「為什麼?」

「真雅只是行蹤不明,未必是死了,父王一向最疼愛她,肯定會傾盡全力搜尋她的下落。他不會答應王後娘娘立刻召開圓桌會議的,何況若真要開會討論王位繼承事宜,我方也需多掌握幾席議事公,確保是我被立為繼承人,而不是德芬。」

「可是,投向德芬公主一派的議事公只有兩、三位啊!」

「還有真雅的人馬呢!」他寵溺地揉揉她螓首,彷佛笑她天真。「他們為了防堵王後,或許寧願轉向支持德芬。」

「會那樣嗎?」她驚顫地轉頭望他,秀眉鎖攏,開始為他擔憂了。

他笑了,見她為他憂慮,一臉煩惱,忍不住低唇,親親她柔女敕的臉頰。「放心吧!你表姨母肯定不會坐視那樣的情況發生,她會將真雅的人也拉攏過來的。」

她不語,睜著一雙澄透的眸,若有所思地瞅著他。

「怎麼了?」他揚眉。「干嘛這樣看著我?」

她眨眨眼,似是遲疑著該不該問,半晌,還是問了。「真雅下落不明,你不擔心嗎?」

「我為何要擔心?」他輕輕一哂。

淡漠的反應令采荷有些滋味復雜。「她……可是你妹妹啊。」雖然不是同個娘生的。

所以,是怨他涼薄嗎?開陽似笑非笑,又親了親她。「這世上能令我掛懷的人,只有你了。」

最強悍的甜言蜜語,不過如此。

采荷听了,不免芳心悸動,兼之他又以那般溫柔深情的眼神望她,教她不投降也難。

芙頰方才遭他烙吻之處滾燙著,她嬌睨她一眼,媚態橫生。「那母妃呢?」

他笑笑,不自覺地欣賞著她無意間流露的風情。「你這意思是暗示我不孝了,有了娘子就忘了母妃?」

「人家才不是這意思呢!」她嘟嘴,蔥指用力掐了掐他手背。

他作勢痛呼一聲,她立時松手。

「怎麼?很痛嗎?」

哪會痛啊?開陽好笑,發覺自己很愛看她為自己緊張的模樣,俊唇俯下,貼在她曲線玲瓏的耳畔,吹拂著曖昧氣息。

「做這世上我最在乎的人,不好嗎?」

「當然好啊!」她麻癢得微縮肩頸,又想躲,又舍不得躲。「只是……」

「只是什麼?」

「總覺得……有些心慌。」

「慌什麼?」

怕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海市蜃樓,轉瞬便會成空。

采荷默默尋思,卻不敢坦言,怕他誤以為她是懷疑他的心。

開陽見她悶聲不吭,眉峰斜斜一挑。「不準對我說謊,在我面前,不得有半分隱瞞。」說著,她掌住她後頸,與她的鼻頭相互摩挲。

她被他挑逗得暈生雙頰,意亂情迷。「若是我說了謊,你要如何?」

「我會生氣,很生氣很生氣——」

「我才不怕呢!」

「真不怕嗎?」他低笑,捉弄地搔她癢,她躲不開,又笑又嚷.

「別鬧了!好,好,我怕就是了……」

「听起來不像很怕呢。」他作弄她。

「怕,怕,我怕死了。」她求饒。

他這才甘心,收回手,她懊惱地橫他一眼,梳攏凌亂的雲髻。

「你這人,真壞。」

他由她笑罵,攬抱她縴腰,玩弄她衣帶。

「別玩了。」她試著推開他。「方才我回來時,先吩咐他們炖了補湯,應該熬得差不多了,我去瞧瞧。」說著,就要起身下榻。

他卻不肯放開她,緊緊將她圈在懷里。「什麼補湯?炖給你心愛的夫君喝的嗎?」

「才不是呢!你又沒病沒痛,喝什麼補湯啊?是炖給母妃喝的。」

「母妃?」

「自從她上回感染風寒後,身子一直欠佳,我怕是有失調養,所以才想炖點補湯送去。」

原來是為了孝敬母妃。

「你這個媳婦可比我這個兒子孝順多了。」他感嘆。

「那當然啦,我可是天天向她老人家請安呢,哪像你?」她橫睨他。「十天半個月也難得去探望她一回,整天只曉得跟一群權貴子弟廝混!」

「你不喜歡嗎?你不喜歡的話,以後這些應酬,我盡量推辭便是了。」他說得干脆。

反倒是她急著搖頭。「不用,我不是這意思,只是希望你有空就去看看母妃,你愛跟朋友郊游,就盡管去吧!我知道你心向著我就好。」

「不向著你,還能向著誰啊?」他逗問。

「誰知道?」她抿嘴輕哼。「那些歌姬舞妓個個貌美如花,風情才藝不知勝我幾分。」

「呵,吃醋啦?我說我親愛的王妃才真正是容貌才情兼備的美嬌娘,琴棋書畫樣樣通,連打馬球都是英姿颯爽,騎術更勝男子……」

「還說呢!從三年前那次意外後,直到如今你都還不許人家上場打球。」

「當然不成,要是馬兒又狂性發作,摔傷了我柔弱的娘子怎辦?我可舍不得你受一點點傷。」

「誰柔弱了?不是才說我英姿颯爽嗎?」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縴細最脆弱的,誰都踫不得。」兩人甜蜜地斗嘴,開陽心念忽動,大手滑落她縴腰,解開衣帶。

她察覺異樣,連忙拍去他的手,他卻如同一尾滑溜的魚,又模回來,而且更索性探入她松敞的衣襟內,擒握一團嬌軟玉乳,她羞得身子發熱。

「你……很壞耶,光天化日的,還沒入夜呢,你在做什麼啊?」

「想要你。」他對著她耳內吹氣。

她頓時一陣酥軟。「不可以啦……」

「就要。」他執拗,像個孩子堅持要自己的玩具。

「不行,我還得去看看炖湯……」她徒勞地想掙月兌他,偏偏心軟了,氣勢也軟了。

「玲瓏會幫你顧著。」他頓了頓,忽地揚嗓。「玲瓏听見了吧?我跟你王妃娘娘有要事待辦,那補湯就交給你了。」

待在外間的玲瓏早就察覺內室情形有些不對勁,听見王子殿下的吩咐,心知肚明,忍笑回應。「是,小的知道了。」

她很知趣地告退,留下一對欲火焚身的夫妻。

數日後,開陽前往樂妃寢殿,向母妃請安。

樂妃正倚在軟榻上歇息,見他來了,忙坐起身,又是高興,又是埋怨。「咱們母子多久沒見了?你啊,總算想起自己還有我這個母親了!」

「孩兒不孝。」開陽恭謹地應道,語氣雖是有禮,卻也顯得疏離。「孩兒听說母妃近日身子欠安,特來瞧瞧,也帶了些人參之類的補品,都交給下人了,讓他們天天熬給您喝。」

「算你還有心。」樂妃接過貼身侍女端來的茶盞。「這是采荷日前送來的茶葉,听說是王後娘娘下賜給她的,你也喝點吧。」

「是。」開陽也接過茶杯,飲了口。

「對了,采荷呢?怎麼沒跟你一塊兒來?」

「她原先也要來的,臨走前王後娘娘忽然召見她,她讓孩兒跟母妃說聲對不住,明天再來探您。」

「得了,她幾乎日日都來,我很清楚她的孝心。」樂妃說著,感嘆地頓了頓,望向兒子。「說起來你還真是娶了個好女孩,又是相國府的千金,又得王後娘娘的寵,性子溫文和順,人品才貌都是一等一的,你啊,可得好好對待人家,別讓她受一點委屈。」

「是,孩兒知曉。」開陽應道。

氣氛忽地靜寂,母子倆相對無言,都是默默喝茶,一旁服侍的宮女見談話戛然而止,不免有幾分尷尬,面面相覷。

樂妃看出她們手足無措,揮揮手要她們退下,宮女們這才如蒙大赦地離開,留他們母子倆獨處。

照理說,沒了旁人的干擾,許久不見的母子該是能自在地說些體己話了,但氣氛仍不見熱絡,依然沉寂。

還是樂妃熬不住,率先揚嗓。「據說真雅公主率兵出征後,不幸遭難,如今下落不明,怕是生還無望了。」

開陽默然不語。

樂妃窺望他,試著從兒子冷凝的表情中看出一絲端倪。「我問過采荷,王後娘娘是否會趁此機會要求陛下召開圓桌會議?她說目前情況未明,她不便妄加揣測。」

開陽聞言,很明白母妃想試探些什麼,微微不耐地擰了擰眉。「這不是母妃您該管的事,父王要不要召開圓桌會議,與您何干?」

「怎麼會與我不相干?」樂妃反駁。「這可是關乎你能不能成為太子啊!」

「孩兒便能成為希林太子,母妃您又意欲如何?」這話,噙著些微挑釁。「您該不會以為,待我登基後,您便能坐穩太後之位?」

「我哪有資格?」樂妃听了,花容失色,急忙搖手。「太後之位肯定是希蕊王後的,哪輪得到我來坐?只是……」

「只是如何?」

「這日子總該好過些了吧,畢竟我的親兒是王啊……」

開陽凜然,母親的感嘆听入他耳里,不知怎地總覺得帶刺,如細尖的針刮著他耳膜。他揚眸,眼神清冽。「母妃覺得現下的日子不好過嗎?」

「啊?」

「這座雕欄玉砌的寢殿,還有這些服侍您的宮女、護衛,除了王後娘娘,母妃是這宮里最受禮遇的嬪妃了,錦衣玉食、吃穿不愁,這般日子還不好過?」

「我不是這意思,兒啊,你誤會了,我其實只是想這日子過得安穩些,不用每天擔心怕事,想著又有什麼大禍即將臨頭……」說著,樂妃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回想自己自從入宮以來,鎮日便是與後宮眾嬪妃爭寵,即便想安份守己地過活,也逃不了斗爭的漩渦,多年前,便是希蕊拉攏她,一起斗下德宣的生母。

思及此,她心口悸痛,望向自己唯一的獨子,深深嘆息。「我知道,為了德宣跟德宣她母親的事,你暗地里一直怨我,我也不想那樣做的。德宣她母親確實對我很好,但我也沒辦法啊,當年宮中風聲鶴唳,我若不選邊站,自己恐怕不能幸免于難,也不能保住年幼的你……我真的很怕,開陽,你懂嗎?就像那夜你為了躲過希蕊王後的報復,交出德宣謀反的證據,母妃我……也一樣不得已啊!」

是啊,不得已,一切都是不得已,出賣血緣至親,眼睜睜地將他們送往地獄,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自保,都是不得已!

這世上,未免有太多不得已了。

開陽緊緊咬牙,極力克制著胸海浪濤洶涌。要冷靜,他必須冷靜,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他的痛,即便是親生母親亦然。

因為有些苦,注定了一個人承受……

開陽自嘲地撇唇,毅然起身。「母妃若是沒有別的事,孩兒這就告辭。」

「兒啊,你听明白我的話嗎?」樂妃焦灼地叮嚀。「務須謹慎留神,無論是希蕊王後還是采荷,你都不能得罪啊!即便你是現今最有機會繼承王位的人選,也不能擔保不會突生變故。」

這話完全出自一個母親的擔憂,開陽听了,卻是一臉譏誚。

以為他不懂嗎?這些年來,他能在宮里平安苟活,便是靠著舌忝舐刀鋒上的血,屈從王後,迎娶采荷為擋箭牌,處處與人為善,寧可被常成不務正業的浪蕩王子,也從不樹立任何政敵。

他是這般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活著。

母妃怕事,以為他就不怕嗎?所以他才討厭前來探望,每回來此,總會令他憶起陰郁的往事,令他對自己的處境更加憎惡。

他旋身,走得決絕,頭也不回。

穿過院落時,迎面忽然闖進一隊青衣打扮的星徒,為首的是青龍令轄下的七大星宿主之一,角宿。

角宿見到他,面色微變,一群人連忙行禮。

開陽蹙眉。「怎麼回事?你們來這兒做什麼?」

「小的稟告王子殿下,我們是奉青龍令大人之令,前來抓人的。」

「你們來抓人?抓誰?」

「我們要抓的人,是……樂妃娘娘。」

有人密告樂妃娘娘與巫人勾結,行巫術,釘草人女圭女圭,詛咒的對象正是希蕊王後。

靖平王收到密告,大為震驚,命人前去樂妃寢殿搜索,果然搜出若干草人女圭女圭及巫術咒紙,證據確鑿,當場關進大牢,詳加審訊。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開陽措手不及,只能任由角宿將人帶走,回轉寢殿,他立即召見兩位心月復部署密議。

「怎麼會有這種事?!」赫密驚駭。他一向消息靈通,自詡有一副順風耳,宮內宮外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但這回,他卻完全不知情。「釘草人、行巫術?樂妃娘娘當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舉嗎?」

「這不是我母妃做的,她絕對不會這麼做。」開陽慢條斯理地回應,沉著臉,眸光陰森。「暗地里鬼祟作亂,就算借給她天大的膽子,她也不敢。」

「如此說來,是遭小人陷害?」

「當是如此。」

「是誰?」月緹蹙眉問道。「樂妃娘娘向來與世無爭、安份守己,會是招誰惹誰了?」

開陽聞言,冷笑。「她沒有招惹誰,那人要對付的,應該是我。」

「什麼?!」月緹與赫密大驚。

「這麼大的事,能夠瞞過赫密的耳目,又是青龍令下的角宿帶人來搜索,這幕後主使,只可能是一個人。」

「殿下是指……主使者是希蕊王後?」

「正是她。」

「怎麼可能?!月緹與赫密倉皇相顧,都是難以置信。

「王後娘娘為何要這麼做?她不是與殿下站在同一邊的嗎?近日宮里已有傳言,說是真雅公主生死未卜,朝廷局勢動蕩不安,應當盡快召開圓桌會議,立下繼承人,以穩定政局……這難道不是王後暗中散播的耳語嗎?」

「是她散播的沒錯,正因如此,她更必須試探我。」開陽頓了頓,一手把撫鳳鳴笛,腦海思緒翻騰。「她想知道,我是否對她忠心不二,她要的是一個百依百順的傀儡,不得有絲毫反叛之心。」

月緹與赫密听她分析,恍然大悟。「所以她才導演這場巫術事件,看殿下是會袒護樂妃娘娘,還是仍然效忠于她?」

「不錯。」開陽頷首。

好陰毒的心機!赫密與月緹同時收攏眉宇,面色凝重。

赫密首先開口。「殿下,這下該當如何是好?樂妃娘娘是您母妃,總不能棄她的安危于不顧吧?」

「可這就是希蕊王後的毒計啊!」月鍉尖銳地接口。「若是殿下向著自己的母妃,不就證明他對王後懷有異心嗎?何況這回樂妃娘娘釘的草人,詛咒的對象就是王後娘娘,殿下還能護短嗎?」

「這……」听月緹這麼一說,赫密也猶豫了,此種形勢當真進退兩難。「難道只能犧牲樂妃娘娘了?」

月緹嘆息。「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兩人望向開陽,眼神有所不忍,雖說圖謀大業者應當不拘小節,但此刻遭逢危難的畢竟是自己母妃,身為人子,難以視若無睹吧!

「殿下,我們都理解你很為難,但——」

「不能不救。」開陽驀地揚嗓,打斷屬下相勸。「我母妃一定要救。」

什麼?!赫密與月緹震 ,這意思莫非是要跟希蕊王後作對?

「殿下,這可不成!」赫密焦急。「明知這是王後娘娘給您的考驗,您還自投羅網,不就坐實了您對她有所異心?」

「是啊,陛下,請您務須慎重考慮。」月緹也刷白了臉,惶然失色。「您曾說過,欲成王者,當有比誰都清明的頭腦,不能任私情干擾,否則不能成大事,如今您又怎能為了母親而方寸大亂呢?」

她一直以為,所有人都只是他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血緣至親亦不例外,不是嗎?正因他夠聰明也夠殘酷,她與赫密才對他如此傾心相隨,因為他們相信,將來他必定成王——

可現下,這個男人竟然動搖了,難道他終究只是個尋常人,逃不開親情的試煉?她很失望,若是他因而誤了自己的前途,她會非常失望。

「月緹,瞧瞧你的表情。」開陽望向她,眉峰微挑。「你懷疑我會因一時軟弱,誤了成王大業嗎?」

「啊?」月緹遭他看透思緒,一時羞愧,赧熱著臉。「屬下不是懷疑,只是……擔心。」

不是懷疑,只是擔心嗎?

開陽一哂,嘴角劃開凌銳弧度。要駕馭殘忍無情的屬下,就須得比他們更殘忍無情。

一念及此,他霍然起身,背脊挺直,姿態無比傲慢。「你們以為我的決定是出自一時的沖動?」

冰銳如刀的眼神,切割著赫密與月緹,兩人都不禁微微打個寒顫,吶吶回話。「殿下關心母妃,情急之下,那也無可厚非……」

「錯了!」開陽冷冷一拂袍袖。「正因為我深知這是王後給我的考驗,更不能無動于衷,她拿我母妃的性命試探我,我若是毫無反應,任由她處置,她才真正對我心寒齒冷。」

為什麼?赫密與月緹不解。

開陽看出他們的疑惑,神情更冷。「想想看,一個連自己親生母親都能不顧的人,將來成王,還會把親手扶植我的她看在眼里嗎?」

說得是!兩人霎時有所觸動。

「她想我怕她,要我求她,那我就怕、就去求,愈是對她俯首告饒,她愈是能享受貓逗老鼠的痛快,愈有自信將我玩弄在掌心。」開陽一字一句地撂話,聲嗓如冰,眉目陰沉。「施此毒計,便是看我會不會為了想保住母妃的性命而去求她,只要我在世上還有在乎的人,還有她能掐住的把柄,她就不怕我翻臉無情。」

原來如此!至此,月緹與赫密方才領悟。

「是屬下想得淺了。」對主子聰敏深沉的城府,兩人深深一鞠躬,甘拜下風。

開陽受他們行禮,心卻是寧定如恆,既不沾沾自喜,也毫不感動,恍如堅石,無血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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